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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这一枝花盈盈行将委地 ...

  •   热热闹闹一场戏尾声响起,观众席上人们起身,嘴里念着:“散戏咯,散戏咯。”几乎是一哄而散的。有傍角儿的去了后台,痴迷某个好角儿的戏迷也有守在后门等着角儿出来看一眼的。严天佐虽是个戏迷,可对角儿们私下的样子并没什么兴趣,他知道光彩是台上那一瞬,下了台是个什么人,自己喜不喜欢都得另说。况且,他是知道些梨园秘事的,不能说人人不堪,但是些不入眼不入耳的他还是少打听少琢磨的好。曹恩凡根本不是个戏迷,散了场也径自想回去了。

      戏院门口的洋车一时供不应求,他俩为了不挤,晚出来一步,就没车可搭了,幸好不远,俩人就往回溜达着。

      秋老虎是发威,可这时候还多半是枣核儿天,中间儿热两头儿冷。此时一阵秋风吹过,生带了几分快要进冬的寒意。曹恩凡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严天佐想起来他病刚好,受不得冷,就把外套脱下来往他身上披。曹恩凡看他脱了外套只剩一件马甲和衬衣,推了推他的手说:“我没事儿,就是突然鼻子不舒服。你当我是纸糊的,连风都吹不了。倒是你个南方人,跟我逞什么能?”

      严天佐不听他的,还是执意要给他披上,结果又是一阵风,这次是严天佐打了个喷嚏,动静更大。曹恩凡差点笑出了声,摇摇头说:“还逞强?”严天佐没办法,老老实实把衣服穿了回去。

      “明儿中秋,你有什么打算?”

      天边那轮月虽未圆满,却也清辉皎洁,曹恩凡昂着头看,又低头摇了摇。“这两年都是自己过中秋,能有什么打算。祭拜爹娘,在灵位前跟他俩说说话罢了。”

      “虎子肯定要陪他娘了,免不了还得去看看他姐姐。你要是不嫌弃,明儿你跟我过节吧。”

      曹恩凡听他言语温存,偏头再看,那人双目流光,柔柔地望着他,本想拒绝,也说不出口了,一时没做应答。

      严天佐本是随意看着他等回应,并未察觉自己此刻关心备至不是虚情假意,真情实意已经随着目光流露了。他是占了自己本性里的这点便宜,若不是逼着自己细想,是什么事儿也体悟不到的。眼见曹恩凡不答话,又追了一句:“你爹娘看见中秋团圆日你一个人孤独,怕也不会安心。有个朋友,他们看着也乐呢。”

      居然搬出这一套。曹恩凡嘴角一勾,一片暖意在胸腔泛涌,点头道:“那好吧。”

      又走两步,他接着说:“明天白天天桥肯定热闹,不过也就一个大半天,下午就都各自早些回家过节了。你且可这劲儿多看看,没什么事儿就不用来看我跟虎子了。”

      “行,那我晚上直接去你家。”

      定下了明晚的事,二人各自回了。

      曹恩凡走到胡同儿口,看一个高大人影儿戳在自家门口,笔直而立,好似门神下凡。心中一动,曹恩凡便断定了那人谁,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身对曹恩凡莞尔一笑。

      “童大哥。”曹恩凡迟疑,先没往门前走,隔着几步唤了一声。

      “去哪了?叫我好等。”童飞说着往后退了两步,示意叫曹恩凡过来开门。

      曹恩凡低着头,紧赶两步到了门前,却没开锁,也没回答。

      “不打算让我进去?”

      “没。”这才从腰间掏出钥匙,开了门锁。“进来吧。”

      童飞刚一迈进门槛,就注意到了墙角的桂树,呵呵冷笑一声:“我姥爷那棵树,一小半儿长了腿,我还说跑哪去了,原来是自己栽到你家了。”

      言语间揶揄,被曹恩凡听了个明白,回头看那树桂花已到荼蘼之势,香气浓郁异常,满院子的甜香,萦绕不散。他想起了今晚上看的那出《嫦娥奔月》,众仙饮的桂花酒。他慢慢摸上了自己的耳垂,眼前闪烁,似是要醉倒了。

      “刚干什么去了?”

      被童飞一声唤醒,曹恩凡僵硬地笑了笑:“跟朋友去看戏了。”

      “朋友?看戏?”童飞几步欺到他身边,贴着他耳廓,轻声说,“哪个朋友?什么戏?”

      曹恩凡晃身躲开去了厨房。“还能有什么戏,节令戏而已。《嫦娥奔月》。童大哥你屋里坐,等我烧水沏茶。”

      童飞走到堂屋门口并没进去,朝厨房里徐徐地说:“是跟那个严天佐吧。”

      厨房里突然静了一下。童飞笑着进了屋,拧开两盏灯,坐到了桌边。“别忙了,这半壶凉茶够我喝了。”不多时,曹恩凡也走了进来,问他:“童大哥什么事?”

      童飞抓过曹恩凡的手腕,叫他坐下。曹恩凡依言坐好,抽了手回来。童飞也没拗着他,松开手,笑说:“以后别再问这话,没事儿,就是来看看你。”

      “哦。”

      “顺便叫你明天去我家过节。”

      “你家?”

      “哦,”童飞摇摇头,“不算我家,我姥爷家。”

      “这……不方便吧。”

      童飞没半点客气,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又不是没跟我们过过中秋。再说,我家跟康锡哩家能走的都走了,剩了几门穷亲戚,都是败家子儿,我们躲还来不及。横竖没别人,你就别跟我们见外了。”

      曹恩凡脸上讪讪:“我也算门穷亲戚。”

      童飞抬眼,放下手里的杯子,哼笑了一声,拍着曹恩凡大腿说:“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家攀上亲戚了?嗯?”说着,往曹恩凡脸侧靠过去,曹恩凡偏头躲过。童飞又说:“想成亲戚简单,到时候直接进我们童家门都不叫事儿。”

      曹恩凡起身,甩开了他的手,说:“说错话了,是穷朋友。佟佳氏的亲戚我们怎么敢攀。”

      童飞朗声笑笑说:“快坐下吧,都什么年月了,哪儿还有佟佳氏。”

      “我去看看水。”曹恩凡一径走去厨房。

      童飞跟着起身,倚靠在堂屋门口:“明儿是去还是不去?”

      曹恩凡满心烦躁,高声说:“不了,明儿有安排了。”

      “哦?”童飞眉头一耸,看着他拎了水回来。“怎么安排的?”

      既已开了口,曹恩凡干脆决定跟童飞说个明白:“叫了天佐来。”

      “你叫的?”童飞不依不饶。

      “对,我叫的。”曹恩凡举着茶壶打算把半壶凉茶泼到树根,还没出堂屋,被童飞拦住,胳膊被抓在他手里,握得生疼。“怎么了?”

      听到曹恩凡叫出天佐这个名字,童飞本已有气冲到胸口,曹恩凡又是这么冷的一句质问,童飞险些压不住火,一把把他搡出去。幸好没冲动,他只好耐着性子问:“你跟那小子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曹恩凡明白童飞动怒了,也明白这里面的原因。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曹恩凡有些想让童飞清楚,自己与他并不会有过多瓜葛,或许以前还不敢如此,但他总是迁怒严天佐,曹恩凡便有些难忍了。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他一个南方人,来北平做什么?”

      曹恩凡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手。童飞虽高大精壮,但毕竟不是练过武的人的对手,登时掌心吃不住劲,只好松开,眼看着曹恩凡去把水泼了,听他说:“偶然认识的。”曹恩凡一顿,心想天佐说是来逃难,其中原委自己从没唐突问过,更不好跟巡警总队长说,一转念,说:“来北平玩儿的。”

      “玩儿?都玩儿什么了?”

      “我又没天天盯着他,怎么知道他都玩儿什么。”曹恩凡已经回到屋里,重新沏了茶,“童大哥喝茶。”

      “不用了。”童飞冷着脸走到院子中央,瞥了一眼那棵桂树,“他倒是会借花献佛。”

      曹恩凡站在堂屋里,没有送出来。

      童飞背着身说:“晚了,你早歇着吧。我有空……再来看你。”

      “好。”曹恩凡原地站着,看童飞走了出去。

      坐回桌旁,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细长的叶子在盖碗儿里飘着,就着花香鸟鸣喝了一碗。

      这边严天佐躺在旅馆,想着自己来北平快一个月了,转天中秋,这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还真有点想他哥哥了。要办掉的那人只是知道了个大概的情况,什么时候能寻到好机会下手还未可知。自己虽喜欢北平,但也不能置哥哥的交代于不顾,做缩头乌龟。想想,还是应该早早把事情办妥,而且自己还有了个能帮上忙的人。既然不想亲自动手,还是不要夜长梦多了吧。翻个身,睡不着,于是又拿出纸笔,给哥哥写了封书信。这次乖乖写上了自己现落脚的地方,只说是前两次慌忙忘记说了,并又报了平安,较之前两次,多表了表必定成事的决心。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起床,携了书信出门。刚走到街上便被一派节日气氛熏晕了。老百姓都出来采购,集市比往日更热闹,远望天桥那边也是摩肩接踵,只能望见黑压压一片头顶。曹恩凡让他好好看看,他便听话好好看看。

      沿街各种小吃,东尝尝西尝尝,没多久竟吃撑了,自己也笑话自己,何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走走到了邮局,严天佐从怀里掏出信,从邮筒的扁口往里把信顺进去。闪念间,他觉得不对。这信里的内容大多是自己昨夜思亲之时的冲动话,有多少是真心所想并不能保证,再加上已来北平这么多日,前信里的意思都是这事儿难办,忽然去一封表决心的信,还附上了地址。严天佐脑子一下乱了,只觉得不好,这信寄出去恐怕麻烦,可是这么想着间,信早就滑进了邮筒。他急忙伸手进去追,也是被卡得手背疼。他矮身往邮筒里看,借着一点光线,看自己那封信躺在一堆信上,哀哀叹道,定是天意。管他后事如何,也等有了事再说吧。

      在外面吃喝玩乐了大半天,严天佐买了几样果子和各种馅儿的月饼,傍晚时分,去了曹恩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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