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大江东去》陆离言

28、孙权·倒写时光（上）

　　倘若时间倒着走。

　　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是孤家寡人。
　　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之上，身侧之人皆为别有用心，孙权渐渐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目，只看得到贪婪与愤怒。
　　杀。他挥手，那臣子不敢置信，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杀。
　　臣子被人拖下去，犹恨恨地咒骂道：
　　孙权！你会后悔的！

　　后悔么？
　　他不知道。
　　孙权只好像连坚持的理由，都快要忘记了。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亦也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龙椅之上，又是为何要死守住江山？

　　孙权摇摇头，只觉得自己老了。
　　不仅记性越来越不好，脾气，也越来越反复无常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下朝堂，身边的小太监过来扶住他，却被孙权一把推开，无人敢上前来。有人胆敢说了一句：“皇上，外边天冷，您至少容奴才给您加件衣吧。”
　　孙权眯着眼看着说话人。对方被他的神情吓得不轻，抖抖索索地不敢再说话了。孙权扫了他一眼，道：“不必。”便不要人跟着，自顾自地走了。那人才喘过气来，心想，或许刚刚是自己多管闲事了些，险些送了命！可是若是不说，这九五之尊感了风寒，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多半是要去陪葬的。唉，他低声叹息，只觉得，这皇上的性子，是越来越难以猜测了。
　　其实全然没有那么复杂。孙权看他的时候，只是在努力回想，这是谁。
　　他想不来了。
　　后来怎么都想不起来，孙权索性不想，独自一人离开了。
　　他一步踏入岁月之中，逆流而上。
　　时间慢慢倒回，一刻，一月，一年。

　　他的丞相陆逊，是个很有见识的人。
　　可惜孙权与陆逊，并不对盘。也是，怎么可能对盘？不如说是仇人！陆家本是一地名族，与孙家打了数年战，双方损伤无数，甚至陆家人，最后只剩下了这陆逊。
　　那个小少年不知道怀着怎么的心思，率领着陆家，归入了孙家。
　　说是无可奈何也好，说是他有远见也好，陆家本来就无法再与孙家抗衡了，这一归顺，孙权少不得以厚礼待之，亦也少不得，心生防备。
　　陆逊与孙权，也不太对盘。两人有着不同的行事风格，少年骄傲，屡屡与孙权在朝廷之上吵起来，十分不和睦，孙权对陆家的防备亦也日益深重，这对君臣之间，没多少信任与忠义，反而是恨意积累了不少。
　　但孙权最近发现，陆逊好像变了。
　　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尖锐，多了几分柔和，连在一些以前他会和孙权死磕到底的事情上，也做出了不少让步。
　　孙权是一个好君主。他了解自己的敌人，亦也了解自己的臣子，更何况陆逊是集二者于一身的人。孙权摸摸下巴，想，难道陆逊身上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而根据各种探子的回报，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陆逊的府上，多了一个女人。
　　孙权问道，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很彪悍的女人……
　　孙权摸摸胡须，深思道：原来陆逊喜欢着一类型的呀。
　　真是品味独特，孙权咂舌。他倒是不喜欢。后宫中的夫人，无一不是温柔貌美的，从来没见过什么可以把他的探子都吓得快哭了的凶女人。
　　啊。
　　孙权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不对，他见过这样一个人的。
　　也很凶，凶到可以把被世人称颂的小霸王打了追着跑。
　　那是谁呢？
　　孙权摇摇头，没有这人吧。

　　情场得意的陆逊在工作上也越发卖力，出的计策，一个比一个损。孙权只觉得这种阴险似曾相识，他不动声色地套陆逊的话，陆逊谨慎，孙权半天套不出什么来。
　　什么都没得到，亦也是发现。孙权想，若他是陆逊，不妨稍微透露一点消息出来，反正最后也要被孙权查出来，透露一点似有似无的消息来，才方便混淆视听。
　　可是陆逊就是不说。那样慎重的态度，仿佛对待珍宝。
　　难不成，就是那个忽然出现在陆逊府上的女人？孙权忽然笑了。
　　他只是觉得，如果能够认识对方，一定也很有趣吧。

　　蜀国被过度卖力工作的陆逊给阴了，孙权并不知道陆逊这股一意针对蜀国的干劲是从哪里来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猜想，莫非是陆逊的情敌就是蜀国人？但是作为一国的君主，他得乐这结果。
　　直到陆逊杀了关羽，蜀国愤怒进攻吴为止。

　　吴国不能起战乱。
　　这个念头，不知什么时候就留在了孙权的脑海里，永远无法割舍。

　　惟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这句话是谁说过的，孙权也记不住了。

　　我定然守住，我们的家，等着你们回来……
　　啊，这句话好像是他说的。
　　他是对谁说的？
　　这个空荡荡的无趣地方，是家么？
　　孙权挠挠头，又想不起来了。
　　他忘记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将他困在了这片土地上，生不得，死不了，扒着这冷冰冰的皇位，过了五十多年。

　　孙权提出了议和，被蜀国拒绝，大军压境，孙权懒散地看了一眼陆逊，陆逊果断出列道：“臣愿意领兵一战！”
　　然后打了个大胜战回来，军神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陆逊好像并不开心。
　　传闻没多久，那蜀国的君主就死了。
　　又传闻他的一个夫人听到这个消息，迎着江河流了三天三夜的泪，泪水干枯的时候她便纵身一跳，殉情了。
　　这个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孙权确实见过一个女人隔着江河，望着蜀地流泪。
　　那个女人，就是住在陆府的那位。孙权一眼看见她，生出了几分好奇，悄悄地走过去，才发现她在哭。
　　无声地让泪水落到江河里，随着层层波浪送到蜀地去。
　　“你在哭什么？”孙权忍不住出声问道。
　　那女人依旧背对着他，连头都没转过来：“我在哭蜀地的君主。”
　　“你是吴国人。”孙权说道。但是其实他并没有气愤，反而看着她哭，有一丝悲哀的情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只能随着女子的眼泪一同坠入江河。
　　“是呀，我是吴国人。”女子重复道。
　　“你和那蜀地的君主是什么关系？”孙权问。
　　女子顿了顿，只说，“他是个好人。”
　　答非所问。
　　可是似乎他也变得奇怪了，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女子。两人谁也不说话，孙权也不觉得无聊。
　　半天，孙权说，“你转过来，我总觉得你很熟悉。”
　　那女子说：“我叫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