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丝戏》若得伊人笑

1、牵丝戏

　　“吕郎——”
　　暮色四合，演皮影戏的帐子里燃了白烛，属于我们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吕郎——我在唤你呢！”
　　正在整理悬挂皮影用的细丝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牵丝，过来，你该来演戏了。”
　　“我不——吕郎，我昨日和你说的，你可考虑好了？”
　　“不可能的，牵丝，不可能的。你知道的…先过来好吗？外面观众在等。”
　　再不甘心我也只得变回皮影的形态，乖乖按照他的动作去演那无聊戏本中的分分合合。顺从他是我的天性，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因为我只是他绘制的皮影，再美丽我也不过是皮影——为他提供生计的，成了精有了心的皮影。
　　戏里的唱腔起了，大戏开场了。底下的观众换了一批又一批，我只有这几个动作。从前没有心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后来有了心我才感觉到戏本的愚蠢。为了迎合观众口味，戏中剧情总是如出一辙地因误会而错失姻缘。我不禁看了一眼吕郎，他是唯一能支配我的人，二十余年的相依为命，我早已心甘情愿地为他差遣。他衣衫褴褛，却为我画了最美的妆容；他为生计憔悴，却永远让我绽放最美的笑靥。甚至说，五年前他为我添加了一颗心，让我有了人形。我想，但凡是个有心的女子，都会为他倾心的罢？
　　所以我无怨无悔。他说错我绝不说对，他说东我绝不往西。我以谦卑温柔维系着我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他存在，我就没有原罪。
　　只是——我的心越来越澎湃急促了。于是昨日散了戏，我变回人形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他。
　　“吕郎，我们…在一起罢？”
　　“牵丝，你这是说什么话呢？”他显然有些吃惊，好笑地看了我一阵子，摇摇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吕郎——我是认真的！我存在已有二十余年了，有了心也有五年了，别再把我当孩子看了。”
　　“牵丝，你…唉。缓一缓再说可好？”
　　他这般的回应我自然不满意，可我也不想违背他，只得搁置不提。
　　又是一天散戏时，观众一散去我就迫不及待地变回了原型。
　　“牵丝，你这是干什么！要是让人看见了，咱俩都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的！”
　　若是在平时，我定会回他一句“我本来就是妖怪”，只是现在我没那个心情：“吕郎，你考虑好了吗？我的心是你给的，我绝不会背叛你。”
　　“牵丝呵…你怎么这么傻？我只是为你添了一颗心而已。”
　　“你只说愿与不愿便可。”
　　“我…我是没有心的啊…”
　　“怎么会？你是人啊，怎么会没有心？”我惊慌失措，“不会的——不会的——你定是在骗我是不是？”
　　“牵丝，我没有心，配不上你…忘了我罢。”
　　“只有没了心才能相配吗…”我喃喃细语，“原来有心也是累赘呢——”
　　忘了我罢…忘了我罢…忘了我罢…
　　他的话在我耳边盘旋不去。忘了你？你是给我心的人呐，我如何能忘了你？
　　“只有没了心才能相配，哈哈哈哈——”我笑得张狂，夺过他手中用来裁纸的利刃，一刀刺入左胸前。
　　我是皮影，自然不会血如泉涌，但我仍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恐。疯子！他也一定是这么觉得的吧——
　　刀尖在胸腔画了个弧，轻而易举地剜出了他送我的心。我任由刀落地留得叮咚一响，双手捧心送到他面前：“说好的——没有心才好相配呢？”
　　没了心，我就和普通皮影没两样了。意识中的最后一刻是他落泪，说牵丝，你怎么这么傻。
　　多可惜，若是你能早些为我落泪，我就愿意陪你到天荒地老——哪怕是被人视为妖物，被挫骨扬灰，都值得啊。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唱别久悲不成悲，十分红处竟成灰。我听多了三尺红台上的戏，再凄婉的故事，最终不过万事皆如歌吹散。
　　就如同你我这一出戏，百年后，再不被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