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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今宵勾却相思债 ...

  •   乐班主自己呆的地方在演员们化妆的地方后面,角落里,一个桌子。严天佐坐着,严天佑在一旁看着他。

      他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隔着一面面镜子,几道挂着行头的架子,能听到台上文武场换曲牌,能听到曹恩凡走下台,听到别人跟他说笑,夸他沉稳有精气神,他还听到了恩凡小声答应着他们。恩凡谦虚地点头,不好意思的笑,严天佐似乎都看见了。

      他抬头朝看不见的后台望过去,严天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冲出去,把后台闹得一团乱。

      乐班主不一会儿就回来看看,也不走近,就在一旁望一眼。

      严天佐觉得自己在看一场戏,或者说听一场戏,靠听着判断恩凡这段时间过得还算不错,靠听着得知戏班子里的人都挺喜欢他。恩凡当然招人喜欢,他不爱说话,别人说点什么他就笑笑,安静认真,漂亮。

      可惜这场戏里没有严天佐,对于曹恩凡这段时间的生活,他仿佛能想见,却被千重万重的薄纱雾霭遮挡着,只能依稀猜测。他是来找我的,找不到我的日子他怎么过来的。

      他听到曹恩凡又上场,上场前乐班主嘱咐了几句。伴奏响起,严天佐轻声跟着唱了起来。接着恩凡,一句句地唱了下去,直到终了。

      这出戏简本不过一个多小时,严天佐这辈子最长的一个多小时。他陪着恩凡说完最后一句念白,已经满面泪痕。

      乐班主远远地跟曹恩凡说了两句什么,一阵叮当乱响,严天佐在回过神来的时候,还没卸妆只掭了头的曹恩凡一身白蟒站在他面前。

      “天佐!”曹恩凡笑着冲上来抱住他。

      严天佐反而傻了一般,直到曹恩凡身上的热乎气儿笼罩了他,他才抬起手也抱住了恩凡,伏在他肩头呜呜地哭出了声儿。

      曹恩凡还是第一次见到严天佐哭的这么委屈,先是愣了,又是心疼,最后才想起来安慰他,“别哭了,这不是见着了吗,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这不是又见着了吗。”

      严天佑沉着脸站在旁边,看着紧拥的二人束手无策。

      乐班主倒是看懂了,梨园界男的喜欢男的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光绪帝还曾为一个乾旦神魂颠倒,何况曹恩凡也确实是个俊美的人。看他俩抱了一会儿上前说:“好了,这回算是找到人了,恩凡,你可得谢谢我。”

      曹恩凡转过身这就要跪,乐班主一把扶住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戏台上可以跪,下了台不能。”

      “乐班主,谢谢您了。”

      “嗯,我心领了。”乐班主笑着,看了看俩人的脸,“蹭了人一身的油彩,俩人快去擦擦,有话慢慢说。”

      曹恩凡拉着严天佐去擦脸,刚要用帕子抹去脸上油彩,却被严天佐拉住手。

      “先别擦。”

      “怎么?”曹恩凡从镜子里看着他,严天佐的西装上蹭了斑斑点点的颜色和粉。

      “我说过你扮上肯定好看,让我再看看。”

      “刚才不是在台下看过了?”

      “就看了一眼,认出是你就跑过来了。乐班主怕你见了我不好好演戏,我一直忍到了你来找我。”

      严天佐细细看了许久,接过曹恩凡手上的帕子蘸了油,描画一般地先抹去了他额间的通天红,接着是揉开在眉眼间的红色。油彩染了白色的帕子,严天佐把帕子翻过来继续擦。

      曹恩凡看着他,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握住严天佐的手吻上了他的嘴唇。

      后台乱糟糟,等大轴戏唱完了戏班子就要走了,演员们都趁着这工夫收拾东西。他俩挤在角落一面镜子前,没人注意。

      也许有人注意了,会有闲话,会有指指点点,却在怀抱和亲吻的面前那么微不足道,来不及顾忌,只有彼此的温度和触感才是此刻头等大事。

      乐班主看严天佑有些焦躁,端起茶往前递了递,严天佑接过来,放到手边。

      乐班主笑了:“年纪小,看见漂亮的温柔的都喜欢。”

      严天佑抬起眼皮:“连男女都不分?”

      乐班主端起自己的盖碗,吹着气:“多大事儿么?只不过是看不惯罢了。他们两个好,又与别人无关。”

      “他是我弟弟。”

      “这就更没的说了。他要是家里一根独苗,因为这个事绝了后倒还让人可惜,可还有您这个当哥哥的,又不全指望他,是不是?”

      戏子伶牙俐齿,严天佑这次见识了,喝了口水想再说点什么。只听乐班主又说:“这位爷,我倒是问问您,您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严天佑被问愣了,看着对面似笑非笑的乐班主,这人一身长袍马褂,头发侧分一丝不乱,看打扮是个男人,却又唇红齿白,满面含春,五官精细皮肤白嫩,通身玲珑窈窕,又像是个扮男装的女人。说他是男子,他确实有一股英气;说他是女子,又确实妩媚。严天佑一下子糊涂了,眼前人雌雄莫辩,只是个好看的人。

      “人生一世平平安安过下来也不过几十载,难为自己没什么乐趣。”说罢,乐班主起身,“我去把他们叫来。”

      曹恩凡已经换上了便装,额前的头发在卸妆时沾了水,湿漉漉地垂着。乐班主把他俩叫了过去,想把之后的事情说明白。

      还未来得及开口,外面就有人跑进来,说八爷来找人。严天佐拉着曹恩凡的手不想走:“我不走,我不信他还敢在杜先生的寿辰上放肆。”

      严天佑说:“你不走,你也住在戏班子里吗?他想找个人还不容易?你别最后把别人也连累了!”

      几人正争着,唱完大轴的坤生走下来卸妆,顺便跟乐班主聊天,却见了这么个景。

      “乐班主,你这儿真热闹啊。”

      乐班主走过来陪笑道:“前面过来俩朋友,想见见今儿的六郎。”说着递了杯茶过来。

      那坤生喝了口茶道:“今儿六郎是不错。”抬眼看见曹恩凡,“就是这孩子吧,过来我看看。”

      那坤生其实比曹恩凡长不了几岁,此时穿着老生的行头只摘了髯口,一身气派,丝毫不见女人媚气。

      曹恩凡走过去,低着头。坤生看了几眼,抬头看到了严天佑严天佐哥俩。

      “这俩我见过,没记错是八爷的人吧。”

      严天佑立刻说:“是的,没想到您还认得我们俩。”

      “以前总能看见他在后台转悠,也才眼熟的。”她用下巴小幅度向天佐比划了一下,“怎么?跟乐班主认识?”

      乐班主说:“是跟这孩子认识。”

      坤生点点头,问曹恩凡:“你叫什么名字。”

      “曹恩凡。”

      又问那哥俩,严天佑报上名字,坤生道:“这就把人和名字对上了。”

      没说两句,又有人进来说八爷的人又来催了。

      “八爷着急了,走吧,替我问八爷好。”

      严天佐看着曹恩凡,想说话又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曹恩凡深深望了他一眼,用口型说:“等我。”

      “走吧。”严天佑拖着严天佐,给那坤生鞠了一躬,便走了。

      跟着八爷上车的时候,八爷问刚才去哪了,严天佑说天佐去后台看看。八爷道:“之前也总去,这次跑这么着急干什么。”

      严天佑又回道:“先是肚子有些不舒服,上了茅厕才又去的后台。”八爷没再问什么,严天佑也知道吴玉秋他们会跟八爷再细说,自己撒谎迟早被揭穿,可也管不了这么多,表面上先这么混过去。

      那坤生在后台没着急走,慢慢脱了行头、卸妆。乐班主朝曹恩凡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别处,自己在一旁服侍着。接过来官衣和袍带,乐班主又帮她解开水衣,随口闲话道:“这位八爷管手下倒是管的严。”

      坤生照着镜子说:“以前总看那个叫严天佐的小伙子来后台,也没见他着急找过,今儿不知怎么了。”

      “哟,不会是那小子犯了什么错,才惹八爷盯着的吧。”

      “能犯什么错?”

      乐班主玩笑道:“说不定那小子跟六郎是一对儿相好呢。”

      乐班主看着镜子,见坤生微微一笑:“八爷还管这个?傍戏子在梨园行能算什么错。”

      乐班主道:“您就当我胡说了吧。”

      夜晚,严天佐躺在床上,又是他自己,刚见到恩凡那一小会儿跟做梦一样。他伸手摸出床上散落的给恩凡写的信,一封封打开。看着上面的字,觉得自己能再见到恩凡是感动了老天。可他又想,恩凡一个人跑到上海来找他,是他对自己一片真心,跟老天实在没什么关系。要说老天做了什么,倒更像是作弄他俩。刚见一面就又分开了。

      胡思乱想间,听到有敲玻璃的声音,严天佐猛然坐起来,开了床头灯,窗外一道黑影。

      “天佐,是我!”

      “恩凡!”

      严天佐翻下床,开了窗户,曹恩凡像只猫一样跃了进来。

      曹恩凡有点喘,严天佐也在喘。

      “我是爬窗户累得喘,你喘什么?”

      “想你想得!”严天佐抱过他,二人吻在一起。严天佐拥着恩凡后退,伸手关了窗户,拉上窗帘。曹恩凡被他挤在墙边,胸口起伏更剧烈,直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严天佐一边吻着他,嘴里还在喃喃地说:“恩凡我想你,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天佐,我也想你!”曹恩凡推开他的脸,四目相对,鼻尖摩挲。此时才是真的确定,两人不是在做梦,是真的又在一起了。隔了大半年,从北平到上海。

      严天佐再次吻了上来,手撕开了曹恩凡长衫的领口。两人踉踉跄跄躺倒在床上,衣衫已经褪去大半。

      “这是什么?”曹恩凡被尖锐的东西刺到,往身下一摸,摸出一封信。“信?”

      严天佐笑了笑:“给你写的。”

      “给我?”

      “嗯。”

      曹恩凡把信打开,看到上面写满了“恩凡我想你”,不禁哽咽,转头看去才发现床上地上桌上,到处都是信。

      “都是写给我的?”

      “对,都是给你的。”

      “都写得什么?”

      “你自己看。”曹恩凡起身,顾不得整理衣服,一路捡起了十几封,坐到了椅子上逐一拆看。

      “恩凡,我想你。”

      “恩凡,你好吗?我好想你。”

      ……

      同样的几句话写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我被人盯着,电报都不敢直接发给你,后来也不敢再去发电报,信写了寄不出去,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只是每天想你,每天惦记你好不好。恩凡,我想去找你,可我哪都去不了。你……没怪我吧?”严天佐半蹲半跪在椅子前,小心翼翼拉着曹恩凡的手,“你怪我也是应该的,本来都是我的错。”

      “天佐,我不怪你,我来找你。”

      严天佐吻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而后把曹恩凡打横抱起。两人这几个月都消瘦了,严天佐居然一个不稳差点把人跌出去,磕磕绊绊终于躺在了床上。顿时都轻声笑了起来。

      “你想……”严天佐想做,此时却又害羞,他俩都是第一次,“你想怎么来?”

      “我也不懂,不知道能怎么来。你呢?”

      严天佐俯身吻了吻曹恩凡的眉眼,“那头一次,听我的吧。”

      “嗯。”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投进房内,清辉看遍一地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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