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荣耀时刻》安莫惆

50、Chapter 050

　　比赛很简单，是最常见的五五对抗赛，每一场比赛时长十分钟，队友以车轮战的形式不停地更替交换，以达到队友亦竞争对手的目的。
　　每赢下一场比赛可以得到积分，所有场次比赛结束后每个人累积的分数都会以排名的形式公布出来，前十名有望进入后续的考核，其余落选的只能等待来年的机会。

　　像黑子这种没有在此参与过训练却被推荐进来的角色也有不少，均是被打乱了顺序安放在不同的队伍里直接进行比赛。
　　对抗赛一共10场，预计在三个小时内结束，没有中场休息。在队友交换的时候有两到三分钟的短暂缓冲时间。

　　虽然和这些人不同，黑子没有从小接受高强度的专业训练，但是毕竟已经已经有了几年的参赛经验，体质上的劣势暴露得并不明显。因为之前得到了凯文的肯定，他在这样的比赛上便放松了心情，去打自己最擅长的传球与助攻。
　　作为球场上纯辅助的黑子，很多人对他的印象都像是一股蓝色的旋风，存在感虽然低，但得心应手的快传却相当狠，因为有了强势的助攻，球队便拥有了最赏心悦目的酣畅淋漓的水银泻地的大刀阔斧的快打进攻。
　　在一次黑子照常发挥的单人抢断快传给外线的中锋时，后者持球的瞬间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黑子，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他会助攻自己，但错愕之后还是很快地一个跳投出手，直接拿下三分。

　　大概是竞争的压力太大，球队里并没有人因为这记秒传与配合而叫好——反之，他们只是在一种矛盾的心态中打着配合，更多的情况下均是以单打的形式得分。
　　黑子向来不喜欢这样的打球方式，尽管只是做十分钟的暂时队友，但他还是希望球队能够真正的融合起来，毕竟这是五个人的运动，被分离成五个个体打球没有任何好处。黑子细心地剖析着对手的进攻方式，虽然这些人的天赋远不及奇迹们，但基本功扎实得很，想要在对方运球或过人的瞬间抢断几乎没有机会，黑子便直接利用自身的低存在感进行贴身偷球——无论是背后单断还是肘下勾球，黑子拿到球后都是毫不犹豫地将球传给此刻拥有绝佳进攻机会的队友手里。

　　在这种近乎能宠坏队友的一次次传球中，黑子的第一场比赛毫无悬念地拿下了胜利，直接获得10积分。

　　凯文坐在观众席上沉默地看着，碧绿色的眼睛若有所思。
　　一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健硕男人直接坐到了他身边，笑着摸了摸下巴：
　　“那个就是你的学生吗，真是好特别的球员啊。”
　　“你很欣赏？”
　　趁着黑子交换队友的功夫，凯文分了点注意力到身边的男人身上。
　　“嗯，很有天赋的球员，这种类型的在球场上可是很难见到啊——只是，光传球这点太可惜了。”
　　凯文不置可否，看着球场内的蓝发青年很快全身心地投入到第二场比赛，突然间就道：

　　“我很佩服他。就算现在的队友都是陌生的，这个小家伙也能将情绪融入到篮球中，不知疲惫地奔跑，用尽热情打球，这一点，如今已经没有多少球员能够做到了。”
　　“不是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男人很快打断了凯文的话，摇了摇头，目光也落在了场内再一次传出绝佳助攻的黑子身上：

　　“——而是，根本不能这样做。”

　　凯文稍有些默然，表情似乎也略有纠结。

　　“……是啊，所以投入的期望与热情越多，面对结果时，才会越绝望吧。”

　　黑子的情绪一直很高涨——在这将近一周的高强度投篮特训里，他已经快要忘记传球的滋味了，所以现在打出满场精妙的助攻时，那种为球队贡献出力量的雀跃感让他脸上都止不住地带着笑意。
　　太久违了……这种手臂都兴奋得直发抖的快意。
　　他并没有过多的期待自己进入国家队，或者说就算入了国家队他也会拒绝，这种比赛在他心里并不是一种竞争，单纯只是让他享受着打篮球的乐趣，平心而论，黑子喜欢传球多过得分，只有不停地刷新着助攻榜的数据才会让他有种在球队中真正体现价值的感觉。

　　虽然现在他的队友能力远不及奇迹，他的传球也无法发挥到一种完美的状态，但至少为球队争取到了更多的得分机会，这就足够了。

　　脚下卡位，伺机断球，回撤脚步后让对方失去重心的瞬间再度进行过人反攻，黑子的动作流畅得让对手几乎不知所措。

　　当然黑子也不是所有机会都能很好地把握住，他的防守能力几乎为零，在直面面对突破的球员时如果没有队友为他进行双人包夹，黑子很难顺利地抢断。往常一般都是黄濑或者紫原配合着为他打掩护，换了队友后黑子很明显感觉到单人一对一时的吃力。

　　比如交换队友后的第四场比赛，第一场比赛时他身边的队友此刻就成了他负责盯防的对手——这个身材极其威猛的男人动作酷似街篮风格，在基本功扎实的基础下根本不给黑子脚下卡位和预判的机会，在黑子企图背绕再进行肘下顺球的时候，对方的PG却向前一步贴过来进行了掩护，像块膏药一样贴着黑子挡住他的视线，并且不断调整步伐，配合大腿反而卡住了黑子的脚。
　　心知这一球自己挡不住，黑子忙回头去看篮下自家球队的队员，可让他心寒的是临时组建的球队并没有奇迹们那样默契，在男人运球突破至篮下时本该由中锋进行阻截和盖帽，结果后者却还在外线进行着盯防，内线的防守漏洞百出。

　　“喂，松川你刚刚在看什么呢！没看到篮下根本没人防啊！？”
　　“哈？你有脸说我吗，你自己当时在做什么，你不知道配合我挡拆吗，如果当时你过来了我就能脱身了好吗？”
　　“别拿配合不好当理由，还不是你自己能力不够——对了，那个小个子，说的就是你，你不是挺能抢断的吗，刚刚那球怎么回事啊，失误？”

　　没想到正在争吵的几个人突然又把矛头指向了自己，黑子一边擦着下颏的汗一边有些茫然地迎上对方，半晌才道：
　　“……抱歉，是我的失误。”

　　总算是有人担了这个责任，先前骂骂咧咧的几个人这才舒坦了些。

　　黑子心里也是有些无奈的。就因为有了隐藏的竞争关系，所以他的队友很难打出配合，一个个都在想着靠个人出风头，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打出尽可能多的配合，尽管吃力，但他还是试图让这个支离破碎的球队看起来还有点团队的样子。

　　十场比赛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黑子大概算了下，胜了七场，输了三场，排名应该不会太差。

　　然而他却想错了。
　　当所有人的积分与数据以积分的形式排列在大屏幕上时，黑子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抬头寻找自己的名字。

　　顺着第一名往下看，越看越心凉。
　　直到最后，黑子在倒数第四名的排名上看到了自己。算的没错，赢了七场的他积分为七十。而净胜场没有他多的那个男人却摇身排到了第一名，积分比他多了近五十分。

　　除了赢下比赛可以得分外，个人的得分能力与表现也有单独的加分。这就是为什么黑子反而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尽管黑子没有想过进国家队，现在也完全进不了了，但是他还是会有种强烈的落差感。
　　那种踌躇满志却失落而归的感受。

　　排名第一的男人欢呼了起来，在接受了几个教练和朋友的祝贺后一把推开人群往外走，黑子还有些没回神，直到原地站着的他挡住了男人的脚步。
　　“喂。”
　　不知道黑子的名字，男人叫了他一声，意思是黑子挡了他的路。
　　稍微回神，黑子辨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先前那个打着街篮风格的选手，他笑了笑，伸出了手：
　　“恭喜入围。”
　　男人象征性地回握了一下黑子的手，随后好奇地道：
　　“谢了。话说你是谁啊，来看我比赛的观众？”
　　黑子一愣，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他早就知道存在感低这种事情，但是和男人作为队友打比赛时他也没忘记他给男人至少打出了将近七个助攻。虽然男人没有和他道谢过，但再怎么说，也该对他有些印象……
　　虽然心里失落，但黑子还是微笑了下，礼貌地道：
　　“不，我也是来比赛的。黑子哲也，刚刚和你同队过。”
　　“啊……？”
　　男人有些意外，估计是真的对黑子没什么印象了，他回头看了眼大屏幕，找半天总算是在最下面看到了黑子的名字，估计是因为拿了第一心情特别好，男人此刻颇为豪气地拍了下黑子的肩膀，笑着安慰道：
　　“噢！黑子哲也是吧，没事儿，明年你还有机会！多练习练□□会成功的！”

　　男人嗓门很大，虽然他不认识黑子，但毕竟都是打篮球的，还是有人对黑子哲也这个名字比较敏感，男人的话音才落，人群里就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
　　“黑子哲也……不是什么奇迹的世代里面的那个第六人吗？”
　　“对哦对哦，好像就是他。我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呢，打了十场比赛总共才拿了6分……”
　　“大学生的篮球也就是这个水平了吧，如果以为这种随便玩玩的水平就可以拿出来大肆炫耀，那就太天真了。”
　　“对哦，那我们要是去打的话，是不是可以称为神话时代啦，哈哈哈哈……”

　　因为长时间进行着封闭的训练，这些人对奇迹的世代也只是道听途说，原本就过早接受竞争心态的他们对奇迹的世代始终保有着难以认可的心情，没有看过奇迹们的比赛，但今天却看到了其中的一个球员，这简直就是在给他们机会进行攻击与发泄。

　　黑子对自己落线和过低的排名并没有太多的沮丧，但却完全接受不了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大家看低了球队，黑子几乎是皱着眉打断了那些人，原本温润的声音也上扬了一个调：

　　“请不要拿我的能力当做攻击我的球队的理由。”

　　“居然还生气了啊。”
　　为首的一个男生忍不住笑了出来，走过去摸了下比他矮了不止一头的黑子，像是嘲讽又像是惋惜地道：
　　“抱歉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不过你得分能力这么低到底是怎么混到球队里面的啊。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刚刚也作为队友打过球来着吧，你除了传球好像就没别的作用了？”

　　黑子的表情有些僵，那种止不住的怒火直接往上涌，他还没开口，肩膀被人轻轻一按，凯文的声音已经从他身后响起：

　　“好了，你们教练让你们去C厅列队，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到底对黑子也没多大的兴趣，调侃两句就算完了，一群人嘻嘻笑笑着收拾好东西簇拥着走出了球场。
　　有一个路过黑子的男生还不忘靠过来拍拍黑子，笑着扔给他最后一句：

　　“好矮好矮……你有一米七吗？这个岁数的话还是好好在学校里读书，找个适合自己的工作吧，篮球什么的，不适合你。”

　　黑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扫开了凯文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转身走回板凳前掏了瓶冰水出来，直接往嘴里灌。

　　在身高的问题上，很久前有人曾经这样说过。

　　明明赤司和黑子的身高差不了多少。
　　赤司的命中率高，突破快，进攻抢断迅猛，在这种优势下，人们会用“从来没有人像他这么矮，却能以他的打球方式取得这么高的成就”，以作为他伟大的象征。
　　而相反，现在人们评价赤司的时候用矮来反衬很多赞扬却唯独把矮当成了黑子的劣势。

　　这种反差真的是很奇妙。
　　黑子命中率比赤司低一档次，他速度不快，防守能力薄弱，得分更是惨不忍睹。赤司矮得没有劣势，而黑子的矮劣势尽显。
　　所以回到那句：是不是因为赤司太完美，以至于连身高问题都成了赞扬与衬托他强大的因素，而相对于黑子，身高问题却是颗毒瘤？

　　“通过这场比赛，你有什么新的感悟吗？”
　　凯文停在了黑子的身后，静静开口。他知道这场比赛，黑子对他建立的好感剩不了多少了，但凯文却并不后悔。
　　看黑子只是留给他一个沉默而绷直的后背，凯文淡淡道：

　　“他们不是奇迹的世代，没有奇迹世代的能力，在球场上不可能再照顾你。很多时候，你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去完成目标。”
　　“你应该看到了吧，你拼尽全力打出的助攻，并没有得到他们的感激。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不像你这么天真，一味地送出助攻固然有好处，但你得到了什么？”
　　“帮别人助攻，看着队友拼命地得分，你的奉献精神我很佩服。”

　　“但我也要提醒你一点，结果，是你用助攻帮助所有人上位，而恰恰被淘汰的却是你自己。”

　　黑子没有回头，沙哑着声音低低反驳：
　　“所以……我只要有大家就好。我是他们的影子，不是这些人的。”

　　“什么光影论，那都是小孩子说的漂亮话罢了。”
　　凯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黑子的话，他抬高了声调，用近乎苛刻严厉的语气进行着质疑：
　　“黑子哲也，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残酷吗？你以为你想要和球队去美国比赛就可以买个机票直接去了？任何赛事都存在着竞争，离开了大学，你们面临的就是竞争——如今你们是一个团队，很快，这些人都会成为淘汰你的威胁，凭借你现在的实力，你也只能坐在电视前面看着他们五个人在美国打比赛，你懂了吗？”
　　“你拿什么和奇迹的世代比？就算他们在场上能够照顾你，你也会被淘汰。”

　　“不是被你的队友们淘汰掉，而是被实现淘汰掉。”

　　凯文的话很残忍，黑子绷直的脊背都抖了一下。

　　微微垂下了眼尖，黑子盯着手里的冰水，居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话语。

　　他不是会输给失败的人，只是未来的太多不确定让他稍一多想就会不自觉地害怕。
　　他逐渐才明白，他已被现实的爪牙步步逼入死角，陷入艰难境地，厌恶自身麻木却无法动弹分毫。

　　倘若之前凯文安排这样一场比赛给他，说这些话刺激他，黑子恐怕不会完全听进去。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劣势，体会到了没有奇迹的世代，没有了像诚凛这样的团队，这个球场对于他来说有多残酷。
　　他看到了逐步代替他存在的芥川，这个一次次把他击溃的威胁。他忘记了倒下时如何狼狈不堪，如何捂着脸心生灰烬，如何盼望立马到下一次会面嗜血屠杀以报此羞辱。他只觉得整个背脊都是阴冷。

　　所以他会恨自己。
　　恨到红了眼圈，口腔里都是铁锈的味道。

　　“绝妙的传球的确能帮助你的球队，但篮球比赛里最重要的统计永远是得分，命中率，助攻什么的都是其次，这就是为什么得分榜前几名都是SUPPER STAR，是引领球队的关键角色。而助攻榜和命中率榜却不一定是。”

　　凯文迈开了脚步，走到了黑子的面前。他拉过了黑子的左手，慢慢地褪下了黑子手腕上那个赤司亲自送的红色的护腕——当初赤司送他这副护腕，也是担心黑子在传球时太用力伤到腕部。

　　“据说，你的能力是赤司征十郎挖掘出来的吧。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被他限制在了只能打辅助的位置上，也就是你自己嘴里说的影子的位置。”

　　黑子没有阻止凯文的动作，也没有说话。

　　“所以，为什么不试试看，让自己成为像奇迹的世代一样主导比赛的Ace？”

　　在一个人最茫然麻木的那一瞬间，意志力也处在最为薄弱的时刻。凯文知道黑子不会因为现实的残酷而放弃，所以他要做的就是进行一种引导。

　　在他看来，黑子是个优秀的球员。
　　或者说他承认黑子是一个优秀的影子——但就因为黑子将自己限定在了“影”这个角色里，如同一个囚牢，狠狠地压制住了作为球员本该有的得分欲望与大放光彩的进攻。

　　同样的也是因为这种自我抑制，大大地压制住了黑子体内蕴含的潜能。
　　也许低存在感对助攻很有用，可谁说就对得分与进攻没用了？也许改变自己的篮球方式，推翻赤司的设定，黑子将会有惊人的爆发。

　　说他狡猾也好，奸诈也罢。凯文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一次做得过分了，但如果能让黑子在这种痛苦与恨意中进行蜕变，那目的也达到了。

　　微微闭了下眼睛，黑子深吸一口气，仰起头直接将冰水顺着脑袋顶往下倒。寒冰的刺激铺天盖地地冲刷着脸颊，让他身体冷得止不住地发抖，但同时那种对篮球的热情也开始急速地冷却。

　　他始终害怕被抛下，在帝光时，青峰冷笑着问他，你的传球是要传给谁？还有谁会去接？在诚凛的最后一年里，火神也曾失落地喃喃着，眼睛受伤不能传球的话，黑子要是能得分也好啊。
　　两次被最重要的人推开，黑子觉得如今的自己没办法再承受第三次了。如果大学毕业时刻就是他被现实所淘汰的时刻。

　　那还不如，从这一刻开始，不再依赖任何人，不再做任何人的影子，不再站在他们的身后苦苦追随。

　　他要强大到芥川，还是其他的任何人，乃至现实都无法将他抛弃，强大到能与奇迹的世代并肩——甚至走在更前面。
　　是了，不能只期盼着让强大的球员成为自己的队友，也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坚强，不屈。勇于争取和挑战。
　　这些黑子曾经引以为傲的优点在近乎被扭曲的心态下，反而成为了违背初心而做出的蜕变的加速剂。

　　将那副红色的护腕扔进垃圾桶时，柔软的触感顺着掌心一点点消失，直到仅剩空气。黑子刘海上的水滴砸在了眼角，顺势滑过脸颊。像是没有温度的泪。
　　最后看了眼那被遗弃的淡淡的一抹红，黑子闭了闭眼睛，转身回头，迎上凯文的目光时，他的声音已经没了起伏：

　　“教练，请您教我，真正的篮球。”

　　那双湛蓝的眸子里，仅剩的是对自我的执着，以及迷雾下毫无光彩的灰。

　　原来放过了自己，心也轻了。原来放弃了一直苦苦追求却追赶不及的，路也宽敞好走了。
　　原来，他还可以不慌不忙地坚强。
　　真正做出觉悟的这一刻，阻碍他突破的枷锁碎成了粉末。

　　为什么会在这个已经回暖的季节里有这样的觉悟呢？黑子自己也无法回答。

　　也许是在迷茫而疲惫的时候，恰巧看到了世界最真实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