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淡长烟》流月湿林薄

2、雨

　　开封位于河南省，拥有两千七百多年的历史，也是中国八大古都之一。且不说其秀丽的风景，但是坐落在这座城池中的开封府，便足以让生活在这里的居民骄傲上千年。包青天更是家喻户晓，除了与其相关的包公案，便是经常被人拿来调侃的黝黑肤色了。
　　说起来，文之也算是包拯的后代，不过说句玩笑话，旁系的终究是比不上直系。从他身上一点传说中的包拯的特征都没有，既没有黝黑的肤色，更没有标志性的月牙形疤痕，这些从某一方面来讲可以说是值得庆幸的，不过包公那样缜密智慧也没丝毫印记，这就着实让人失望了一把。正因为这样，还经常被朋友们调侃说是包拯家族的叛徒。
　　文之沿着熟悉的街道缓缓地向前走着，或许是因为离开家乡的时间太长，看着这些记忆中的街道和房屋，让他内心里除却激动，竟还生出了些忐忑。
　　他其实并没有赶快回家的念头，如果不是因为收到了文叔叔的书信，也许就不会有此行。不是因为他不想家，而切切相反，正是因为太过于想家，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他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踱着，时不时地拿手摸一摸或朱红或青白的墙，低头数一数脚下的每一块儿青石板。
　　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同时又是那么地陌生，放佛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又仿佛是来到了一个只是在梦境中出现过的地方那样，不太真实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一种想要逃走的冲动。
　　想要逃走？文之想到这里楞了楞，脚步也跟着停顿了几秒钟。他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念头的，只是没有预料到这个念头竟然是这样的根深蒂固，让他的执着都心生怯意。
　　无奈地摇了摇头，文之明白，有很多事情，也许并不是像自己看到或听到的那样。他给自己划上了一个并不规则的圆圈，并在这里面漫无目的地摸索着，每当走到凹凸处便以为自己走出了这个范围，再一回头，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化。无论是否想要改变，自己曾经想当然认为是对的东西，依然深深扎在记忆深处，像很多根牛毛针芒，细微，却让人头痛不已。
　　文之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毕竟都已经是往事了。
　　等到他回过神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竟下起了小雨。
　　春雨贵如油，世间上的一切污秽，在春雨的洗涤下，都会露出它原来的样子。
　　他很喜欢雨，却不喜欢夏雨，那种猛烈的锤凿，砸得人生疼，雨水浸透衣服的感觉，像是赤裸地站在人群里，浸得人全身都是冰冷的。
　　和夏雨相比，春雨便显得可爱很多。经历过单调的冬季，春天便更显多姿。在这些多姿多彩的陪衬下，春雨也多了很多颜色。细雨如丝，落在身上的感觉很轻柔，像少女的手……
　　想到这里文之不禁笑自己，居然会想到少女。
　　少女啊……此时此刻，在他的头脑中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个姑娘的脸，大大的眼睛，不是很高的鼻梁，小嘴巴，圆脸，一笑就会出现一个酒窝，很可爱的样子。
　　他知道她是谁，也许她已经忘了，但是他是记得的。
　　那个姑娘，是文叔叔的小女儿，是他的青梅竹马，儿时最亲密的伙伴。他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赖在文叔叔家，非要等到天黑透了，喝了他亲手熬的粥，才一个人蹑手蹑脚地回家，最后还是被父亲打屁股，狠很地教训一顿。
　　文之至今都忘不掉儿时的记忆，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是他最珍惜的东西。而这些回忆里，每个片段都有她的身影。谁知……
　　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了一声，明明说好了要忘记的，却一旦被提起便没了休止。这么多年没见，她应该早就忘了自己了吧，更何况当年自己竟那样对她……
　　那年的事，他已不再记恨了，留下来的只是些淡淡的落寞。文之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少的努力，才说服自己要活下去，又是用了多少年，才说服自己不那么恨她。当把一切都放下的时候，再回首，自己当时恨的究竟是谁，都不太明了，模糊不清了。
　　不知不觉中，抬眼看，竟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前。由于多年没人居住，墙壁上的一些地方已经开始脱落，那两扇门也还是与记忆中的一样的颜色，只是上面的朱红漆变得有些斑驳不堪。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有些退缩，那扇门尘封的东西太多太沉重，他担心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个家对于他来说，现在也只是一栋房子而已。因为他知道，这里面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他曾经在这里存在过的一丝痕迹。所有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暖。
　　那些试图忘记的回忆，一点一滴，全都涌现了出来，挡也挡不住。
　　“呃……”文之皱了皱眉，头又开始痛了，每次想到那些记忆，头便会疼痛不已，仿佛要爆炸开来。
　　他乏力地靠在斑驳的朱门旁，一手按着头，一手从裤兜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拧开盖子，接着向口中倒了几颗。但是看着一串熟练的动作，不知情的人也可以看出来他是经常这么做的了。
　　吃下药丸后，文之觉得稍微舒适了些，他轻轻地闭了闭眼睛，重新站直转过身，凝重地望了望那两扇门，低头从包中取出来一个天蓝色的盒子。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打开盒子。里面放的是一个钥匙，没错，这正是能打开这扇门唯一的一把钥匙，也是这个家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文之拿着钥匙，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颤抖，那是从心底泛起的颤抖。原本就显得太过安静的小巷似乎也变得更加寂静，静到可以使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然后越跳越快，快到让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然后又逐渐地重新恢复到正常的节奏。
　　最后，文之无奈地低头叹息了一声，然后抬手将钥匙送进锁钥，打开那扇锁着他尘封记忆的朱门。
　　“吱呀……”由于太长时间没打开过，在打开的同时，有很多灰尘从上面落了下来，恰巧不偏不倚落了文之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