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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哥哥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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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家的聚会,向来很少有女性参与,更不用说与我父亲有些不和的母亲了。
我有些奇怪,却也不好问什么,母亲问我:“你爸爸他们呢?”
我指了指酒店:“在里面呢。”
噢!她脸上仿佛漏出了早已料到的笑容,又问我:“你那哥哥,也在里面吗?”
我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母亲称呼哥哥,向来只说“他”。不提名字,不提家庭身份。
今天居然说了“哥哥”这两个字,实在有些……古怪。
然而,即便再如何古怪,我也只能点点头:“恩。”
她就笑了。拉起我的手,对着我说:“走,闺女,明儿天你就少一门亲戚了。”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却没有办法说什么。
我随着母亲往父亲和伯伯的包厢走,一路上,母亲带着笑,我却笑不出来丝毫……
母亲推开包厢的门,里面气氛正好,我看了一眼我哥,他的脸上有些红晕,似乎喝了酒,父亲脸上原本是笑的,看见母亲进来,脸色有些不好,语气有些冷:“你不是回娘家过年了吗?怎么在这?”
母亲笑容不减:“这过年啊,得一家人过才有意思,和外人过算什么事啊?”
说罢,母亲又看向几位伯伯:“几位哥哥,你们说说,是不是啊?”
几个伯伯脸上有些尴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过了片刻,几个伯伯相互看见几眼,二伯对着我母亲,和颜悦色的说:“妹子,这是咋们柳家老祖宗立得规矩,这么多年了,要是你不喜欢,带着孩子他爸回家,我们也不拦着,就是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废,把小明留着,也行。”
我妈笑的更加灿烂:“她二伯,瞧你说的什么话啊都?这老祖宗的规矩,别说你们姓柳的大老爷们,就是咋嫁进来的媳妇,也得守着不是?”
几个伯伯点点头,看着母亲等待着母亲的下文。
母亲又说:“不过后面这话我可不爱听了,要留也是我们小雅留着,怎么留个外人在这?”
父亲眉头皱起,这是他要发火的表现,这也意味着他真正的生气了……
母亲也知道,但是她却不在乎一样:“小雅他爸,今儿天趁着几个伯伯叔叔都在这儿,我把事情和你说了,不然小雅又要白叫好多声‘哥’。”
我听着有些怪,屋里暖风开的呜呜作响,我却似乎感觉嘴里被塞了冰块。
不,不仅仅是嘴里,心里头,还有脑子,都凉的吓人……
母亲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我哥,脸上似乎很满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甩给父亲:“当家的,这事情我知道干的不漂亮,不该放这说,但是啊,我受够了。我看见他恶心的慌。我看见小雅叫他哥,我难受。”
母亲的语气有些呜咽,字却是咬的很清晰,仿佛做过无数次彩排一样。
父亲有些惊讶。母亲素来坚强,她作为一个女人,母亲坚强的有些不像话,据说当年生下我以后,知道自己不能生产了。她都没有流一滴泪。
而现在看看,似乎有些难过了……
父亲看了看母亲,又看看手上的信封。把信封里的纸片拿出来。我远远的看,似乎是一个报告单之类的东西。
我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却看见父亲的脸色突地变的极难看。如同刚从冰水中出来一般。
父亲看着母亲的眼神有些惊恐了。没有了丝毫的愤怒了。甚至有些可怜的看着母亲:“这不是真的的,对吧!”
声音低得不像话,居然有了些求饶恳求的意思。
母亲摇摇头,她似乎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
父亲的脸色突然的惨白起来,简直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的脸色了。
几位伯伯互相看了看,最后又把目光投向父亲手中的纸。但彼此又没有立场去拿那张纸,一个个干瞪着眼。
哥哥上前,想要说点什么话,然而他才刚动弹一下。父亲就猛地把目光投向他。
那是一种愤怒并着伤心,痛苦夹杂着绝望的目光。
几位伯伯得吓了一跳。
大伯伯问:“到底怎么了,老三,这是咋了?”
父亲似乎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他摇摇头,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我上前,有些担心爸爸。
父亲察觉有人接近,抬了眼,看见是我。似乎如释重负的笑了。
我哥似乎也担心父亲,然而他才刚刚抬步。
父亲就大怒:“给我站住!再往前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吓了一跳,哥哥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自我记事以来,父亲的声音一直都是安静的,即便愤怒时,也是很镇静的。
然而,此刻的声音,好像赌上了一切的赌徒,再知道自己赌输了时的绝望和崩溃。
母亲声音却又冷静下来了:“当家的,你怎么看,趁几位哥哥都在这,你给我个说法罢。”
父亲不说话,他秃废是坐在沙发上。暖风呜呜的吹在他身上,他的身影却让人感觉万分凄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好半响,父亲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的响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母亲有些不忍看父亲:“一直怀疑,拜托了我哥。”
父亲有些发怔,过了半天才有下一句:“那当年……”
母亲接过话:“当年也查出来了,那女人的相好贼进了家里头,偷了小雅的头发,在DNA测试的时候,换上小雅的头发,所以我们换了七家医院都是一样的。”
父亲把头埋进膝盖,一句话也不说。几个伯伯似乎知道了现在的情况,一个个脸上都有些尴尬。
他们看着哥哥,哥哥的脸色也是惨白。
最后大伯伯说话了:“这事情,是不是该和老爷子说一声?”
我明白,这是让奶奶做主了……
我奶奶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我爷爷死的早,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女人打理。
那时候世道乱的很,不少比我们家权势大的,都破落了,奶奶却硬是撑起了这个家。
奶奶一直让下人们叫她老爷,她说:“这样,我多少能有点信心。”
父亲他们也叫她老爷子,她也不反对……
奶奶很少与我和我哥说话,她很喜欢板着个脸的捡土豆肉丝里的肉丝吃。
只要桌子上有土豆肉丝,那么土豆必然是我们的,肉丝必然是她的。
奶奶知道这件事以后,沉默了良久。后来,她对着我和母亲摆摆手,母亲似乎很尊敬奶奶,拉着我的手就走了。
到奶奶家时,是半夜十二点多,离开的时候,是三点多。
而父亲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下午五点多。哥哥却没有回来……
父亲很累,真真正正的累。我看见父亲的时候,父亲坐在沙发上,不过一夜,父亲的头上就有了白发,平日干净的脸上,满是胡茬。
父亲在抽烟,一直不停的抽,要抽干净这世界上所有空气一样的抽。
地毯上面满是烟头,有些烟头上还有点火星,火星烧灼地毯的味道,和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股秃废的味道。
我拿了一张毛毯,放在父亲旁边。父亲没有看我,依旧在抽烟,仿佛眼里只有烟了一样。
我到底没有忍住,问他:“爸,我哥呢?”
父亲终于有了些反应:“哥,你哪来的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哥。”
我心里咯噔一下,往日里我和哥哥的种种,犹如走马灯一般的浮现。
我捂住心口,有些想哭,却不敢哭……
那几天,父亲和母亲经常的不在家,哥哥也一直没有回来,我一个人,无聊的趴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都不敢想,一想,就疼,疼的撕心裂肺。
我摆弄着哥哥送我的礼物。这是一个黑色的小熊,布料或是做工,并没有出奇之处。
但它却是哥哥送我的,哥哥送我时说的话还依稀记得。
他说:“老妹,你老哥能挣钱了,羡慕不?嘿嘿,来,这个给你,这可是我用自己钱买的。”
哥哥和我不同,他没有办成人礼,因为他的生意失败了。
然后,他在本应该伤心的时候。用他剩下的钱,给我买了一个,兔子不像兔子,熊不像熊的玩具,用来哄因为没有练好棋而被骂,伤心的我。
哥哥一直都在照顾我,无微不至的。
我默默的起床,然后梳头,慢慢的再把脸上的泪水洗尽,把冰箱打开,把早饭摆好。
再去刷牙,刷好牙后,再慢慢的走到老哥的房间门口,敲门,在门外面喊:“老哥,吃不吃饭了?”
然后,老哥从门里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出来,穿着睡衣:“嚷什么啊?仗着自己昨天没有应酬是吧?”
然而,并没有从门里出来的哥哥,只有我的声音并着敲门声在房间里回荡,毫不留情的宣告我的孤独……
我想,大概是我哥太累了,不吃早饭了罢。
我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又去洗手间,重新洗了次脸……
我默默的吃完了早饭,吃的比我平时多的多。我想,多吃一点,让我哥后悔不早出来吃饭。
这样想着,我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然后我到书房,开始练琴,我练了一个上午,却没有半秒钟能找到往日的感觉。
索性不练了,任由手指在琴键上乱舞。居然也有了几分意境。
到了中午,我把钢琴搁下,去吃饭了。
然后,我看见早上,我放在桌上的早饭,半分未动……
我把我封起来的早饭揭开保鲜膜,看着早已冷透的早饭,心里突然发现。自己,怎么,这么,可笑……
我把那份早饭吃完了,不好吃,冰凉的冻牙。
我想,要是早一点,在早上吃完了那份早饭多好。省的我难受。
我默默的趴在床上,突然的,外面有敲门声。
我打开门,是曹铭……他邀请我去他家玩……
然后,我就去了他的研究室……
再然后呢,我就在医院了。
……
转眼之间,又是半月过去。这半个月并没有什么变化,要硬说有,那就是我的头发越发的稀少,直到昨天,我的头发已经梳不起马尾辫了。
而与之相对的,父亲给我的香草娃娃,却是越长越好,头上绿油油的一从,明明很漂亮的东西,却让我看着难受。
我拂了拂香草娃娃头上的青草,青草很柔嫩,给人一种不堪一击的脆弱感觉。碧色的青草中,零星的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宛如罗裙上的珍珠,却更有生机一些。
我轻轻的抚着小草,小草摇头晃脑的,露出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我默默的看着它,又捋一捋我干枯的头发。
闭上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好久没有看见的哥哥,他的脸上有些伤。却没有破坏他的英俊潇洒,就好像蚂蚁难以激起大象的怒火。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良久都没有一句话……
他先沉不住气:“你这是干什么?”
我摇头:“什么也不打算干。”我想,我从今以后,大概什么也干不了了。
他默了一下,语气有些冷:“你知道吗?母亲说我没有良心,说你帮我出来,而我却不知道感恩。”
我低下头:“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能怪她。”
我哥冷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再阴我一把?”
我摇头:“不一样了,现在我们家这一代,只有你一个人,父亲只能选择你做接班人,而我因为生病,即便活下来了,也很难接手公司,即便伯伯他们让父亲过继,那些表哥们你也可以对付得来。”
我看着他:“你说是不是?”
他表情越发冷:“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呢?”
我有些着急:“意思就是,我不会和你争什么,我已经是死人了。”
他突然的冷静下来,又突然的笑起来,越笑,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狰狞了。
他看着我:“柳小雅,你真tm的够意思,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啊!!!”
最后一个“啊”,他是吼出来的,配上他狰狞的表情,和着他脸上的伤,就像受伤的野兽。
我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只能希望我哥能想明白。
我希望我哥能接手公司,因为那是我哥的梦想,我哥在商业方面的才华,不比任何人弱,甚至当初我哥为了成人礼筹钱时。
母亲让舅舅出手为难他,他都能够保住成本。而且还顺藤摸瓜的知道是母亲下的手……
我想,我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在我进入曹铭的研究室之后,确认自己已经生病了之后,我就问父亲:“能不能让我在过生日时,见一见哥哥。”
父亲是很喜欢我哥的,他到底是舍不得我哥,同意了……
然后,我在见到我哥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晕倒”,再在医院检查出癌症。
这样,父亲就少了“让我以后接手公司”这样一个选择。
父亲和伯伯们,面和心不和,伯伯们一直嫉妒父亲继承了奶奶的公司。父亲不可能过继那几位“表哥”,所以,他能选择的选项中,“封锁我哥的身份,继续让他作为继承人”。这个选项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奶奶虽然是守旧,却更在乎家族的兴衰,所以要说服她。虽然不容易,但并不是没有可能。
那几位伯伯,虽然有股份。但是要奶奶说话,他们也没有办法说什么了。
要说服奶奶,是现在最大的问题了。
不过,我现在的状态,不要说说服奶奶,活下来才是主要任务。
然而,就在我以为自己可以等死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我的病房。
这个人就是奶奶。
我看着奶奶,有些惊讶,奶奶自从把公司给了父亲,不是特别大的事情,都不会过问。
甚至我哥的事情,她都是让我父亲看着办,我以为我死了,在丧礼上,奶奶能来,已经是给我天大的面子,实在没想到她居然来“探病”。
我奶奶看病,卓尔不凡,进来之后,扔了两根猪蹄到柜子上。问我:“吃吗?”
我看了看猪蹄,这是我最喜欢的食物,可惜我现在的身体,莫说油腻的猪蹄,连清淡的白菜都难咽下去。
然而我正想拒绝,奶奶已经拿了一根,吃了起来。
我有些尴尬,不好说什么。
奶奶吃的很快,一根猪蹄在顷刻之间,便“飞灰湮灭”。
奶奶吃完以后,掏出帕子,擦擦嘴。看着我:“知道我今天在你面前吃这猪蹄子是什么意思吗?”
我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问:“莫非奶奶你饿了?”
奶奶瞪了我一眼:“饿了,我还跑来你这地方吃啊?”
我有些尴尬:“孙女愚笨,你老明示呗。”
奶奶掏出另一根猪蹄,在我面前晃了晃:“想吃不?”
我摇头:“恶心。”
她叹气:“你以前最喜欢的就是猪蹄了罢?”
我点头,等待她的下文。
她问我:“现在为什么不喜欢吃了?”
她又替我回答:“生病了,吃不了。”
我尴尬的点头。
她又叹气:“现在知道我啥意思了。”
我摇头。
她似乎很失望:“都说你聪明,现在看看,他们都瞎了眼。”
我越发尴尬。
她说:“我呀,也没啥意思,就是想告诉你,这罪啊,难受的很,没事,别受。”
我有些紧张,摸摸鼻子:“又不是我想受。”
她斜了我一眼:“是吗?”
这一句“是吗”,慢条斯理,有些怪味。我莫名其妙的不敢看她。
她把另一根猪蹄拿在手里,晃了晃:“曹铭跟我说了。”
我没说话,奶奶一向厉害,万一她是诈我,那就麻烦了。
她看我不说话,大抵是猜到了我心里所想。
依旧慢条斯理的腔调:“研究室。”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继续:“别和别人说。”
我咽了咽口水。
她看着我:“还想我老婆子说什么?”
我声音不自觉的带了哭腔:“奶奶,我可是你亲孙女啊!”
她看着我,嘴巴一撅:“呦呦呦,怎么了?孙女,谁欺负的你?奶奶给你报仇去。”
我哭的胆子都没有了。看着她:“那啥,奶奶,我可是病人。”
“恩”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你也知道啊,病人。”
她的声音又多了一丝冷气:“病人,你也真好意思说,没见过你这样的,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咱老柳家的骨气都被你丢干净了。”
我不依:“奶奶,这啥时代了,你还这样子,吓人呢吧?”
知道了奶奶没有和别人说这件事,我松了一口气。
她看我:“放心,老婆子可不想让人说我们柳家有兄妹□□。”
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因为奶奶这句话交代了这条小命。
我咳嗽了半天,才堪堪的缓过来。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老多心了。”
她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我琢磨着不对味:“和着你老这是希望我和我哥□□呢?还是不希望啊?!”
她没有理我这个茬:“你哥是我看着长大的,挺好的一孩子,比你好多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我更加不对味了,和着我这鼻子不是鼻子,我这眼睛不是眼睛啊?
…………
奶奶和我说了不少话,大多都在贬低我,夸奖我哥。
其实我明白,她是要让我放心,表一个态度,表明她不会反对我哥。
这对我造成了很大影响,最大的就是让我的想法从“拼命不想死”变成了“早死晚死都是死”。
我奶奶自那以后就没有再来过,这让我反而放心了。倘若她老人家三天两头来一次。哪我估计我得强撑一口气,等她那天不来了才“敢死”。
然而,没有等到我死,我的病房又来了另一位少见的客人。
我的未婚夫——董默。
董默进来的是最突然的,没有敲门,没有打招呼。要说有什么预兆,那就是他那啪啪作响的脚步声。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和窗户上的香草娃娃干瞪眼。
突然的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初始时没有在意,直到脚步声在我房间门口停下,我才下意识的往门口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见董默喘着粗气,一只手抚着门,另一只手拿着西服,头上略微有些汗水,平日里架在鼻梁上的眼睛有些歪,记忆中挺直的脊椎也有些弯曲。他看了我一眼,而后似乎很悲伤的说:“小雅,你瘦了。”
我觉得这可真是个大实话,我现在有天大本事也胖不起来啊!
我笑:“是吗,瘦些好看。”
他摇摇头,把放在门上的手收回来,却又不知道该放在那里。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平日里长袖善舞的他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像一个孩子一样,我不自觉的笑起来。
他看着我笑,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能笑起来。
那天,他和我说了很多话,他问我:“这几天在外面谈生意,不知道我的事情,都没有来看我,会不会怪他?”
我笑:“你是男人,天生就应该开疆扩土,守着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意思?”
我劝了半天,他还是没有想开,我也没有办法了。
好在我也活不了多久,不用管这些“人世间”的恩怨情仇。
这样一想,反而对死亡有了些向往。
第二天,他又来了,提着一大束紫色的花。
我到了一声谢。
他语气有些感慨:“唉!偏偏你生病的时候出了这事,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我一愣,觉得有些不对劲,在仔细一想,父亲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我心里突然有些害怕,脸上装作有些感慨的感觉问他:“情况怎么样?”
他答:“不是很好。”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哥怎么想的,你们家的事情,我也不好过问。
我的心里顿时一阵冰凉,我想到了很多。最近不怎么来的父亲和哥哥,很少出山的奶奶突然来访,伯伯们连礼节性的看望都没有。
我脑子有点乱了,我觉得,我得回家一趟。
我想打电话给父亲,可是想到父亲瞒着我,又觉得不行。
我想让董默告诉我,又不想拖他下水。
我心里如同煮熟的杂烩,什么东西都争着往外冒。
董默看我不说话,有些担心:“怎么了?没事吧?”
我笑的勉强:“没事,突然有些瞌睡。”
他叹了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我点头,挤出一抹笑:“好,一定。”
他走后,我立刻下床,穿上拖鞋,看了看柜子里。里面有一套运动服,我直接把它套在了病服外面。
然而,只是这一点运动,就把我累的够呛,我擦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心里告诉自己:“可不能倒下,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我走出病房,快步走往马路,然而,当我气喘吁吁走到马路边时,看着滚滚车流,才发现忘记带钱。
可是我实在不敢回去拿。
只有硬着头皮往家里走,在床上躺久了,我的腿有些不适应走路,我觉得自己的每一脚,都恍惚踩在云端。
有好心的人过来问我:“姑娘,没事吧?”
我实在提不起我的自尊心了。对着她笑了一下:“奶奶,能让你扶我一下吗?”
她扶住我,语气有些担心,还有些埋怨:“呦,你这是往哪去啊?家里人呢?”
我笑:“家里人忙,我想回家。”
她抚着我:“好,奶奶我扶你回去,哎呦,丫头这胳膊细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天天减肥什么的,一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勉强笑笑,有些感动。
她扶我走了半截路,我觉得自己回复的差不多了。又觉得不好太麻烦她。
我对她说:“奶奶,你先走吧,我家快到了。”
她也累的够呛。点点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歇了。
我一个人继续往前走。
走了半天,顺着人工河一直往前走,总算走到了家里。
让我有些惊讶和担心的是,家里院子中,停着不少车。
我加快了脚步,往前走,然而,才刚刚走到院子里,我就被跘了一跤。我回头看,我养的小汪张着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没有办法理他。
站起来继续走,然而,我才刚刚站起来,却又一次的摔倒在地。
我想再次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怎么也使不上劲。我有些急。
然而,这个时候,屋里传来声音:“我不信。”
这声音是哥哥的,然而却比他平日大的多,像要传到天上一样,连太阳都被惊下去了。
我更加着急,想使劲爬过去,却怎么也爬不快。
然而,还没有等我到家,我家的门就被打开,我哥带着怒容从门里出来。
我想喊他,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哥哥没有看见我,我一看就知道。倘若哥哥看见我,他就不会不理我。
我头脑有些晕,不知道是因为夜色还是因为我的生病。我的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突然间,我听见车子的启动声,我有些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
用尽全身力气的往声音的方向爬。
然而,我到底听见车子的行驶声。然后越来越近,在到达我的面前时,一阵巨大的疼痛袭击了我。
然后映入我眼帘的,是比黑夜还要漆黑的颜色…………
当我的意识再次觉醒的时候,我听见哭声,我想说话,可是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眼睛睁不开,我听见有人喊:“嘴巴张开了。”
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贴近,我:“……爸……”
父亲:“嗯,爸爸在这呢。”
我有些吃力:“我哥呢?”
父亲一下子沉默了,过了半响,我哥的声音浮现在我的耳畔:“小,小雅?”
声音有些难听,嘶哑的很,他的身上带着些许的烟味,虽然看不见,但是我有感觉。他的身体似乎在不停颤抖。
我说:“小雅……求求你……”
我没有说我求他什么,但是我却只能这样说。
说完这句话,我就感觉难受极了。仿佛溺水了一样。呼吸的困难,宛如抽血一样。
我仿佛听见耳边无数次的呼喊:“小雅,小雅……”
然而,我的意识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
我迷茫间,似乎看见了一个胆怯懦弱的小男孩。在一个女子的带领下,惊惧的看着周围。
那个小男孩又慢慢的长大,长高。他学了很多东西,会照顾人。能安慰人。
他喊我“小雅。”我喊他“哥哥”。
他逐渐的成熟起来,却在我面前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
他会在喝酒之后撒娇,甚至在床上滚来滚去的让我陪他。
他喜欢吃猪脸皮,却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满地打滚的让我做。
他觉得带上眼睛会很帅,然后因为平光眼镜而轻度近视。
他喜欢在夏天跑到花园,然后打开水龙头,接上水管,疯了一样的用水喷我。
又爱面子,每次被人看见,总是用很无奈的语气:“小雅热了,陪她玩吗。反正也没事。”
他喜欢棉花糖,却因为觉得男人吃这个会娘炮 ,纠结了好长时间。让我帮忙“窝藏”棉花糖,然后……棉花糖就进了我的五脏庙……
他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心存戒心,这让我很高兴,也很麻烦。
我必须同时接受一个在外名声很好待人温和有礼和一个会敲着碗念“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四五岁啊,没爹娘啊”这两种哥哥。
我有些难受,想到即将看不见他,我有些难受。突然想到奶奶的那句:“怕人说我柳家兄妹□□。”
我想,还好我死了,不然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