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亗寒

4、浮生长恨4

　　齐暮做了个梦，他还晓得这是个梦。

　　梦里是遮天蔽日、开的灼灼的木槿，那般艳丽的颜色，比新嫁娘的红颊要令人赞叹；比最美的女人的胭脂还要令人迷醉。

　　隔的远了，他有些朦朦胧胧，只觉得地下落满了花瓣，有些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是暮春三月，他打马路过这里，木槿的馥郁香味漫彻了一世，街道上人很多，人头攒动中，齐暮只是一眼，一眼就看到了站于树下那人。

　　是个美人，长身玉立，一身白衣胜雪，花瓣坠下去落上，染出了几分绯红，却更衬着他面色白皙，温润如玉。他的眉肆意舒展着，像是画中伸展的花枝。那眼睛微微下瞥着，更突出了它的形状优美。唇却很薄。

　　突然他仰了头，逆着光，对着齐暮。齐暮一瞬间闻到了命运熏神染骨的味道。他的瞳孔犯满了笑意，而那唇弯起来，却是像一把尖利、纤巧的刀。

　　这是少年时的顾千殊，这是他们的初见，齐暮在梦里，兀自停着瞧他，不自觉的就想落泪。这个他爱了那么久的人。那么久的人。

　　他以为自己像是一把真正的好火，总能温热这人凛冽苍寒的心。结果是他太自信。也许正如他所想这样。可顾千殊这块冰，从刚开始时，就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过。

　　所以之后的被利用、被欺骗；等待到生命荒芜的尽头，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可笑他一直被关在那人温柔的表面里，直到自己要死才参悟明白。

　　祖母临死前的画面他还记得，那高贵的女人瘦骨嶙峋着，抓着她的手，几近嵌入他的肉中，他说：“暮儿啊，你爱一个人时，太过理所当然，忽略过的东西，迟早成为毒牙；
　　暮儿啊。你得把自己找回来啊。暮儿的。”

　　可他，从来不听劝告。

　　那时啊，他可能真的是魔怔了，不顾自己满手的鲜血，不顾自己身居高位，人人想的只是，祖母过世之后，怎么给顾千殊庇护。

　　却不曾想过，

　　有些人，不爱就是不爱。无论你如何朝着他步履维艰、如何哄着他低至尘埃，如何让自己命途跌宕，对了，他是冰。一块你锥心泣血，融不了的冰。

　　可他不后悔，毕竟是真正的掏心挖肺爱过，再重来一世，无祸不受福，甘餐不食肉，他可徐行，但坚。

　　与他再相见时，他只求：他做他的懒散王爷，他做他受人宠爱的世子，一切轨迹就从初次遇见那里，截然而止。

　　相见如同不见。这样想着，他沉甸甸的心一瞬间空了似的。那些之前沉甸甸的压在心里的重担，一瞬间就没了影踪。

　　睡到日头西斜。齐暮才被叫醒，拾掇了拾掇，又要上路了，这才第二日，齐暮就已经感觉自己已到忍受尽头了。不由就想起一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好在一路上有陆木头的放水和大家有意无意的照料，倒也好过了些。

　　今日行至正午时候，本来百无聊赖，谁知出了个变数。

　　在前往漠北第二重山雁关时，打鬼城路过了两个监军。看样子是要回临安的，两个监军看着是已至中年，膀大腰圆着，却只带了三个囚犯。

　　过了一阵，这两个监军就过来了，同肉丸和韭菜打了个招呼，几个人就坐在了一起。

　　肉丸就问：“两位兄弟，打哪来的？”

　　胡子花白的那监军目光呆滞了下：“鬼城，回建安。”

　　就又听到韭菜问了问鬼城的战事和到鬼城的行程。得到的回答战火向东蔓延，顺势快过了鬼城了。

　　欲言又止了会儿，片刻又说：“鬼城，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听到这话，肉丸和韭菜面面相觑了下，一行人神色各异。齐暮等人倒是无动于衷，只是看见了胡思莫满脸愤怒，多少都有了点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变故抖生。对方带的两个囚犯看见几个监军谈的畅快淋漓，明目张胆的往回跑，“哗啦啦”的锁链声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齐暮也一呆，反应过来就心里就骂了几句，蠢货，这个时候、这种状态逃跑，是送死来着？

　　就看见其中一个监军，骂了句：“早死！”提了刀便去追，几个来回间，众人目睹监军几步追上铐着锁链行动不便的囚犯，便又听到刀与铁链“哗啦哗啦”的碰撞之声，那两个囚犯挣扎的有些剧烈了，着实动静大了一阵。过了一阵，两声惨叫遥遥传来，冲破平沙，齐暮隔了老远看着沙子被染红，过了一阵一股血腥气便迎头兜来，齐暮一阵反胃，脸色苍白着，连忙偏转头。

　　另一个监军目光如炬的瞧了齐暮他们一眼，似是警告，就又笑开，对肉丸韭菜道：“哈哈，见笑了。这群猪猡，没一个听话的。开始过来的时候，因病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老不死死在了路上。眼下就这三人也他娘的不省心。”说着，一脚踢向了仅剩的那瑟瑟发抖的男子身上。那男人嘴里呜咽着，却是吓的头也不敢抬。

　　肉丸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又道：“咱们跑漠北的，累的真像是狗！真是辛苦啊，虽说金子多点能多嫖几个女支。”

　　杀人的监军正好回来了，听到这话，呲着牙，挽起袖子擦了擦刀，搭腔：“好在，人命是不用负责的。哈哈哈。
　　不过也有些不好。咱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也是不管的。”

　　“嘿，跑漠北的，就他娘的这样，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监军如此，囚犯更如此，人命危浅，顺其自然。人死了就成了新魂，魂似柳棉吹又少，碎天涯。又能怎样呢？

　　说着说着感觉天色也染了丝苍凉。几个人惺惺相惜了片刻，又有的没的说了半天，便又都道了别，各自随着漠北道背道而驰了。

　　只是这一回，气氛冷凝的尴尬，肉丸和韭菜破天荒的没有说些有的没的。

　　齐暮回头看看林大海胡思莫众人。他们的表情也是凝重的，像是夜晚的朔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