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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Chapter 078 ...


  •   比赛最后时刻,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奔跑着的球员们根本没有时间顾虑或考虑该怎么做或者该去做什么。
      当黑子获得上北的那一个贯穿了全场的传球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自手掌涌动至全身。

      没有任何的预备姿势,也没有所谓的假动作,他只是一个抬臂而已,自中场线抛出的远距离三分划破了上空。

      刹那间的沉寂。
      余光中的一角,旋转的篮球残影匆匆掠过,画出了一道白。对于新潟的球员来说,这个跨越了半场的三分就像是末日中仅剩的最后一丝光。
      然后,“唰”的一声,振壁落网。

      绿川呆愣了半秒后,突然疯了一样地狂吼了出来。
      汗与泪如雨下,他激动得甚至腿在发抖。

      还有2分17秒。
      分差被这一个致命的三分缩减到了16分。

      他们在朝着胜利进军。

      黑子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冷静地投入到回防的跑动中。
      把一个动作,一个事情,重复做上万次,或者上千小时。那种熟练到把一个东西深入骨髓,不用思考也能做出来的感觉。
      肌肉的条件反射,身体对篮球的触感与反应。
      ——那种感觉,他花了将近七年的时间,才终于做到了。
      旁人拥有的天赋,他没有。连最基础的身体素质他也没有。
      也许这七年是天赋与平庸之间的差距,但,他知道这七年的苦与痛都在这一天回报给了他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七年的漫长时光中,他没有选择坐在那里怨天尤人,而是不断地在训练。
      也许只是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在没有人相信的时候,他的任何努力都会为自己加分。

      当绿川再一次球传到他的手里时,黑子突然觉得自己心静到了一种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球框上。
      也就是刹那间,他的耳边晃过了曾经赤司在教导他一对一时的那些技巧。

      “好好练习运球,要练得球就像是长在手上一样,左右手都要能突破和上篮,这样别人才更难防住你。”
      “站在场上时膝盖要略微弯曲,重心放低,保持随时都能启动的状态。一旦完全站直了,你就成了旁观者了。”
      “投篮动作干脆利落,要有准星和射程。”
      “传球要隐蔽,球速要快。如果队友没接住,先把失误揽在自己头上。”
      “所谓统治力与王牌,也无非就是对方会为你的每次失手而庆幸。”

      “要知道,成为一个真正的篮球运动员是有多艰难,这是留给十万分之一的有天赋的人的。但你现在站在了球场上,就是被十万分之一选中的人,或许这场比赛有十几个比你强大的对手,但不要忘记你做到了十万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希望这项运动仍然会带给你很多快乐和好处。”

      那么,现在快乐吗?

      弯曲膝盖,重心放低,轻撤手肘,投球出手。

      随着第二个三分空刷入网的瞬间,观众席间传来了吼叫到嘶哑的声音。

      黑子看着分差蹦跳着缩减到了13分,跳跃着小碎步让自己不要放松下紧绷的肌肉。
      然后,忍不住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来。

      ——是的,现在的他,高兴得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一举攻下六分之后,东大叫了暂停。
      难得的喘息空隙,黑子想擦擦鼻翼下的汗珠,抬了胳膊去擦的时候却被粗糙的布料蹭得鼻翼有点疼。
      凯文不知何时离场的。
      愣了下,黑子走回板凳区,拽过自己的背包,三下五除二地扯下护臂扔进去,然后停顿了几秒,从包里掏出了一副看起来有些旧得泛黄的护腕,松紧已经不如从前了,黑子轻轻扯了扯,然后认真地戴了上去。
      “Captain,等下我会在外线多走动的,争取帮你助攻的机会!”
      听到入江兴奋到发抖的声音时,黑子笑笑,一边转着手腕一边回应:
      “不要只给我一个人传球,把进攻机会分给更有优势的队友才行。”
      入江愣了下,随后尴尬地摸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一声:
      “……因为总觉得传给captain你,特别的安心啊。”
      这次轮到黑子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黑子轻笑了一声,低头把背包整理好,拉上拉链扔到一边,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要记住,我们的队伍不存在所谓的王牌——关键时刻,所有人都要站出来。”

      入江似乎是被这句话震慑到了,嘴唇抖了好几下也没说出话来。黑子拍拍他的肩膀,补充了半瓶运动饮料后再次上了场。

      上国中那会儿,帝光的教育号称地狱,课业紧张,训练魔鬼,基本上无暇看球。
      那年的NBA总决赛,是个人都预测湖人会横扫76人夺冠,就连赤司都默然了这种猜测。第一场那天中午,黑子他们训练完了虚脱一样地躺在体育馆的地上休息,那时候手机都锁在了储物柜里,也没办法刷新闻,有几个三军的突然冲进来,带来了76人逆袭湖人赢球的消息,艾弗森全场48分,体育馆沉寂了半秒后瞬间炸开了锅,简直如同冰火两重天。痞子大战绅士,坏孩子挑战全世界,几个幼稚的大男生顿时吵了起来,黄濑不停地捂着脸在地上直打滚表示不能接受喜欢的球队输掉,原本跑了三十圈还吐了五分钟的黑子整个人都满血复活一样地爬起来与青峰冲去办公室要找赤司打脸。
      到了帝光的第三年,一军已经定型,训练也没有当初那么密集,于是黑子就跟奇迹他们守着电脑到处找NBA直播的链接。不像是现如今全是点播了,想看哪场看哪场,那会儿他们只能看TNT直播,10场里有9场播的都是绿军的比赛——他们一帮热血青年,绿军赢球了下午就去打场篮球庆祝一下,绿军输球了下午就去打场篮球发泄一下,总之不管输赢,都要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把。然后,某个冬天上午,他们就在宿舍电脑前亲眼见证了麦迪35秒扔进13分的神迹,直到现在,黑子还能清楚地想起宿舍里经久不息的青峰的“我草”声。那时的青峰恨不得自己也能眨眼就成为创造出奇迹的男人吧。
      上了高中,几个人分散在了不同的学校,但是NBA进入到决赛时,几个人却在群里商定了时间要约出来一起看球,于是总决赛第一场,一群人凑在赤司家里,盯着超大的液晶电视看得目不转睛——那年恰好是黑子喜欢的球队夺冠,几个大男生看着电视里的三巨头最后的能量抱团成功,真的相信了所有的梦想都会因为坚持而实现。是的,之后电视里的他们其后各自又打了几年球,这么一想当初的他们又似乎不那么老了。
      上个月,他在美国的美西球馆亲眼见证了纳什退役前的最后一场表演。一个快要四十岁的男人再一次拼尽全力夺回他失去的那些东西。想起纳什年轻时的那些比赛,黑子珍藏着所有他的比赛录像——那真是把篮球的集体艺术发挥到极致的表演。只是现在纳什老了,和正值青春的他相比,纳什明显不太跟得上年轻人才华井喷时那种睥睨一切的嚣张气焰了,好像谁没有年轻过似的。在失败过一次之后,以同样的方式赢回来,这种自信与坚持,恐怕才是更显珍贵的东西。

      抚摸着那副雪白色的柔软的护腕,那是他从纳什的手中亲自接过的梦想。

      篮球这种东西,也许一个人只能打个20年,就不得不因为年龄而离开球场。这20年的寿命转瞬即逝,有人离开,有人到来,这项运动终归会在数代人的传承中继续辉煌下去。

      ——那么现在这一刻,轮到他来创造奇迹,并且见证这场奇迹。

      冷静、理智、准确,让他能把握住最精准的时机发出最恰当的一投。
      在一次篮下进攻失败后的投篮不进,黑子一个后撤摔在地上,毫不意外地送给了防守他的紫原一个犯规。

      加罚两球。

      站于罚球线后,运球,控住,黑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投出了那一球。
      橘黄色的篮球撞在篮筐上滚动了两下,落入网中。
      青峰本在右侧等待着罚球不进后伺机抢篮板球,但看到这个球进了以后突然就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抬起了手。

      黑子接住了篮球准备二罚,瞅见青峰的这一个上前,于是他也条件反射地攥起了拳头举了起来。
      下一秒,黑子又主动退了一步把手放下了。他无声地退回罚球线后,准备着二罚。
      青峰一愣,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不再是队友了。曾经每次罚球时的习惯也因为对手的原因而不复存在了。

      末了,青峰摸摸鼻子,也乖乖地退回了右翼的底线边,却还是笑着对黑子道:
      “嘿,要进啊。”
      黑子轻轻扬了唇,球已经飞出了手。
      空刷入网的声音好听到让人沉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许没有人相信这个两罚全中,第四节连续扔进三个三分球的人会是曾经那个只能打出助攻,命中率不足30%的毫无存在感的小个子。
      也许这样的蜕变也是一种奇迹吧。
      放下手里的摄像机,白河深深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来。
      同为本能,同为直觉,有些人在场上形如梦游,有些人则全神贯注,两者的发挥绝对不能仅仅靠纯个人实力来评判,篮球场上越专注越活泼一定发挥得越好这是每个打过球的人一定有的体会。
      对于这一刻的黑子哲也来说,他本人一定是被一步步的激发到杀神状态,这种状态一定要有自信作为支撑,并且没有破罐破摔的念头一直作祟。
      但自信不是支撑他的全部,也许爱这种东西,才是拥有致命能量的原因。

      当一切雕饰被拂去,洗净铅华之后,王者的智慧终于彰显。
      黑子奔驰在宽广的战场上,在同伴最需要的时刻出现施以援手。尤若凶猛的苍鹰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盯住猎物,一击必杀。

      分差缩短到了7分。
      比赛还差59秒结束。

      奇迹来了,还剩46秒的时候,入江在一次篮下分球至线外的上北,后者一反常态没有进行习惯性的传球,眼睛搜索着场上黑子的身影成功骗到了面前黄濑的传球防守,然后一个干拔跳投。
      三分得手。这是上北整场比赛第一次得分,也是最致命的一次得分。
      新潟的三分雨轰轰烈烈地下着,比分缩短到了仅仅只有4分。

      黑子开始询问自己。
      这46秒钟,究竟可以发生什么。是再次投入一个三分,紧接着来一个英雄主义般的压哨绝杀拿下比赛,还是因为失误掉球,被东大抓住机会更进一步地拉开比分?
      无论接下来是如何的戏剧性,他知道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属于奇迹般的发展了。

      灯光射的很亮,地板也滑得悜亮。
      踩着一地的光芒,黑子如同追风的少年一样展开了恐怖的防守。

      39秒。
      汗水,火热的温度,绞肉机一般的酸痛与疲惫,针锋相对的对手,最后时刻。
      当所有人都关注着黑子突破到禁区迎面对上黄濑的时候,沉寂了整节比赛的前田突然出现在球场的一端。没有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他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然后就像是教科书般完美的一个配合抢断。前田脚下卡位,阻止了黄濑后撤的一系列假动作,电光火石间,黑子的手如同迅猛的疾风袭向了那唯一的目标。

      抢断成功。

      这一个举动无疑爆炸了全场。
      黄濑在错愕之余竟然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黑子从自己身边飞走,甚至都没有伸手去犯规。也许别人都在猜测他的愣怔是因为他想不通为什么黑子能从自己手里断球。
      但更多的情况下,只是因为那一刹那他或许忘了时间和比分,或许他只是拜倒在了黑子最后时候总能一击定乾坤这无与伦比的个人魅力下。

      32秒。
      所有人都知道黑子会投出制胜球,场上的球员们全部都呼啸着扑向了黑子。
      紫原大吼着从弱侧腾空而起,遮天蔽日一般企图去盖掉黑子这一记投篮。入江与上北都拼命地去抢这个看似要被吃火锅的篮球。
      球在手掌中滚动旋转着,黑子细细地品尝着肌肤相触时那粗糙的触感。
      下一秒,一个击地传球从紫原跃起的□□将球毫不犹豫地传出,他身后的上北根本没有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手狠狠地抽在了篮球上,将那致胜的机会重新交回到了黑子的手中。

      26秒。
      黑子终于面对上了他的最后威胁——赤司征十郎。

      这是一个他预料到的结局。
      但却不是让他放弃的理由。哪怕对手是他在一对一上从来没有赢过的强敌。

      做出一个后撤的拉杆跳投的瞬间,黑子朝着赤司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来:
      “我真的很感谢命运,让我们做到了。”
      几乎是与他同时起跳的赤司将胳膊伸展到了所能伸展的最大限度,就在指尖快要触碰到球体前一秒,黑子的指尖猛地一个发力,球自手中狠狠地扣下然后上演了一出快到不可思议的自传自接再出手——在赤司滞空后落地的刹那,黑子的投篮终于脱手而出。
      沾染着汗水的球以堪称完美的弧度砸在了篮筐上,转两下后落入了网中。

      裁判追上来猛地一个吹哨,剪刀手往下顺势一指。

      “白4号防守犯规,进球有效,黑队加罚一球。”

      教科书一样毫无瑕疵的2+1。

      灰烬中崛起。
      这句话用来形容此刻的新潟再合适不过。这支队伍没有放弃竞争,所以他们能凭自己站起来。
      自助者,天助之。也许这场比赛才是黑子哲也想要表达的东西。

      17秒。
      比分只差2分。

      入江丢人得直接哭了出来,尽管比赛还完全没有结束。
      黑子笑着拍拍他的后背,似是在为他鼓劲儿。
      这致胜的一个发球将会决定比赛的胜负,所有人都清楚黑子肩膀上此刻的压力有多重。
      赤司望着黑子被汗湿透的背脊,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半秒后,轻轻扬了唇:

      “感谢命运?那大概……只是强者的谦虚罢了。”

      这一个罚球是不能投进的,场上的人都知道。
      投进了这一球后分差只能缩短到一分,东大的球权,几乎是掐灭了新潟的所有机会与希望。
      如果这一个罚球不进——他们可以在篮板球上再次获得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然后——抢到篮板球,进攻,压哨三分,绝杀,逆袭成功。

      缓慢地运了两下球,抬起手臂的时候,肩膀与胳膊肘都传来撕裂一般的酸痛感,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大概也是要到极限了,拼尽全力打满了整整四场。
      黑子默默地想着,在面对着极度消耗的身体与如此严峻的局势时,站在罚球线后的他居然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上北紧张兮兮地站在侧翼等待抢篮板球,却又被黑子这一声轻轻的笑勾去了大半的注意力:
      “Captain……?”
      “啊啊,抱歉。”
      黑子收敛了笑,眼睛中却闪亮亮的,像是蒙了一层水汽,连眼前的球框都快要模糊了轮廓:
      “只是突然……很想时间能走得慢一点。”

      球随着他这一声似感叹般的话音而投出了指尖。
      下一秒,撞在了篮筐上,硬生生弹了出去。

      “篮板球!一定要给我拿下——!”

      绿川沙哑着嗓子嘶吼出来,用力到最后的几个词早已发不出声音。
      与此相应的,入江也放肆地吼叫了出来,青筋暴起,整张脸胀的通红——在与紫原于滞空之中身体相撞,然后失去平衡——但手却牢牢地抓住了那仿若自己生命一样的篮球,在摔向地板前狠狠地掷了出去。
      这一球砸在了黑子的怀里,用力到他都不得不退了半步才稳住身体。
      没有任何的迟疑与犹豫,运球,转身,朝着东大的篮下冲去。

      汗水让手掌变得黏腻起来,他不得不用力抠着篮球才不会失手掉落。

      11秒。
      眼前闪过了赤司与黄濑双重防守的身影,黑子早就料到自己的速度是敌不过他们的,会被包夹也实属正常。
      在距离赤司一个半步时黑子猛地刹住了车,给了自己一个能够后撤跳投的退路,然后——他的手一个胯下运球,在最关键的时刻,放弃了单打独斗。

      他看到了身后逼近的绿间,面前严防死守的黄濑,一步开外伺机行事的赤司。
      三重防守,他所做的就是将球传出去,然后相信自己的队友。

      8秒。

      球传给谁——当然是他最信任的那一个人。
      余光扫向身后的传球空隙,黑子猛地看到了青峰一晃而过的身影,当青峰抬起胳膊时,黑子控制不住地——几乎是下意识的,也举起球朝着他的方向就要传出。
      也许青峰于黑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吧,哪怕体能已经完全地耗尽,但是只是看到那么一眼,整个人就像只剩下1%电量的手机忽然插上了电源。

      回忆疯狂地涌入。
      无数场比赛,在陷入僵局与绝境之时,他都下意识地去寻找那道最安稳的光源,每一次的回头都可以看到他,那仿佛已经成为了恒古不变的真理。

      “Captain!”

      上北急促的声音打断了黑子那半秒的恍惚,也就是那一个瞬间,凌冽的风自侧面劈下来,黑子根本来不及去护球,那旋转着反弹在空中的球已经牢牢地控在了赤司的手中。
      致命的一个失误被赤司用力地攥在了掌中。

      “反击——”

      赤司吼了出来。

      球被断下的那一瞬间,黑子下意识地迈步去追逐,膝盖却一个抽搐,小腿再也不受控制,他一个闷哼,“轰”地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就像是最后一个奇迹陨落,随着一个跪地儿轰然消失殆尽。

      4秒。

      黑子望着赤司已经愈发变小的背影,几次想要站起来,却没能做到。
      上北他们疯了一样地去赶超,却是越落越远。

      体力透支的情况下,髋骨和膝盖也终于承受不住那过度的磨损,背叛了他的意志。似乎连开口喊出声都似要花光余生所有力气。
      看到赤司没有放慢脚步继续进攻的背景,黑子却下意识的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来,汗如雨下,一滴滴地砸在地板上。

      水渍飞溅开来,细细碎碎。
      那一个刹那,黑子居然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了。若说这份爱,大抵是一份纯净的心境,一种无言的坚持,一段无悔的守望。无论是爱着那些人或者是爱着一支球队。

      没错……投进那一球吧,谢谢你们直到最后一刻都这样尊重着我。

      这场胜利是属于你们的。

      我知道。我不是输给了谁,而是输给了羁绊。

      也许以后还会有无数场这样的比赛,会有无数次绝境之下的传球,但是那种回头寻找最信任的光源,是无论如何都改不掉的习惯了。

      最后一秒。
      赤司一个穿花蝴蝶般的晃人,在堵得像是肉墙一样的防守中轻盈地一个后撤拉杆跳,球以最精准的角度直射篮筐。

      比分定格在102:99。

      全场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突然呜咽了一声,随后上千万的人疯了一样地嘶吼了出来,彩带与香槟不要钱地往场内喷射着。

      黑子撑着地板大口地喘息,很快地,一只胳膊从他腋下穿过,大力地把他撑着带了起来。
      他抬头,看到青峰有些焦虑的脸:
      “有事没事!?”
      黑子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鼻血直接涌了出来,然后整个人像是喝风跑步了一般,扶着青峰开始不停地干呕起来。

      即使曾经接近过完美答案,但最终发现自己也不过是平凡的人。
      对于生活的困惑和理想的追求,似乎最终也逃不过七情六欲和意外波折的侵蚀。

      攥紧了青峰湿透的球衣领口,黑子整个人都虚脱地贴在他的身上,随后却又扯了一个笑出来。

      但是啊,就像火车的轨道,通向的目的地,是每个乘客都知道的方向。可是人们还是会把这趟旅程看作未知并且有趣。
      人生的轨道也是这样,更何况它根本不知道通向哪里,这不是更未知更有趣吗?
      这么一来,胜负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在黄濑细心地照顾下,黑子拭去了鼻翼下的血迹,重新换了身干爽的队服,走向了板凳席。
      “抱歉,最后一球。”
      黑子开口,声音是虚脱之后的暗哑。
      绿川哭得一抽一抽的,听到了黑子饱含歉意的话语后眼眶再次一红,玩命一样地摇着头:
      “不,captain,真的很谢谢你……”
      这一声感谢发自肺腑,带着无法言喻的感情与崇敬。

      在短暂的苦涩和不甘心之后,黑子闭着眼睛缓了很久,随后重新睁开眼睛,气息也平稳了很多:

      “走吧,去列队了。”

      与赤司相握手的时候,黑子静静地与其对望。他知道赤司有话要说。
      “如果你热爱篮球,就一直热爱下去吧。不要再欺骗自己的心了。”
      赤司微微笑着,绯红色的眸子柔和得像是泛着波光。
      黑子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手,点点头。
      “因为你手里拿着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篮球了。”

      “——那是梦想。”

      ++++++++++++++++++++++++++++++++++++++++

      黑子一直都不喜欢闹哄哄的环境。比赛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没悔恨,没庆祝,没特色,也没总结,就像过去的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他很平静地走出篮球场,顺着员工通道直接上了二层,然后一个人进了休息室,没反锁,但把门撞上的力气不小,让走在后面的绿川他们一下子没了跟着进去的勇气。

      大抵,现在他是想一个人静静吧。

      几个队员们面面相觑,也只得离开。
      队长不在了,他们得帮忙应付一下那些蜂拥着马上涌现的记者们。

      门口的嘈杂声很快就被人压了下去。
      黑子坐在冷冰冰的塑料椅上,一只脚曲起来蹬在椅子边上,胳膊肘撑在膝上,半张脸都埋在了臂弯里。
      休息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唯一显示着一片图影的显示屏上是之前新潟每个人训练的数据,此时屏幕里映出了淡淡的荧光,照在脸上映出了一片浅绿的轮廓。

      黑子也说不好自己现在什么感觉。
      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场比赛落下帷幕,就像是一个人生的转折点总算以一个省略号画上了结束的标语。
      他把眼睛瞪得有点大,然而却什么都发泄不出来。
      在这种时刻,他居然有点反胃——或者说他真的快要吐出来了。

      以前也不知道是哪个长辈和他说过,人最痛苦的不是恸哭,而是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虚脱一样地干呕着。

      恐怕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越呆越压抑,那种反胃的感觉也更加的明显了。黑子强忍着胸口涌上来的吐意,披上了外套,起身出门,直上天台。

      变天了。
      站在天台边上的时候,黑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顶楼没有墙的堵碍,风自然就吹得劲了,把他许久未剪的偏长蓝发硬是吹背了过去。
      这样注视下身下的风景,像极了他第一次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到专业的篮球场,不同于在电视上看到的人声鼎沸的场景,安静下来的球场显得空旷幽远,无比开阔。在最高处俯瞰整个球场中心,整个人却如同被放空一样平静了下来。

      黑子还没吹多一会儿风,身后天台的大铁门就传来了熟悉的敲门声,节奏很有规律,连着三下一个停顿,再接两下。
      他不需要回头,就知道谁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

      “哲。”

      一只大手按在他的头发上用力一揉,把蓝色的发丝直接揉乱。黑子下意识地去捂自己的刘海,仰头就看到了青峰他们几个人站在身旁。
      “采访都结束了?”
      “没啊,赤司那家伙一个人应付着呢。”
      黑子没再吭声,肩膀挨着黄濑他们的,截然不同的队服大刺刺的,很显眼。
      奇迹的世代。
      黑子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称号。音节如同整个球队的风格一样直白简单,却实在是极有气势。
      越是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了,就越是想要把这几个字一直刻到了骨血里面去,刻到了万般流转也不会消失的灵魂之中。纵使他还有无数登台展现球技的机会,纵使成为了一个球队的队长,但他心里怀揣着的梦想,不是现在身处的球队可以为他实现的。

      他想,只有奇迹的世代才能承载住开在自己心里不为外人可知的一腔激昂热血。

      ——只有奇迹的世代。

      刚刚怎么哭都没有眼泪的眼眶突然间酸痛到几乎睁不开。
      黑子猛地用左手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护栏的石阶,指甲几乎像是扣进去一样,指腹摩擦着细小的沙砾,有些疼。
      可是现在他却不愿意掉眼泪,就因为身边有他们在。

      这样一哭,仿佛在告诉他们,他真的很想回去到他们的身边。
      但终究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就是跪着也要走下去啊。

      于是他拼命地在心里安抚着自己躁动的情绪。
      人如风飘絮,聚散不由己。即便有时候,再见就是仇敌。
      哪怕此生只能做敌人,棋逢对手,也是很痛快的。

      一根被剥好的美味棒突然间伸到了他的面前,黑子看了半秒钟,下意识地抬手接过去。
      “黑仔打了一场比赛也累了吧,补充点能量比较好喔——”
      黑子握着小小的零食,很快垂下了手:
      “抱歉……现在还有些吃不下去。”
      紫原看着他,就像是没听到黑子的那句话一样:
      “是生姜味的,很辣。”

      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黑子一顿,突然低头开始吃那根美味棒。
      细碎的咀嚼声被天台的风声吞没,黑子大口咽下去。
      然后,突然之间就泪如雨下。
      绿间已经将纸巾递了过去,黑子一边哭一边大口地吃,直到把那根美味棒全部吃掉,只留下空空的包装纸被他捏在手里。
      紫原问:
      “辣吗?”
      黑子泣不成声,鼻尖与眼眶一样发着红,他哽咽着点点头:
      “……真的好辣。”

      大风扬起,吹走了那个印有奶油口味的包装纸。

      那句谢谢被哭泣的声音盖了下去。
      一直活在极端之中,难免会有棱角。
      对不起也谢谢所有人一直以来或偶然的包容。
      除了谢谢身边的他们,他也很想好好地感谢一下自己。

      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前进的道路上,并且走了很久。
      只是这条道路太冗长又太平淡,以至于他从未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
      一步一个脚印,连绵成一线,直到身边出现了赞美的声音,和无数光芒,才蓦然回头一看。
      看见彼岸年幼的自己拖着满身的伤痕,穿着那身雪白色的球衣,鼻青脸肿满脸泪痕地笑着跟他说:

      “我很高兴自己变成这样的你。”

      然后他会心一笑,感慨到落下泪来。
      幸好一路上跌跌撞撞,都是按自己的意愿在活。

      这就足够了。

      黑子的哭声并不大,在空旷的天台上根本算不上什么清晰的声音。
      一群人就这样沉默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什么都不用多说了,这么多年的搭档了,他们都太过彼此了解。

      只要哭出来了就好。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顶楼天台的风大,若是风中夹带着什么嘲弄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黑子微微抬起头,眼角的泪很快就被风吹干了。
      他看着青峰,后者也定定地望着他。
      “联赛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突然,青峰开口。阴沉的云朵消散后,天际间的光晕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黑子的情绪已经缓和了很多,他点点头:
      “嗯。”
      “东大一定会夺冠。”
      青峰的声音信誓旦旦的,或者说他这话并不像是发誓,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黑子笑笑,望着彼此颜色不同的队服,眼眶再度酸涩了起来:
      “我知道。加油。”

      大抵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天知道他微笑着为他们加油,心里鼓足了多少的勇气,这不比方才输了比赛后与赤司的那一次握手来得容易。

      青峰沉默地望了会儿黑子,突然摸摸鼻子,一个翻身靠在了天台的围栏边上,两个胳膊肘撑在硬冰冰的石阶上。
      末了,他偏头看向黑子,懒洋洋道:

      “我就明目张胆挖个墙角好了——东大多个了总冠军戒指,缺个戴的人。”

      黑子微怔。

      青峰继续一笑:

      “不知道新潟的队长有没有意愿来试试尺寸啊?”

      观众在起初的狂热之后终于陆陆续续地散场。
      白河的钢笔轻轻戳在手里的笔记本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没什么表情的赤司。楼道很空旷,摄像机闪光灯的声音尤为明显起来。

      “恭喜你。”
      白河礼貌地开口。
      “谢谢。”
      “接下来东大还会有三场比赛,不过已经有人断定你们会最终拿到NBL挑战赛的奖杯了,对此,赤司君有什么看法吗?”
      赤司微微挑眉:
      “非常感谢对东大的认可,我们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的。”
      “那么,赤司君对于今天的比赛怎么看?最后的那一球黑子君因为失误而失去了绝杀的机会,作为他的前队友,赤司君有什么想说的吗?”
      提到了那个人的名字,赤司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下来。方才的比赛如此鲜明地保存在了记忆之中,引得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脏又有了加速跳动的趋势。
      过了很久,赤司才再度开口:

      “无冕未必不称王。”

      那会儿还是在帝光时期,他们的赛程很紧张,有时候几乎一天两场比赛。黑子体力不好,跑得太急,每次比赛结束后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低头喘气,片刻之后抬起头,把目光黏在正云淡风轻地走来的赤司身上。于是他也就直直地盯着黑子的眼睛,那时候的黑子给他的印象还尚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眼睛蓝到像是一片海洋。
      也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在几年后,向他伸出手说咱们一起给东大打个冠军出来,打个世界第一出来,怎么样?
      此时突然立场倒转,站在荣耀之外的人从弱不禁风的黑子换成了他,那个意气风发当值大好年华仿佛战无不胜的男人是黑子哲也,而不是自己。

      每每想到这里,赤司的心底都忍不住地柔软了起来。
      大概是输给了那双眼睛吧。在比赛结束的前一秒,他在从黑子手中断下那一球的时候,目光相对,他险些再度沉溺在那片波光闪闪如汪洋的蓝眸之中。

      多少年了,其实这孩子根本没有变过啊。

      白河没料到赤司会这样回应他,他以为赤司会表露出遗憾或者惋惜。
      然而这种高度认可与赞扬般的回应,显然得到了白河的崇敬。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第三节末端与第四节,在大比分领先的情况下还对曾经的队友这么卖力拉大比分,心里有没有不忍心呢?”

      这话刚一问出来,赤司便笑出了声来,说:

      “只是在做应该的事罢了。”

      默了半晌,他看向从通道口走出来的身披新潟球衣的队长。
      黑子面无表情地走下台阶,在发现赤司受采访的时候便朝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来,似是在打招呼。
      侧脸的轮廓似是比上次相见更加线条坚毅。
      然后身披着球衣的男人大步向前,朝着楼道尽头走去,背脊始终挺得很直,仿佛那场失败根本不存在。

      赤司的目光始终落在黑子的背影上,随后继续道:

      “当我看见那单薄的身躯为了胜利而不放弃,努力地扑向球时——我就决定要帮他。并不是让他轻松的完成比赛,而是给他施加更大的压力。"

      天有点凉,走道挺暗的,黑子身披外套,空荡荡的袖子时不时扫在腕处。楼道的尽头是一群大大咧咧吵吵闹闹的队友,看到等待的队长终于现身后便向他跑来。

      望着这群和他奋战了几十分钟的队友们,仿佛产生了一辈子的交情。
      黑子轻轻舒了一口气,大步应着他们走去。
      他平凡,却在荣耀的路上一点一点的闪着光辉。

      只是随意的望一眼远空,目光所落及之处,楼道中稀稀落落的灯光沿着暗色的墙壁汇向前方,柔光总能相接,一直延伸到远方。

      他的征途,刚起征程,荣光尽头,圣光永阙。

      赤司收回了目光,语气温柔而笃定:

      "——因为我了解他。他虽然不强壮,但他是那样一个自尊而坚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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