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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大业元年秋,齐州西北业县小元村。
夜里下了一场秋雨,落叶积攒了无数,天也愈发凉了起来。
陈福家的翻出柜子底层的夹袄换上,拿起一把断了三根齿的桃木梳子将略微稀疏泛着黄色的头发齐齐整整的梳好。
她今年三十二岁,容长脸,脸颊上点缀着几颗雀斑。她在村里算不上是好看的媳妇,但胜在为人勤恳又爱干净,每日里打扮的极为清爽,使人看了便觉得舒服。再加上脾气温和,是以在村里极为有口碑。
她打开屋门,一阵秋风扑面来来,她硬生生的带了个寒颤,拢了拢身上的夹袄,快步朝东边的厨房灶台走去。
墙东头立着一口黑瓷大缸,陈福家的拿了挂在东墙上的水瓢,舀了半勺子水忙就忙活着刷锅做饭。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黒木大门被敲得闷响,陈福家的一愣,举着水瓢就喊,“谁呀???”
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像杀鸡时候的凄厉,“他婶子,他婶子,!!”
陈福家的听了出来,这是西头陈三家的。平日里最是轻声细语的一个人,今儿个怎么叫成这样??
陈福家的赶紧扔了水瓢,胡乱的在身上抹了一把水渍,快步走过去打开门栓,破旧的黒木大门猛地打开,陈三家的几乎是扑进了她的怀里。
陈福家的定睛一瞧,心里打了个突突。
这隔着户人家的陈三家的,原是隔壁刘家村的,堪堪只比自己早嫁进小元村半年不到。
她是个极为温柔端庄的人,做了邻居这么多年,就没看过她什么时候红过脸,什么时候嚷着脖子骂过人。
此刻,一头乌发未梳,凌乱的散在脑后,身上披了一件青布褂子,扣子只扣了三四颗,还是扣错了的,露出了里头浅色的里衣。光着一双脚,冻的惨白惨白的。
她胡乱的抓着陈福家的胳膊,脸上泪痕未干,“他婶子,我……我们当家的,我们当家的!!”
陈福家的心里咯噔一下,陈三怎么了???
她顾不得身上被陈三家的抓的生疼,大声的问,“嫂子,三哥怎么了??”
陈三家的却像是忽的没了半分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婶子,你三哥他,上吊了!!!”
陈福家的一愣,身子一软,瞪大了眼睛,“什么?”
好好的人,怎么说上吊就上吊了呢???好在她还存了半分理智,转头往屋里喊,“当家的,当家的,快出来!!!”
陈福拖着脚从屋里出来,边系扣子边喊,“咋的了???”
陈福家的喊自家男人,“赶紧的叫人啊,咱三哥上吊了!!!”
陈福系扣子的手一顿,抬起头,眼屎还挂在眼角,“你说啥?”
陈福家的瞪了丈夫一眼,“愣啥呀,赶紧的叫人去啊!!”
“哎。”陈福答应着,扣子也不系了,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来人哪,来人哪。”
陈福这破锣似的嗓子一嗷嚎,惊得村里鸡飞狗跳,可也叫起来好些人,簇拥着呼呼的往陈三家的跑。
进了门果然看见陈三正吊在堂屋,一行人涌进去,抬了桌子把人从绳索上放了下来,此时的陈三已经面无人色。
正忙活间,村里西头的赤脚医生郑大夫提着药箱慌忙赶了进来,围着的人看见他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郑大夫,你可来了,你赶紧来看看吧。”
郑大夫佝偻的身躯,走到陈三身边,药箱也来不及搁,伸手触了触,心中一喜,“还好,还好。”
还有救,只是要是再拖上一息,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周围人一听,心下也放松开来,这么好好地一个人要是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
门外被陈福家的和其他女人搀扶过来的陈三家的听到还有救,心中的大石头猛地落了下来,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的落了下来。
郑大夫虽说是个乡村医生,但手上的功夫着实不弱,他费了一上午的劲,终于把陈三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抹了抹脸上涔涔的汗水,开了药方给陈三家的,吩咐道,“照着这个方子开药,内服外抹,一日三次。他现下骨头脆着呢,千万别让他胡乱动弹,你好生瞧着。”
陈三家的早就对他敬若神祗,捧着药方跟捧着什么贵重的宝物似的,忙不迭的点头,“郑大夫,我晓得了。”
郑大夫收拾了药箱出门,临出门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那里面色沉沉的陈三,心下喟叹了一声,却是什么也没说的出门了。
秋日的夜里愈发凉了起来,陈福家的哄了孩子睡觉,陈福坐在堂屋里,和来串门的发小刘方说话。
刘方比陈福小三岁,今年三十出头,他穿了一件黑布褂子,外头罩了一件薄棉袄,他端起粗瓷大碗喝了一口,皱了眉头,“大哥,我总觉得今儿个陈三哥的事不正常。”
陈福捻起盘子里的花生米扔进嘴里一个,抬头问他,“你觉得啥了?”
家里明明没有外人,刘方却还是转了头仔细看了个遍,靠近陈福,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陈三是中了邪了。”
陈福打了个突突,嚼着花生米的嘴一动,“你说啥呢!”
刘方见他不信,也急了,“大哥你还别不信,我说真的。”然后他觑了觑陈福的神色,“大哥,你还记得我奶奶不?”
陈福自然是记得的。刘方的奶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最是神通,就连陈福小时候被吓掉了魂还是刘方的奶奶帮了忙烧了纸钱叫回来的呢!
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老太太早就仙去了。
“大哥你也知道,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爹娘看不过来,我就跟着奶奶长大。我奶奶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多少人慕了名来找我奶奶。我跟着奶奶久了,多少的也听了点东西。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咱们村西头的黑山湾,最是邪门,小时候我不听她的话跑着去了一趟黑山湾,回来被她狠狠地抽了一顿,我奶奶多疼我啊,那次可是下了狠手,我趴炕上躺了三天呢。”
小元村靠山又靠水,村西头连绵不绝的青山,黑山湾就在这山脉之中。有关黑山湾的邪门,陈福也听村里的老人提起过,无外乎是什么黑山湾里住着妖精,一不小心就会被缠上,要了性命。
陈福不以为然,“那和陈三哥有啥关系?”
刘方摇摇头,“大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几天晌午的时候,我从地里回来,远远地瞅见陈三从小桥那边回来,身上背了一捆柴火,我和他打招呼,他跟丢了魂似的,看都不看我,楞楞的绕过我就走了。当时我还纳闷着呢,他平日里那么会说的一个人,咋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呢。晚上我就听说他生了病,我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他喘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他从小石桥那边回来,那可不就是从黑山湾那块地回来的?又这么莫名其妙的生了病,今儿个还闹着上吊,可不是让什么东西缠住了!!”
陈福顿了半天,勉强才说道,“就是从小石桥那里过来,也就没说他实打实的从黑山湾回来,你又没见着。别瞎说了。”
刘方猛地灌下一大口浓茶,“嗬,大哥,陈三那个人我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就他,是个没事闹着死的人吗!!”
陈福这下却是再也没有说出半句话来,其实,自打白日里从陈三家回来,他心里就一直犯嘀咕。
他和陈三从小一块长大,陈三那个人他真真是再了解不过,憨实诚恳,家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饿不着肚子,前年还添了一个大胖小子,正是得意的时候,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说上吊就上吊呢?
难不成,真的被刘方说中了,遇到妖精了???
天气一天天的凉了下来,家里的孩子贪凉得了风寒,好不容易哄了孩子喝了药睡下,陈福家的撩开帘子从里屋走出来。
“当家的,回来了。”
陈福坐在堂屋里,看见妻子出来,咧咧嘴,“娃儿咋样了?”
“烧早就退了,我照着郑大夫的吩咐又给他熬了两服药,不日就能好利索。”陈福家的边说,边拿起桌子上的大茶壶倒了热腾腾的开水,“天凉,当家的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陈福从妻子手里接过大海碗,触手的滚烫像是冬日里晒在身上的暖阳,心底热乎乎的。
陈福家的觑着丈夫的脸色,迟疑道,“当家的,三哥怎么样了?”
两家隔得不远,平日里私交甚好,自从陈三上吊未遂,家里乱成了一锅粥,陈福两口子没少过去帮忙。
陈福的脸色变了又变,思忖了半天,“不大好。”
陈福家的吓了一大跳,赶忙问道,“怎么了?郑大夫不是说没什么大事,好生养着就行了吗,咋又不好了?”
陈福想起今日他去陈三家里的情景。他媳妇是个妇人,自然不能去了里间看陈三,他倒是无妨。
陈三伤了脖子,又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元气大伤,只能养在床上,他媳妇是个体贴能干的,吃喝拉撒照顾的丁点不差,按理说,这十多日养下来,他多少得恢复些精气神吧。
可陈福每看他一次,心下就要惊疑一次,陈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瘦的皮包骨头,原本明亮的眼睛凸了出来,还蒙上了一层说不出的土色,说不出的瘆人。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刘方给他说过的话,越想越心惊,难不成,三弟真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身???
陈福顿了许久,在妻子关切的目光下,一字一顿的把这些事情一字不拉的说给她听。
一时说完,相对无言。
陈福家的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她沉吟了片刻,“当家的,不管三哥是不是被妖怪缠了身,他这身子一天天的破败下去也不是个事。这样,我去趟三哥家,和嫂子好好好生说说,要是嫂子同意了,你就请刘方兄弟帮个忙,去镇上把吴半仙请过来瞧瞧,咋样?”
吴半仙是镇上有名的阴阳先生,也是刘方奶奶的关门弟子,刘方和他一向交好,逢年过节从不拉下走动。
“成,那你赶紧去一趟。”
陈福家的披了件袄子匆匆去了陈三家,不过半晌,又匆匆的回来了,告诉陈福陈三家的已经应了下来。
陈福心里有了底,趁着天色还早,去找了刘方。刘方听说了来意,拍着胸脯打保证,“大哥放心,咱们明儿一早就去镇上。”
第二天一大早,刘方就和陈福就起了程,翻了十几里的山路去了镇上。
吴半仙的家在镇东头,门口种了一颗歪脖子大槐树,甚是好找。进门的时候吴半仙正好吃完早饭,听说了来意,二话不说就同意走这一趟。
吴半仙有一套银针,二九一十八根,每一根都是加持了符咒的,若是被什么东西缠了身,只要银针扎下去,保准让鬼怪离身。这套针,还是刘方奶奶传给他的。
回村子的时候正是正午,天色湛蓝,艳阳高照,省下了寒暄,吴半仙直接进了里屋,不过片刻,帘子一撩,吴半仙走了出来。
刘方赶紧迎了上去,“世叔,怎么样?”
吴半仙原本红润的脸色有些发白,长叹一声,“生死有命,老朽也是无方了。”说完,抬脚就走。
陈三家的听了这话,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刘方和陈福对视一眼,赶紧追了上去。
三步两步追上吴半仙,刘方急道,“世叔,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吴半仙驻了步,什么也没说,从怀里掏出他视如生命的青花小包,解开绳结,“你们看。”
日光之下,细细的银针散发着微微的光芒,陈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
刘方猛地一拍脑门,惊道,“世叔,咋少了一根?”
吴半仙捻了胡须,叹声道,“哪里会少,我临出门前还仔细检查过,一路上半分波浪未经,又怎会丢。”
刘方脸色一白,“那,世叔。”
吴半仙回头看了看日光下的茅屋,叹气道,“走吧。”
出了小元村往东走,有一条小河沟,夏日里雨水多,小河沟里蓄满了水,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到小河沟里洗澡。
今年夏日里雨水少,进了秋也没下过几场雨,小河沟里干了水,露出黄色的泥土,还有几根摇曳的小草。
小河沟上有一座小小的木桥,陈福和刘方送了吴半仙经过小木桥,吴半仙猛然驻足,眼睛死死盯着木桥下的某处不动。
陈福和刘方相视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是一眼,陈福和刘方瞪大了眼睛。
长着几根泛黄的茅草的河沟里,赫然盘着一条蛇。
通体黑白两色,日光下清晰的看清楚每一片鳞片,大概有碗口粗,盘成大大的一圈,昂着圆圆的头,蛇信子泛着慑人的红色。
最令人惊异的是,它的额头顶着一根针,一根银针。
刘方眼力好,立刻认出蛇头上顶着的银针正是吴半仙丢的那根。
吴半仙半晌无语,痴愣愣的盯着蛇看了半天,然后从小木桥上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蛇面前,伸手取下了蛇头上的银针。
取下了银针的蛇,吐了吐鲜红的信子,转动了一下脑袋,蜿蜒着爬走。
吴半仙走上小木桥,走到看傻了的两人面前,“走吧。”
刘方伸出手指,颤抖道,“世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半仙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远方被风吹动的野草,“不过是报应而已,陈三杀了它的孩子,它要了陈三的命。”
月余之前,去了黑山湾的陈三,下山的路上遇到了两条小蛇。他举起扛着的头打死了它们。
两条小蛇的母亲在黑山湾修行多年,虽然尚未修行成功,但也开了灵智,丧子之痛如何不报,如何能不取了陈三的性命。
不知何时起了风,吹起了点点风沙,吴半仙的话被吹散在风里,,“天道轮回,心中存善。杀孽造多了,怎能没有报应。只是可惜了那蛇,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送走了吴半仙,陈福和刘方相对无言,半晌只能苦笑着各回各家。半夜里,陈福的家门再一次被敲响,这一次,迎来的是陈三离世的消息。
陈三趁着妻子不备,再一次提了麻绳,自挂于院子里的大杨树上。这一次,却是再也没了声息。
三天后的小元村迎来了一场大雨,令人称奇的是明明已经深秋,却是电闪雷鸣个不停。
再有几天,村里几人上山行猎,在离着黑山湾一个山头的大树下,发现了被劈成两截的大树,还有一条碗口粗的蛇尸。
以前小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围着爷爷听他讲一些鬼怪故事,这是听过的一个,整理一下以供观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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