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风云》素朗

4、第三章

　　“小——陌，对不起，我们现在才找到你。突如其来给你讲这些事，我知道你接受起来可能不太舒服，可这件事也是没办法。”
　　两个人坐在一家餐厅里，其他位置都是空的。
　　“你爸爸本来是要接管徐家的，可是他不愿意，他喜欢你妈妈，可是你妈妈的地位和徐家很不适合，家里的长辈都不赞同。他索性就逃跑了。这一跑就是二十年。”
　　言津陌失神的盯着窗外，沉默了一会，转头看向徐敬容，故作轻松的语气：“还真是八点档的剧情啊。”
　　徐敬容品了口热茶，说出的话却带着三分寒意：“小陌，你可能不太了解徐家。徐家的家规很严，外逃的人是不能留的。原本我们这次来，是要——”她停了一下，又继续说：“可是看在你的份上，母亲也就是你奶奶才改变了心意。”
　　言津陌紧紧抿着嘴。
　　屋里很安静。
　　菜已经上完了。一直站在一边的夏江端上来最后一份汤。
　　言津陌看了看自己面前摆放整齐的汤碗，蓦地笑出声，她抬头看向徐敬容，目光里有几分玩味，“如果你们真的决意让我回去，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制造一场意外，再以亲人的身份收养我，何必还要在此与我虚与委蛇。你们现在这么出现，是怕那么做我以后知道了？不是。”她注视着徐敬容，嘴角带着一抹笑，“是因为你们不敢动他们。”
　　徐敬容震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能想到这一层。既然底牌已经被看穿，她也不再掩饰：“小陌，真不愧是徐家的好孩子。”
　　言津陌把目光移开。
　　“我也是当父母的人。我希望我以后的孩子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天下父母莫不如此，情同此心，心同此理，你的父母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不愿意你以后也像他们那样整日忙忙碌碌，为生计发愁。”
　　言津陌不说话，死死盯着碗里的汤，几片青叶在里面浮沉。
　　徐敬容注意到她的情绪，语气从容了些：“大家族，规矩难免繁琐一些。你父亲生性叛逆，当时也是年轻气盛，母亲已经同意他娶你妈妈，只是身份上难免委屈些，他不愿，为了追求他所谓的自由离开徐家，当时你已经在你妈肚子里了。他给你娶的名字是言津陌，真是不愿意和徐家再有半点牵扯啊。津陌，他们以为离开了徐家就是寻觅到了自由的空气，却不知道这世界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样子。两个人，什么技术都不会，在这个社会上能怎么生存？你爸只能干苦力，开夜车，你妈呢，每天坐在工厂里，没日没夜的加班。你觉得每天辛辛苦苦、被人压榨，这就是自由了？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自由，离开大家族的庇护，他们也在心里后悔当年的决定。可是也没办法了。小陌，为了他们，更为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你也是个聪明的姑娘，也不用我说太多。”
　　“你怎么知道他们后悔了？”言津陌捏着手里的杯子，手背绷出了青筋。
　　徐敬容笑的温柔：“你自己知道答案了，何必再问我呢？”
　　言津陌盯着那份汤看了好久，脑子里空荡荡的，“我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徐敬容有点诧异，她刚想说“你怎么还想着回来”可看见夏江的眼神又把这话吞了回去，想了想道：“回来是自然可以回来的，具体的就看你父母和你的安排了。”
　　“什么时候走？”
　　“我们已经订了后天上午十点的机票，如果小姐想改也是可以的。”夏江语气平稳，一如刚刚认识的那样。
　　言津陌在那里呆坐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站起来的时候眼睛有点轻微的红肿，她走到徐敬容和夏江，“姑姑，谢谢你们这么远的来接我，刚刚说话有让您不舒服的地方，请你们不要见怪。既然时间已经定了，那就后天走吧。我先回家了。”
　　徐敬容笑着回答：“你这孩子，想明白就好。”转头看了看夏江，“你先送她回家吧。”言津陌忙说：“姑姑，谢谢您的好意，可我想散散步，我自己回去就好，这离我家不远，很安全。”徐敬容笑着点头，“那我就后天早上去接你吧，你回去收拾收拾。”言津陌点头，不再言语。
　　今天晚上路边的风有点大。她索性把头发扎了起来，没有梳子，没有镜子，她知道很乱，可是她不想管了。
　　虽然夏天早就过完了，焦躁依旧在空气里蔓延。她靠在天桥的栏杆上，像很久之前她爱干的那样，呆呆的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心里很空，完全不知道该想点什么。
　　她突然意识到以后的路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走了。

　　站在门外。家里的灯还亮着。言津陌敲门，许敬亭开了门。她进去说，“我和他们后天走。”许敬亭咧着嘴笑了：“小陌，你想通了就好，以后想我们了打电话。赶紧去跟你妈说说。”看他的笑容，言津陌心里钝的很，没话找话：“明天我想吃你做的麻辣鸡丁，加土豆、板栗的。”许敬亭看见她发红的眼睛笑容滞了滞，“恩好，以后吃的机会就不多了。”
　　进屋的时候阿清正坐在床上看书。台灯的光分外柔和，照在她身上让人几乎忘记了年龄。可灰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肤无不显示着经年的操劳带给她身体的磨损。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和自己妈妈年纪差不多的徐敬容，唇红齿白，岁月在她身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心里一酸，她小声喊了声，“妈妈。”
　　阿清抬头，看见是她，摘下眼镜，面容柔和的根本看不出刚刚她们之间曾有过争吵。言津陌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阿清摸着她的头发，笑着说：“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我要天天抱的小姑娘。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爸怕你热了，一到夏天就用枕头席把你一裹，就背着你到处跑。”
　　“你爸以前还爱玩，到街上玩牌也不想管你，用绳子一栓，丢在树边，自己在一边玩。”阿清嘴角含着一抹笑，“不过也算有良心，赢的钱正好给你买了辆自行车。”
　　言津陌嗓子哽的难受，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那么重，她赶紧调整了一下，幸好妈妈还没注意到，依旧在说着自己小时候的趣事。
　　言津陌忍不住插嘴：“妈，你当时为什么和我爸在一起？”
　　阿清眼中的光淡了许多，她安静了好久才回答道：“我家和他家当时顺路，一次下雨，我就把纸伞借给他，结果他把我的伞弄了一个洞，把我气的大哭一顿，他不好意思，还了我一把油纸伞，当时我想，这个人真呆，油纸伞比一把破纸伞贵多了。”
　　多年以前，一个女孩看着一把递过来的油纸伞，伞的主人手指修长，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缓缓说，对不起，我把你的伞弄坏了，赔你这把可以吗？
　　那场雨就这么下在了她心里，下满了她余下的一生。
　　阿清的目光悠长，此刻早已穿越了时光，回到那些个午后。
　　言津陌那一瞬间似乎能感受到某种感情的流动。这种感情从她小时候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没有波澜壮阔，始终平平淡淡，可它存在于每一刻，存在于爸妈做的每道菜中，存在于每件手洗的衣服里，存在于这个不大的家的方方寸寸。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甜言蜜语，罕少的拥抱，连婚纱照都没有，少数的几张合影还包括结婚照上的那张照片。没有纪念日，彼此的生日上连玫瑰都未见过一支。像极了世间无数的夫妻，但言津陌没忘记那是他们放弃了多少东西换来的平静。
　　“小陌，以后你就回去了，那个家，你也明白，说话做事都要多想一层，待人要有七分真心，存三分戒心。你一个人在那里，虽然只有你一个，但也不要随便叫人欺负了去。你毕竟还是徐家的孩子，做事不要小家子气，叫人耻笑。”阿清带着浅浅笑，手轻轻摩擦着她的脸，“一眨眼，你就这么大了。”
　　她眼里忍了好久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阿清轻轻抱住她，“好了，乖，不早了，回去睡吧。都这么大了，还哭什么鼻子。”
　　“妈，我寒假要回来找你们。”言津陌埋在她怀里瓮声瓮气。
　　她轻轻拍着她肩，喃喃，“我们那时要是——”剩下的话埋进心里。
　　出来的时候她还在抽噎。许敬亭正在厨房忙活着明天的饭菜，看见红着眼睛的小女孩，停下手里的活，走过去，“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说出去不被人笑死。”言津陌撇着嘴瞪他，只是眼睛里全是泪水，毫无震撼的效果。
　　许敬亭看的心都快化了，赶紧伸手把眼泪擦掉，“好了，来看看我做的菜。”边说边把她拉到厨房。
　　厨房里香味盎然。言津陌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许敬亭笑着给她夹了块肉：“怎么样？好吃吧。”言津陌狼吞虎咽，看她的样子，许敬亭忍不住拍拍她的头，“小馋猫。”“爸，我以后不能天天吃你的饭了。”言津陌眼睛又红了一圈。
　　“没事，我给那个夏江说了，他做饭挺好的，我把我的独家绝技传给他，你也能天天吃到。”许敬亭边给她夹菜边笑。
　　言津陌一边吃一边嘟囔：“他做的怎么可能会有我爸做的好吃！”
　　许敬亭大笑。
　　此去经年，耳边再次响起那笑声，她心里只剩下浓郁的苦涩。

作者有话说

　　去吃饭去！今天钓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