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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救赎之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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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你为什么总是沉溺在痛苦之中呢?
记忆中幽深的庭院寂静无人——精致的彩宝手钏蓦地断了,散落的珠子哗啦啦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在走廊中回响。
——到底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被别人逼迫的呢?
……
——“我不知道。”
文久二年三月
如果能够静下心来的话,可以闻到春天浓郁的气息呢。
视野中漫山遍野的郁郁葱葱,在暖风的吹拂下宛若碧绿的涌浪,雪白的飞鸟在湛蓝的天空中翱翔,恍惚间明亮至极的,那是太阳的光晕。
少女披着简单的深蓝色羽织,腰间并没有佩刀。
“呐,裕子夫人……”
苍白的面容上勉强地露出一丝微笑,身后的山谷漆黑得深不见底。
“杀了我吧……”
暖橙色的眸子倒映出的女人发髻蓬乱,握紧刀柄的双手颤抖得厉害。
“动不了手么?”少女的神情淡漠起来。
“——你也应该明白,你所经历的悲剧,都只是因为我‘活着’而已。”
松散的墨黑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那样消沉的姿态几乎没有少女该有的生气。
或者说,她本来就一心求死。
“那么想想你的丈夫吧……”
“他一直默默爱护的弟弟最终却杀害了他,只是为了夺得羽之守家少主的位置……是因为谁呢?”
“还有你的孩子们——很遗憾我没有来得及阻止长信——年纪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吧?又是如何被溺死的呢?……究竟是因为谁……”
“还有你自己——呃!”
柔软脆弱的脖颈蓦地被扼住,那双眼睛,强烈迸发出的怨恨与痛苦直直地倒映在少女的眼里。
“你给我闭嘴,闭嘴!”
坠落在地上的长刀嗡嗡地颤着。女人声嘶力竭的怒吼声震痛耳膜,红色的血丝爬上了眼白狰狞可怖。
“对……就是这样……”
她真正地笑了,带着满足感。
“我可是和我的兄长大人一模一样呢……”
“就这样,杀了我吧……”
——身体被猛地推下悬崖的瞬间,我望向了天空。
——蔚蓝色的天空中白鸟翻飞,它们的自由,它们无言的幸福……
——我很快,很快就能拥有。
荡漾的碧绿林海在天与地之间,被阳光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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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1868年1月27日的鸟羽伏见之战以新政府军的全胜告终,标志着戊辰战争的帷幕开启。
夜里的风寒冷蚀骨。
年轻男子清秀好看的面容被这样的寒风吹拂得惨白,但他颀长的身体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中,橙色通透的眸子望向漆黑的天幕,风中凌乱的黑色短发几乎与天空融合在一起。
他突然想到了很多事——在遥远的过去也存在着至今都悔恨的事情,那张熟悉的女人的脸,即使永远消失了,悲伤绝望的模样在灵魂的深处突破重合……
那样的悲伤绝望,与如今由琦的神色如此相似。
“秋崎大人……?”
“什么……”
咏园秋崎微微侧过脸,那个一直帮他打理事务的中年男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后。
“对于那份人类送来的邀请函,您是怎么打算的呢?”
——不过是人类无聊的庆功宴罢了。
秋崎在心中暗暗说道。
“既然这样邀请了的话,那便去吧……三崎,礼品之类的东西就麻烦你了。”
“是,这本就是在下的分内之事。”
“还有,三崎——”
宽大羽织下的双手紧握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由琦她……这三天来都没有怎么吃饭吗?”
“是的。”中年男子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无论我们怎么劝,大小姐也不愿意多吃一点啊……”
“大小姐的侍女怎么说?”
“这……似乎大小姐一直坐在房间里想心事吧……”
雅致房间中的枝状烛台使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明亮的光,烛光辉映下的花鸟屏风金线银丝格外绮丽。
侍女小梅(*第四十一章首次出现)在一旁抚枕铺被,却时不时担忧地看向咏园由琦——
她散落的额发让人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如瀑的墨黑色长发拂着鹅黄色梨花枝和服光洁的缎面,细腻如水……
屋子里莫名地有些清冷。
“小梅……”
“哈?!”
倏忽的问题让侍女僵住了铺被的手,惶然地望向咏园由琦。
那双暖橙色的眸子冷冷地望着自己,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漠然。
“你似乎是外来小族出身的……?”
“回……回大小姐……是的……”小梅不明白为什么由琦会突然问这个,只是感觉得到深切的寒意,“当年是小梅的祖父来投奔咏园家,幸得咏园家收留……”
“那么……你想要咏园分家的身份么?——这自然能延及到你的后代。”
花鸟屏风前的咏园由琦缓缓站了起来,精致面容上原本的悲伤之色被冷漠完全取代。
“分家……咏园分家的身份……”
侍女喃喃地重复道,眼神里的情感有些复杂。
“颂园家?今日家?……让他们的家主认你为女儿也并不是难事……”
女子缓缓地走近,白皙的脸上微微绽开好看的笑容,暖橙色的眸子温润有光。
“这么犹豫……是不愿意吗?”
——咏园由琦明白自己想做什么。
“不不不!小梅不是不愿意……小梅……小梅只是不敢相信,大小姐为什么——?!”
侍女的脸上半是惊喜半是担忧,跪在光洁的地板上仰视着咏园由琦。
“唔嗯……原来是因为这个。”
纤细如玉的手指缓缓靠近侍女的下颌,由琦轻轻地眯了眯眼,娇媚而慵懒。
——一味地只是叫喊着不想受人摆布,到头来还不是被秋崎掌握在手中么?
“小梅你啊……乖巧,会看眼色,我当然喜欢啦……”
轻轻地抬起侍女的下巴,欣赏着她又不安又兴奋微微发抖的样子,咏园由琦嘴角的笑意更深。
“只是,下次向三崎管家报告的时候,一定要先得到我的允许呐。”
可怖的寒意蓦地爆发,原本欣喜的小梅恐惧得差点瘫倒在地上——明明上一瞬间笑容还柔和美好,这一刻却凶戾至极。
“大小姐大小姐!……小梅知错了……小梅知错了!”
咏园由琦站在原地看着侍女不停地磕头求饶,神情冷漠,那种感觉就像六七年前一样。
——纯粹的叫喊和抱怨是无用的。
扯过鹅黄色梨花枝和服的宽大衣摆,走到梳妆台的抽屉前取出一只漂亮的珠花金簪。侍女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任凭咏园由琦把簪子插进她的发髻里。
“记住,小梅,要让所有人——包括哥哥大人相信……”
咏园把小梅从地上轻轻拉了起来。
“我们啊……可是无话不说的亲密主仆呢……”
——走了很多路,路上多少痛苦……
——我终于明白,只有强大起来,才不会因为懦弱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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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盼望的明媚春日终于来临了。
圆滚滚、毛茸茸的小麻雀在红梅怒放的枝头吱吱喳喳的,十分活泼可爱;经过这几天的悉心调理,咏园由琦的面色好了许多,身体也一改之前的虚弱。
咏园家的管家三崎并不清楚为什么大小姐突然要见他,特别是在这两天——秋崎大人不在家的时候。
他不安地跪坐在地板上看向垂帘后的本家女子,帘后女子的面容看不真切。
“三崎,你侍奉家主大人多久了?”她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感情。
“回大小姐,八年有余。”
“八年……?那么你应该知道,当初家主大人是如何处理我失忆的事情吧……”
三崎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
“当然我还要问别的事情……比如说……”
“跟那些人类在做些什么……”
“通常和鬼族中的哪些大人来往……”
偌大的房间就像没有了空气一样,令人窒息。
帘后的咏园由琦缓缓起身,帘前的三崎早已汗如浆出。他不敢得罪这位大小姐,但是大小姐所问的问题他实在不敢回答。
就在他惶恐不定的时候咏园由琦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一身靛蓝色赤枫花团和服,精致的花纹衬托得她白皙的面容更加精致,只是眉眼间的冷意若隐若现。
“你要是不回答的话,还是去死吧……”
三崎恐惧地睁大了眼睛,寒光流溢的锋利长刀早已抵在了咽喉要处。
她的那双暖橙色眸子,冷漠的时候咏园秋崎一模一样。
后来三崎离开时似乎走路都已经不稳了,在台阶那里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好像伤到了骨头。
他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难道要告知家主大人吗?……事实上他不敢。
家人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搀扶,三崎只是不安地望向那边的回廊——一身靛蓝色赤枫花团和服的咏园由琦远远经过,半垂的卷帘遮蔽了她的面容。
小小的鸟雀落在庭院的草地上,鲜红的山茶花柔软丝滑,静静地躺在丛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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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方先生,打扰了!”
简单的木格移门被轻轻推开,千鹤白皙的面容出现在门外,那样的柔和美好正如明媚的春光一样。
“嗯。”
坐在案前的土方岁三并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停留在一叠文书上。
——此处并非久留之地。
他在心里说道,脸庞的黑发垂了下来,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自从山崎烝去世之后,他的身影总是让人觉得寂寞,他一直在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因为肩上巨大的责任不容他垮下。
暖暖的茶水轻轻地摆在案上,清美的茶香不可思议地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土方先生……?”千鹤又呼唤了一声。
“嗯?”
他蓦地回过神,紫色的眸子望向雪村千鹤。那样充满担忧的柔和模样,一瞬间让他觉得恍惚。
土方岁三又沉默地低下头,他有他的心事,关于千鹤的……
他明白,像千鹤这样的好女孩应该拥有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
而现在……
窗外的阳光穿过简单的木格子,落在地板上被分割成明亮的数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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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的白居易曾写道,“白雪花繁空扑地,绿丝条弱不胜莺”,那是杨柳最美的时候。
从半开的小格窗远远望去,那边河畔的柳树漾起了袅袅青青的薄云。
“由……由琦小姐……这种颜色怎么样呢……”
小梅努力地使自己这样称呼眼前望着窗外出神的女子,一边把手中精致的小盒轻轻打开。
那是很美的冰粉色,晶莹剔透。
暖橙色的眸子不再茫然地看向窗外,动手合上了精致的小格窗。
——她明白外面再美好的风景也不属于她。
“很好。”她看了几眼后轻轻说道。
白皙的双手伸入花边的小盆中洗了一下,咏园由琦便接下小梅递过来的毛巾擦干了手上的水。
平时一直收藏在梳妆盒和柜子里的流苏金钿,彩宝珠簪之类的首饰都被取了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檀木案上;还有精致漂亮的、只在节日里才会穿的和服,在衣架上平整地展开,上面绣花的金线在午后慵懒的斜光中熠熠辉亮。
——她想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幸福,悲观地说,那是她心中最后的梦想。
——真是可悲,又可怜呢……
——连同这样的爱恋一起,卑微而挣扎,在优柔寡断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那是她唯一的慰藉。
梦里的落花也会逐流而逝,浮世三千中,一切的幻华浮沉终归泡影。多少幸福能够并蒂相生,而痛苦却总是相拥簇生……
正因如此,最大的愿望莫过于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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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世界呼吸得沉稳,没有温度一般沉沉地睡着。
风间捧起温热的水倾覆在脸上,水滴顺着脸部分明的曲线缓缓淌下,在柔和的光中熠熠发亮。
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温暖轻柔的触感流经肌肤,下颌,颈脖,再到暴露在温暖空气中的胸膛。
缓缓抬起眼帘,血红色的眸子望向白茫茫的水雾,一瞬间有些失神。
偌大的宅子没有了她,冷清得可怕。
精致刀架上沉默的长刀,风间千景粗糙的指腹缓缓抚过。颀长的身体穿着雪白的寝衣只用衣带松松地束腰,结实的肌肉并没有完全遮住。
实木移门上绘有大幅的赤色枫叶,灿烂典雅,攘攘如云。
风间千景侧过脸不再看向自己的佩刀,透明的牡丹浮雕水晶灯罩中橘色的火焰安静地燃烧,他莫名地顿了一下。
他想起来,后天似乎要回本家一趟。
春夜的风徐徐而来,第二日,朝晨的繁花下是夜露摇曳的影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