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骨铭昕》维以莫扬

40、相认

　　“醒了”，王爷的声音又甜又糯，一下便把子昕牢牢的黏在了床上~

　　“是，是的。”明明疼得颤抖和不时的抽搐把自己铺着杏黄色床单杏黄色帷帐的大床都滚皱，一旦说起话来，还是影卫本分的一问一答，陆子铭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竟然涌上来一阵又一阵的酸楚，让他不禁把欢喜的目光暗淡了下去，咽下了翻滚而来的咸腥和酸涩。

　　这时子昕才想起自己睡了许久，此时，只怕已经是深夜了。苍白的光影从模糊的窗帷反射进来，隐约可见，只怕屋外是一片苍茫和萧索的雪景吧。

　　子昕只迟疑的一下便标准的跪在了地下。这时才发现房间里很温暖，即使这般只穿着单衣，也感觉不到凉意。如此的大雪在西凉早已司空见惯，凄凉和寒冷的西北风迎面吹来，也曾如刀割般一刀一刀的弄疼自己的脸颊和被单薄衣服包裹的身体，冻住了沿着他手持的钢刀渗下的血渍。自己也曾是可以面对苍茫雪原暗红的血迹和杀戮而毫不动摇的。

　　可是如今，看着那人竟连一贯齐整的发梢都顾不上打理，长衫也是由于长时间坐在床边而皱皱巴巴，蓬头垢面，肿着的眼睛一看便是哭过，一时间竟是觉得委屈，喃喃的张口，却只是叫出了声“主人”。再张口泪水已经流了下来，子昕的话很轻很浅，“主人，永远都是属下唯一的主人”。对王爷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心里猛然的疼了一下，陆子铭站起来走了过去，他轻轻的拍了拍子昕的头，本来想说两句开玩笑的话，终是没办法轻描点写的说出口，他半跪下来抱着跪在地下的人，伸手拭去他脸上潮湿的泪痕，“子昕，以后，不会再让你哭了”。

　　子昕本想王爷必定会先问自己匕首的来历和与耶律司的约定，没想到最先想到的，是不要让自己难过。从暗殿到将军府，只有人关心他好不好用，却从没有人会在意，他也会害怕会伤心会痛不欲生。也会有喜欢会有爱也希望得到肯定和赞扬呀。

　　他一时红了眼睛，却暗中用内力淡去，怕违背了王爷的意愿。他重新开口，打算把自己和耶律司的约定老老实实的交代。

　　“你先什么也别说，待我来问问你”，陆子铭把声音低下来，安慰的说。

　　“子昕，这把匕首可是你的。”

　　跪着的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起匕首的事，仍然是无法磨灭的苦涩，“属下再也不会记得匕首的事情了。”

　　“耶律司可是有这把匕首的另外一半。”

　　子昕轻轻颤抖，竟答不下去。这么好的王爷，居然会有一个自己这样，劣迹斑斑，已经有了原主人的影卫。

　　“你可是觉得如果我知道了你和耶律司的约定，便会不要你了？”

　　“是”简单和肯定的答复，却足以让一双漂亮的眼睛暗淡和沉郁，一张漂亮的脸悲伤和恐惧。“可是，可是主人，属下是，是不想要那个信物的，是想要扔掉的，是不想要留在身边的，请主人一定要相信属下。”他有些祈求的抬起头来，目光虽然恐惧却清澈纯粹，不带怨怼和失望，像极了当年的少年呀。

　　陆子铭看着挡不住突如其来的明媚和喜悦，他纵容的笑了，“子昕，你可知道，即便我知道了你和耶律司少年时的约定，知道你千里奔波只是为了和少年时的主人团聚，又被派到王府来带走了我不少宝贵的资料，你肯重新回来，我便不会不要你的。你的从前，我是关注了很多，但只是关于你在西凉过的好不好累不累，却不是关于你和你原来的主人。”

　　“你可知道你重新回来我有多高兴呀。”陆子铭低声喃喃道，像是想，又不想让眼前的人听到。

　　“你可知道，我始终都知道，无论多么远，你一定会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匕首的主人，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多久，都一定会去找，从很久以前，我就开始相信了。”陆子铭说的肯定和真诚，让跪着的人都不免一惊。

　　陆子铭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自己丢了匕首，他如何会受这么多苦呢，然后继续说道

　　“子昕，你可知道我原来有和这把匕首一样的一对匕首呀。”

　　“你可以知道，我在十岁那年曾经把这把匕首送给一个长安街上一个眼睛遮着半块黑布的漂亮的少年了。”

　　“你可知道，那天歌舞升平，军队凯旋而归，是多么热闹的一天呀。可就是在那么一个喜庆和欢聚的日子里，一个少年生命垂危，血迹斑斑，冷冷清清的躲在角落，看起来有多么让人心疼呀”。

　　“你可知道，少年说过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会认我做主人的。后来虽然丢了匕首，我却一直相信他会出现，也一直期待着我们的重聚”

　　跪着的人颤抖的啜泣，王爷，把每个细节都说的很清楚，无论时间地点和约定都只字不差，他想说的话已经那么清楚了。

　　陆子铭停顿了一下，他说“子昕，你可知道，这匕首的另外一半是我的”。

　　子昕的声音虽然刻意保持影卫该有的平稳和持重，仍然无法抑制的颤抖“这把匕首，可是当年，主人，赐给属下的吗？那匕首的另一半…怎会在耶律司那里”

　　“京城上下，朝廷内外，只怕没人不知道这把匕首是先皇送给我的。” 陆子铭将先皇和匕首的约定讲给子昕听，“当时匕首在王府内被盗，也是京城内的大事了”。看来耶律司很早就对王府下手了，只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陆子铭轻轻的叹气，喃喃的低诉，
　　“只记得身旁的护卫说过你有练武的天赋，怎么知道会是去暗殿呢？”“影堂，即使是在那时，也是舍不得你去的。”

　　“我后来也曾在护军营，禁军营，甚至是大内里差人找你，暗殿里也找过呀。可是谁知道你这么快，就当上了少阁主呢？如果你在影堂受委屈，受责难，被罚的遍体鳞伤，在性命攸关，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能早些把匕首拿出来，又怎么会见不到我呢？你可记得我说过的，匕首是给你保住性命的信物，最后，却差点害的你在将军府甚至在王府丢了性命。”

　　“十年前长安城西，四十一里，你对我跪拜为誓。”陆子铭目光坚定而明亮，“今生无论何时何地，总会和我相认的。”

　　子昕从震惊中逐渐温和了下来，主人，竟然是少年时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是曾经点亮他生命的星星的火光。那压抑和克制的光亮曾经也是在这样的雪夜里是他仅有的温暖也曾是他谨慎和不敢触碰的禁区，因为这个他叫着主人的温暖的王爷而渐渐取代，如今却因为宿命的安排而熊熊燃烧了起来。每一次在他难过心灰意冷的时候，给他希望和温暖的，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少年生命垂危，贫病交加，一定很可怜吧。”

　　“不，他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孩子。我始终相信，有一天他一定会骄傲的站在我面前。虽然不一定富有和风光，但一定堂堂正正。而不是难过的战战兢兢的样子”。

　　“那主人，属下能去把匕首的另一半打捞出来吗？”子昕突然开始懊恼自己怎么能毁坏主人的东西呢。

　　“另一半你也知道在哪里吗？”

　　“嗯。属下扔到王府的湖里了。”他匆匆忙忙的解释，“属下本是希望，两个匕首永远也不要配成一套，合在一起的，才拿到当铺要去典当掉的”想着自己被打，委委屈屈的说。

　　陆子铭突然觉得好笑，真希望子昕永远是个赤子丹心的孩子呀。点点头跟了上去。

　　子昕走出房间，却发现被大雪覆盖的房屋和庭院里，不知何时被下人装饰了火红的对联和灯笼。杂役们低头向他行礼，又继续贴着“平安喜乐”的横批。眼瞧着，原来马上到新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