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人生》落叶箫

3、我的父亲

　　父亲是个漂亮之人，一生温柔。
　　我算是比较早忆的，三岁之时，已开始模糊记事。
　　那时候，母亲留有长长的一头发。我晨间起来第一事，便是常常拿了小凳坐到院中地上，看父亲为母亲梳头。是的，父亲总是为母亲梳头，并且时常也洗。
　　我奶奶是个妙人，欢喜我母亲，却并不乐意父亲为她梳头，时常为此斥责父亲，说是一个男子如此有失刚气为免笑话。父亲总是微笑，也不着恼，末了回头照样梳头。
　　父亲同母亲生活前后不过十二年，因病去逝。去的时候，正是男子韶华正盛之时。
　　那一年，我四岁。
　　父亲多才，敏捷。写得一手好字，能做极好的木工，并且幽默，能干，又有极好的外表，走到哪里都极受欢迎。我儿时的记忆，总是停留在夜晚父亲的怀里，在他肩后有胞姐逗我的欢声。父亲便在这样的时光里，陪着客人。那时候，家里总是有来不完的客，几乎从未间断。
　　父亲亦是厨师，在一家大型工厂里掌厨，总能将最平凡的菜肴变得无比美味。儿时的记忆里，我是风光的，受尽弯子里同年小友的倾羡。并且，他也有一幅好嗓，唱得一嗓好歌，大约这也多少有些家世的影响。我想我至今对厨艺和音乐抱有那么狂热的态度，想来也必是我父亲遗传的缘故。
　　父亲热爱栽种，屋前檐后满种了柑橘，每至秋熟，那早红的一个必是我口中之物。他爱我连同我的两个胞姐，然而不失严厉。错与对，罚赏分明。
　　儿时少不更事，并不懂得多少。而今长大了，回想父亲，最钦佩的却是那份人品。
　　父亲太强，不免弱了母亲。
　　母亲并不如何出色，只是心地良善。最初的时候，父亲大约也是心气高傲的男子，不大愿意同母亲结婚。可是迫于家庭压力，应了。结了婚，不久，便发现了母亲的好。
　　至此生活，十几年，同母亲没有过一次争吵。母亲时有性急，不免也会说上几句，父亲便不开腔。等那时刻过了，几句话，便逗了我母亲欢颜。
　　后来，有了我双胞的姐，也有了我。
　　再后来，父亲去逝。
　　至今二十年，每每回家，临近几个弯子甚至远远的人，都还能认得我连同我的胞姐，因着我父亲而认识了我们。提起他，总是长长一声叹息。
　　他们说，好人不长命。
　　我同意。
　　父亲是好人，这个好，多方面的。
　　母亲说，我们姐妹合起来也没父亲的能力，可是，她依然爱我们。并透过我们，时常怀念我的父亲。
　　时至今日，庭院前后父亲当日栽种的柑橘尽数死去，唯剩了几颗李树。每至秋熟，树上依旧累累的结子。
　　因为常年在外，我总是赶不上那早熟的时刻。母亲便总会采摘了，细细收好，待我回家，拿出来，那李已是黄黄的一片。捏在手里，透过表皮里面已软软一处，入口软甜。
　　年年陌上生秋草，转眼，已是多年。
　　我已长大，比照父亲，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唯有努力修正我的性格。
　　宽厚，平和，这是我向往的性子，并为此一直努力。
　　当然，若得幽默，更好。

　　夜已深沉，忽而忆起不久前同堂兄见面的场景，他又提到父亲。
　　堂兄比我年长十岁，同父亲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至念感慨。
　　我遗憾我小了这十年的岁月，错失了一段最珍贵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