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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愿天下有情人都成姻眷 ...

  •   康爷爷八十高寿,也能称得上寿终正寝,一辈子没受过罪,比起很多人来,是个享福之人。

      曹恩凡和严天佐去琉璃厂给康爷爷买了寿衣和葬礼所需的所有东西。往回走时想到了童飞存了一笔钱在集宝斋掌柜的那里,二人便去了集宝斋。

      集宝斋里已经没有什么古玩字画可卖,台面上摆着些小玩意儿,勉强维持着生意。

      二人走进来,见掌柜的在柜台后面的椅子里半躺着。严天佐走过去喊了一声,掌柜的缓缓睁开眼。

      “掌柜的,还认识我吗?”

      生意人自然是记性好,就算不记得了也要装作是老朋友,立刻站起来说:“认识认识。”说完才开始想跟这人的前因后果,“你在我这里修过鸟儿笼子,修了一下午呢!巡警总队的童队长后来跟我说,那是他姥爷的鸟儿笼子。”

      一句话让人想起往事,不免悲从中来。严天佐说:“嗯,是我。”

      掌柜的正为自己的好脑力高兴着,瞥见了严天佐和曹恩凡手里拿着的冥钱寿衣,震惊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严天佐拉着曹恩凡坐下,掌柜的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给俩人倒水,神色关切。严天佐看看曹恩凡,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把事情跟掌柜的说了。

      掌柜的听完,也着着实实地哭了一鼻子,说没想到童队长这一去真就没能回来,当时还劝过他不要去参军。

      “童队长是个真爷们儿。他说像他这样的中国人有亿亿万万个,可中国只有一个。国家成了别人的,那人怎么办。”掌柜的抹了眼泪,让他们稍候,去里面小屋取来银行存单给了曹恩凡,又从抽屉里拿了些钱出来,“我跟康老爷子和童队长都是老朋友,这也算我孝敬老人家吧。”

      这钱是肯定要接着的,曹恩凡道了谢,辞别了掌柜的,掌柜的抹着眼泪送出门,在门口说:“活着的都好好儿的吧。”

      曹恩凡用这钱给康爷爷体体面面地办了个葬礼,虽然送他走的只有寥寥几个人。

      按传统,满人火化,然后送返老家安葬,康锡哩家祖坟在辽宁,目前没有办法把康爷爷的骨灰送回去,只能先安排葬在郊外,或许有朝一日能迁回祖坟。

      抱着康爷爷的骨灰走出院子大门的时候,曹恩凡总觉得他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童飞倚在门口穿着一身黑色警服,抽着烟对他笑,康爷爷在院门内挥着拐棍儿骂童飞“臭小子”。可他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不能回头,因为那里谁都没有了,能看到的不过一座空荡荡的院子。

      收拾遗物的时候,曹恩凡发现了康爷爷枕头底下有一封童飞寄回来的信。里面的信纸折痕处已经非常脆弱,一看便知是反复打开又合上。曹恩凡仿佛看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康爷爷就着床头昏暗的灯光,一遍遍用他花了的双眼看这封信,然后念着阿弥陀佛,让他的孙子平安,盼着下一封信能早点儿来。可谁知,下一封信不过是一个通知。

      曹恩凡展开信,看到了童飞洒脱有力的字迹:

      玛法(满语,爷爷)敬启,

      军队驻扎之地辗转不定,信件多半路遭劫或遗失,能寄达者不过十之一二。我于关外奋勇抗敌,毫无懈怠,假以时日必将贼人逐出中华。前线战事紧张,无暇多作家书,玛法贵体金安,切勿劳神挂念。

      孙儿童飞遥拜。

      童飞在信中称呼康爷爷为玛法,而不是意为姥爷的郭罗玛法,自称也是孙儿,想来当初便是把自己当做了康锡哩家的子孙,上了战场。一个称呼而已,童飞也经过斟酌,足见血亲之情,看在康爷爷眼中,必定是万般的骄傲与窝心。

      曹恩凡把信合上,转身看到严天佐在身后,对他摇摇头,“我没事。”

      看他样子平静,严天佐总算放心,递给他一张压得平整的纸,“我找到了房契。”

      曹恩凡把房契和刚才那封信悉心收好,而后又把院子打扫干净,整理停当,要迎接什么贵客似的。那棵被严天佐砍下一半的桂树枝桠横斜,光秃秃的。曹恩凡看着它,想来年它会不会重新活过来。

      一切收拾完毕,严天佐牵着他的手走出大门,曹恩凡最后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伸手把大门拉紧,哐当一声落了锁。他随着严天佐往回走,每走一步就远离了过去的日子,他的童年少年,他一直没来得及承认的初次萌动。

      “天佐。”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严天佐回头,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每次他被严天佐抓紧的时候,都能安心。

      以后的日子就是他跟着他,一直往前走。

      两个月后,春燕临盆。三个大男人在北屋团团转,听东屋里传出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一上午过得无比漫长,终于一声啼哭,让所有人定了神。

      接生的大娘把孩子抱过来给章晋平看,“恭喜恭喜,是个男孩儿!”

      章晋平僵硬地伸出两只胳膊,却不主动接过来,呆呆地看着那个孩子。

      “快抱着啊!”严天佐催他。

      “哦哦哦。”章晋平接过孩子,不协调地搂在怀里,看了几眼问:“他怎么这么红?”

      大娘说:“现在红,长大了才白呢。”

      “好好好。”

      大娘转身去看春燕了。章晋平难以置信地看着严天佐和曹恩凡:“是个……男孩儿?”

      “是啊,大娘说的清清楚楚的。”

      “你抱稳了别摔着。”

      小婴儿从襁褓里伸出一只红彤彤的小手向上抓着,摸到了章晋平的下巴。这时,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从哪来,三个年轻人都感觉到,这个鲜活的小生命让世界明亮了起来。

      春燕坐月子的时候,章晋平姐姐来照顾了十来天,把该注意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才走的。临走的时候,秀姐姐才从包袱里取出了两套衣服给了曹恩凡。曹恩凡问她这是什么意思。秀姐姐说,他们一家子都受了曹恩凡的照顾,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可谢谢他的,只有些女红手艺还算拿得出手,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总归是新衣服。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是俗话,却是正理,咱们以后就是亲人。”秀姐让曹恩凡把衣服拿好,又说,“其实本来还想找机会好好谢谢童警官的,想想他肯定瞧不上我这些,衣服就没做,觉得总是有机会的,没想到……哎,我娘当初看病多亏了他,他面上不说帮我们,可我知道真是好人啊。”

      曹恩凡说:“童大哥是个豪气的个性,想必他也没把这些挂在心上。秀姐,你们好好过,他知道了,也高兴的。”

      秀姐姐抹着眼泪点头。

      春燕因为孩子的到来也开朗了许多,像突然变得强悍的母兽一般,调动了全部的生命力去养育她的孩子。

      孩子满月那天,章晋平请曹恩凡和严天佐喝了满月酒。曹恩凡问他,有没有给孩子取个名字。章晋平挠挠脑袋说:“今年也是虎年,跟我同样属相,小名就叫小虎儿吧。”

      严天佐打趣说:“谁问你小名儿了,让你给孩子取个像样的名字。”

      章晋平憨笑说:“我连字都不认识哪会取什么像样的名字,倒是你们两个都读过书,要不就麻烦你俩给取一个吧!”

      严天佐说:“好啊,只要你不嫌弃。”

      “你们给取的一定是好名字,我怎么会嫌弃。”

      曹恩凡问他:“这孩子平安降生,是个好兆头,虎子哥,你有什么期望么?”

      “期望,有啊!我就期望这仗赶紧打完,把日本鬼子赶出去,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

      曹恩凡点点头,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家可有排字?”

      “有,晋字之后应该是永字。”

      “永字好,就叫永靖吧。靖难的靖字,又有平定、安宁的意思。虎子哥觉得怎么样?”

      章晋平念了几遍:“章永靖,章永靖。”豁然笑起来,“好好好,小曹儿取的好,就叫这个了。”章晋平回头逗弄在春燕怀里的婴儿,笑着说:“小虎儿,你有名字了,还不谢谢曹叔叔。”

      “不能光谢谢曹叔叔,还有我这个严叔叔呢!”

      “对,小虎儿,还得谢谢严叔叔!”

      章晋平在旁边逗孩子逗得开心,小虎儿在妈妈怀里瞪着大大的眼睛,春燕温柔地看着他。

      曹恩凡和严天佐对视一眼,又一同看向了一家三口温暖的画面,他们知道章晋平的善良宽厚足以容得下这母子,而在他把孩子抱紧在怀里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严天佐忽然举起酒杯说:“虎子,我跟恩凡还没吃过你跟春燕的喜酒,倒是先喝上孩子的满月酒了。不如,今天这顿酒,就当成喜酒喝满月酒一起喝了。”

      虎子看看春燕,春燕羞涩地低下头。

      严天佐又说:“春燕这是同意了。来,我跟恩凡做个见证人,你俩喝个交杯酒,就算礼成了!”

      曹恩凡不说话,倒好了两杯酒推到章晋平面前。严天佐冲他坏笑,心想,曹恩凡这就叫蔫儿坏吧。

      章晋平看着两杯酒,不知所措,踟蹰之余问春燕:“要不,要不咱俩就……就喝了?”

      春燕抱着孩子不回答。严天佐站起来,从春燕怀里抱过孩子,“孩子我抱着。”

      春燕脸都红了。章晋平说:“燕儿,小曹儿和天佐都是我好哥们儿,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说着把一杯酒递过去,“喝了吧。等以后日子好些,我给你补个风风光光的婚礼,章家不会亏待你。”

      春燕点点头,接过酒,俩人越凑越近,都红着脸,把酒喝了。

      “好好好!”严天佐抱着小虎儿哈哈笑。

      曹恩凡说:“春燕,虎子哥,祝你俩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因为喝了酒,大家都早早各自歇息了。章晋平一家三口睡在东屋,曹恩凡和严天佐睡在北屋。俩人本来已经在床上躺好,严天佐大概喝得有些多,翻来覆去睡不着。

      “怎么了?想喝水?”

      严天佐像头一次跟曹恩凡过夜一样睡在外面,翻身下了床,“是有点儿,我去倒水。”

      曹恩凡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外屋就有水,却听到严天佐脚步声越来越远,曹恩凡睁开眼往外屋看,没有人,坐起身纳闷儿人去哪了。正想着,看见严天佐披着衣服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东西。

      “拿的什么?”

      严天佐把手往前举了举,是酒壶和两个杯子。

      “还想喝啊?”

      严天佐笑嘻嘻地坐在床边,往曹恩凡手里塞了个杯子。

      “咱俩也喝个交杯酒。”

      曹恩凡看看杯子,又看看严天佐,“想起什么来了?”

      “今天看虎子和春燕喝交杯酒,我羡慕,想咱俩也喝一次。喝完了咱们也算礼成。”严天佐说着给两人手里的杯子满上,把酒壶放到床头柜子上,而后拉着曹恩凡的胳膊和自己的胳膊挽在一起。

      曹恩凡由他摆弄,看他因喝了酒泛着酡红的脸颊,和热切期待着的眼神。

      严天佐给俩人摆好姿势,空出来一只手摸着曹恩凡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

      月光照在杯里,映进眼中。严天佐说:“恩凡,愿咱们白头偕老。”

      曹恩凡虽未喝多,此时也有些迷蒙醉意,答道:“嗯,白头偕老。”

      两臂交缠,一饮而尽,从此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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