《年华以西》舸商隐

3、她笔下的小镇（下）

　　乡下的夜晚，风带着丝丝凉意，老人睡的很早，当天黑了之后就准备睡了。不过睡之前，为顾华年和小七抱出来两床被子，是红底鸳鸯面的，看着很喜庆，像是新婚时用的，顾华年不禁忍俊。姥姥说：“这是今年刚做的新被子，虽然是夏天，但是下半夜也很凉，还是盖上点吧。我先去睡了，你们早点睡啊？”
　　“知道了知道了，您老人家就安心的去睡觉吧，我们困了自然就睡了，不要操心啦。”顾华年无奈的应着。
　　看见老太太回了屋子里面，顾华年走到了门口点了一支烟，倚着门缓慢的抽着。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感叹着真是意料之外，没想到会在自己那么狼狈的情况下遇到了小七。好像这么多年，也没几次这样狼狈的情景吧，自嘲的想想今天还真是“好运气”，不过当那双微胖的小手递过来湿巾和冰水的时候，自己却是在那双手的主人眼中看到了紧张无措的关心。
　　顾华年想着，平日里能遇到这么年轻的女孩的地方也只有常去的那家酒吧了吧，然而去酒吧也只是为了填满心中的那道名为“欲念”的沟壑，不参杂其他有关感情的东西。同样，那些年轻女孩往往也是看上自己的钱，以及满足被一个傲慢而优秀的女人欣赏的虚荣心。确实，在那个圈子里，顾华年被说为多金、骄傲、冷漠，每次结束之后没有停留，只是留下很多钱，讨厌被纠缠，没有一个人可以爬上她的床两次，如此傲慢。
　　顾华年把烟蒂弹走，最后的火光闪了闪跌到了地上，随即熄灭。她抽完一支烟的时间是五分钟，她会给自己一些想念过去或者思想放空的时间。靖雪说过她抽烟的时候看起来寂寞的像一个亘古存在的石像，周边的景物沧海桑田，唯有她，不可能被改变，更不可能被触摸，只有吐出来的烟证明她还活着。
　　顾华年听到了一阵水声，然后望向院子里，只看见小七挽起裤腿和袖子，正在用湿毛巾擦身，水打湿了薄薄的短袖，可以依稀的看到白色的内衣。不过用湿毛巾擦身好像并不能缓解身上黏腻的感觉，小七心想，有水擦身就不错了，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顾华年走到水井前，打了水，然后走到厨房把水放到锅．．．过了一会儿，她端出来一盆热水，又找出一个盆接满凉水，搬到后院，然后对小七说：“小七，这边有个简易的冲澡的棚子，把塑料布拉上就可以洗了，热水我烧好了，你混合着冲一下吧，我在外面等你，有事情叫我。”
　　小七愣了愣，没想到顾华年烧热水是为了给她冲澡。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梁，对顾华年说：“额，年姐那我先进去洗了。”顾华年点点头。
　　听着水流到地上的声音，顾华年有些失神。没过几分钟，小七就拉开塑料布，走了出来。“年姐我剩了半盆热水，你快进去洗吧！不然一会儿水凉了。”
　　“本来就是给你烧的热水，怎么不用了，洗感冒了怎么办？我在家都是洗冷水澡的。”顾华年皱着眉头说。小七一边打着哈说没关系我年轻，一边把顾华年推进去。
　　顾华年看着大半盆冒着热气的水，想到小七刚刚不听话的用冷水洗澡，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腾了上来，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澡，拉开了帘子。
　　“年姐，你这么快？”小七惊讶道。
　　“恩，你到院子里坐好。”顾华年的声音有点让人无法抗拒，忽然有些冰冷。小七有些莫名的害怕，但也乖乖的走到院子里坐了下来，顾华年随即端出来那大半盆热水，对小七说：“把脚伸进去泡一泡，刚刚你洗的是冷水澡吧，不把寒气泡出去会感冒的。快点。”小七听到这样说话的顾华年，瞬间变成了一个听话的乖宝宝，生怕再被说。把脚伸进去之后，看到铁盆里还有多空间，便小声的对顾华年说：“年姐，恩．．一起泡吧，盆很大。”过了五秒钟，没看到顾华年有动作。然后小七忽然想到，这样是不是太唐突，只和自己妈妈同盆洗过脚，年姐是不是嫌弃她．．“额，年姐，等一会儿我再给你烧一盆水给你泡吧。”
　　“不必了”顾华年找来一个小凳子，然后把脚放到盆中，盆中的水溢了出来，打湿了地上的泥土，两个人的脚尖微微触碰，顾华年的心中有湖水微微波澜，没有情欲，只是因为触碰，满心欢喜，好像自己很久都没有和人如此亲昵。
　　“小七，一会儿和我出去走走吧，这么早应该睡不着吧？”
　　“恩，正好晚上也没什么事儿做，这边网络也不是很好～出去散散步也不错！”
　　两个人穿着拖鞋，走在夜晚的小路上，脚下的泥土有些松软，有别于城市坚硬的马路。蝉鸣声和青蛙的声音很清楚的可以听到，小七觉得这像人间一梦，美不胜收。
　　“年姐，我在我初中的时候看过一本杂志，上面有一篇很短的随笔。写的是，夏天雨后的夜晚，在乡间的小路上，一个人独自的走着，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就是村口的小卖店，灯光昏黄，因为下雨，有很多蜗牛爬到路上，即使很小心也会听到脚下有碎裂的声音，路旁的杨树在月光下投出了斑驳的影子，树叶的歌谣与蝉鸣蛙叫呼应着，心中一片清明。看过那篇随笔之后，我就很想去这样一个小村庄生活，想着那里一定很美，能写出这样美丽的文字的人一定很幸福。”小七喃喃的看着天上的星星向顾华年说道：“没想到这么多年，那个人笔下美丽的乡下与我的现实重叠，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幸福，年姐，谢谢你带我到这么美的地方。”
　　顾华年想到好像在八年前，母亲还没有过世的时候，曾经写过这样一篇随笔。那时候的自己是那么青涩，自己写的文章也总是在各大杂志社报刊的信箱中没了音信，唯有那一篇被收录进册。被一个小自己八岁的女孩看到，这算是缘分么？
　　“小七？那个作者叫什么？”顾华年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后悔自己的问题，这么多年了，即使记得文章也不一定记得作者吧。
　　“作者叫西年，年姐听说过么？她近年来很有名哦，很多书店都有她的新书，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作家，没有之一哦。自从那篇文章之后我就一直有关注这个人！不过，自从那篇文章之后两年多，这个人没有写过任何东西，我以为她不写了，没想到我初三的时候她又开始写文章了。不过，感觉风格变了好多，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出名，我的很多同班同学都有看她的书．．．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额，年姐．．不好意思，提到偶像说多了一点。”小七吐了一下舌头。
　　顾华年惊讶于从一个昨天还是陌生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消息。还有人记得很多年前那个青涩的，名不见经传的自己。“难免的，不要感觉尴尬，没关系。我也知道这个作者，看过几篇她的文章。”
　　于是一路上，她们聊了很多，顾华年也得知小七今年二十岁，小七也知道了顾华年今年二十八岁，尚未有男朋友，还笑着向顾华年炫耀了一下今天下午的小聪明。就这样两人在夜风中，并肩走回了家。
　　两个人在用水冲过脚之后，都躺在自己的被子上。过了一会儿，顾华年发现小七已经睡着了，想着，这也是第一个上了她的床却能安心睡着的人了吧。笑了笑，然后看着屋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不知道多久，顾华年看了一下手机，零点五十五分，完全睡不着，烟瘾又犯了，于是蹑手蹑脚的起来，担心吵醒小七。
　　抽完烟回来的时候，小七迷糊的低声唤了一句：“年姐？”
　　“恩，没事儿，继续睡吧。”顾华年压低声音回答道。辗转了几下，小七发现好像有蚊子的声音围着自己绕，然后就把被子蒙到自己头上，过了一会儿好像又太热了，把被子踢开。顾华年随手拿过本子，在小七的身侧扇风，小七感觉到丝丝凉意，随后又沉沉的睡去，梦里只留下了一片昏黄色的灯光与一些说不清的旖旎。扇风的人，手臂的挥动也渐渐的慢了下来，最后手臂也轻轻的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