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重行 ...
-
重行
北庭
一、
“你若随我回重府,我便给你荣华富贵。”二十出头的男子,一头青丝束于脑后,翡翠色的发带慵懒地搭在肩头。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合着藏青色的袍子,在大雪中格外显眼.
“我......凭什么信你。”一个十岁的女孩裹着破破烂烂的布衣,蜷缩在旧墙的角落;蓬松的发上沾染了点点白雪,眼中充满了戒备。
“凭我是重兮行,崇炎王。”男子从宽袍里伸出手,十指青葱,拂去了女孩肩头的雪。
“你不要后悔。”
“呵。”
一青一灰的身影渐行渐远。
“从今以后你就叫重南枝。”
“是,主上。”
二、
五年后,重府。
重兮行站在门前,望着庭院里正练剑的女孩出了神。重南枝终究只是他培养的众多暗卫之一,说不算棋子,他只想自保,避开这一场王位纷争。
“去比武台。”冷冷的声音,让重南枝的动作稍顿了一下,接着又是一如既往的回复:“是。”
除开重南枝眼里化不开的孤傲和戒备,她的一切都忠诚得不像话。
重兮行坐在离比武台较近的雕花长椅上:“今日的比武,谁赢了,就可以成为我的近身暗卫。”
嗜血的因子在一众黑衣暗卫间流动,每一把染血的刀剑都折射出复杂的光芒,似贪婪,似畏惧,更多的,是在黑暗中挣扎多年后的不甘与抱负。
“重南枝,愿领教一二。”五年了,当年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女孩长成了少女,却依旧淡然和冷漠。
“重延。”一个高挑的男子跃上台去,握紧了手中锋利的长剑。
没有多余的寒暄,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一样寒冷一样渴血。
重延先出招,长剑直指重南枝要穴。重南枝一跃而起,从袖中滑出了一柄短剑。武器一长一短,但招式都是招招狠烈,置人于死地。
两人在台上过招几十回,重南枝皱了皱眉,开始加快步伐,短剑划破重延右侧脸,又削落几缕青丝。重延轻笑了一声,任由血落在自己衣襟,这张脸不要也罢。重延迅速转身借剑气击中了重南枝左腿,衣袍翻飞。重南枝闷哼一声半跪在地,咬紧了下唇。重延反手握住剑柄,一步步向重南枝走去,抬手,长剑一寸寸刺进重南枝瘦削的肩头。
“呵。”重南枝突然起身,那剑更深一分。重延没料到这一出,腹部生生受了重南枝一剑。
重南枝无情地拔出了短剑,白皙的手指捏紧肩头的剑,再狠狠地拔出。黑衣,永远是混杂着鲜血和罪恶的。随意将短剑丢到一边,不顾台下暗卫各异的目光,跳下了台。
“重延赢了。”重南枝依旧不温不火的语气,隐没在暗色中,留下台上面色苍白的重延和一众人在杀戮中挣扎。
重兮行皱起了眉,略无奈地甩了下袍子,也跟了上去。
“为什么?”重兮行望着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的重南枝,几次启唇,最终问出了这句话。
“我还没有能力留在主上身边。”不曾抬头看过重兮行一眼,重南枝抿紧了薄唇,丝毫没有感到不适地在重兮行面前将黑色的衣服一层层套上,遮住那数不清的狰狞的疤痕。
“如果这是命令呢?”
“南枝不敢抗命。”
重南枝,到底是我自以为是,还是你恃宠而骄。
三、
皇宫。
“皇叔,你说朕才十三,母后就总催朕纳后纳妃子,朕该如何是好?”稚嫩的少年黄袍加身,在御书房里忧愁地踱着步。
“皇嫂是为你着想,崇宁要听她的话。”重兮行看着面前的新帝,勾起了嘴角。五年了,他避开了皇位之争,如愿地成了摄政王。
“可朕不喜欢那些个官家小姐......”崇宁眨了眨眼睛,望着重兮行。
“那崇宁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或许皇叔可以帮你。”重兮行掩去了一闪而过的算计。
“恩......反正不要是那些香气逼人的就是了。”
“臣府里倒是有一个女子符合......”
“既然你不愿留在我身边,你就进宫去吧。”重兮行望着窗外的夜色,像宣判某个人的死刑一般,缓缓吐出了这句话。他知道重南枝不会反抗,或许,她早已急切地想脱离他的羽翼了。
“......那,南枝可以先跟友人告别再走吗?”不管离开与否,我都注定是你崇炎王的棋子,只要我逃,等待我的就是万丈深渊。
“谁?”
“重延。”
竹林。
“呵,本以为你重南枝能当上重兮行的近身暗卫,荣华富贵一生,没想到你却要被送进宫了。”重延一边灌酒,一边低低地笑了出来。
“这是我的命,一早就注定了,”重南枝接过一壶酒:“倒是上次,你手下留情了。”
“你不也一样,不然现在就是两具尸体在喝酒聊天了。”酒罐被摔在地上,惊起一片林中鸟。
“你......还会回来么。”重延的面上染上了一丝酒醉的红色,眼睛湿润。
“他让我回来的时候,我自然就回来了。”重南枝左手握紧了酒壶壶口,再仰头一饮而尽。若是他不让我回来了,我这辈子老死在那黄金打造的笼子里,也是我的劫难。
一道青色的身影立在竹林中,望着石桌边的两人,突然觉得心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只是一会儿,就匆匆地离开了。
四、
“皇叔皇叔,那个重南枝真有意思,就是冷淡了些。”
“皇叔!南枝今天跟我说话了,还笑了呢,她笑起来真好看。”
“皇叔,南枝居然会武功,还教了我......”
重兮行一言不发,一直看着崇宁眉飞色舞地描述他和重南枝的点滴。原来重南枝也会笑,也会温柔的待人。只是可惜了,他对这些事情的全部的全部,都只能归为听众。
“你教他武功。”重兮行绕进子衿宫,见到了重南枝。重兮行掐住了重南枝纤细白皙的脖颈,眯起了桃花眼,语气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是......”
重兮行一甩手,松开了重南枝,本来准备扇上去了右手生生地停在了空中。
“你想让他对付我?”重兮行蹲下身子,挑起重南枝的下吧,望进了那一潭深渊。
“南枝不敢,主上既已经是摄政王,崇宁不会成为威胁,我只是教他防身的招式。”重南枝蹙眉。
重兮行收回了手,他似乎,在重南枝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同以往的戒备。果然,重南枝永远不可能属于他。
“那你就好好服饰你的崇宁,教他安分点,不然,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他。”重兮行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时连呼吸都是痛的。
“是,恭送崇炎王。”重南枝深深地跪拜在冰冷的宫殿中央,她是不敢奢侈重兮行能仁慈地放过一个十三的少年,她将重兮行想的太好了。
我们都行走在刀尖上,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执着,一念之差,所有的所有,都会令我们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
五、
崇宁登上地位的第三年,右丞相辜无书借口皇脉不明质疑崇宁的身份而造反,集结大批人马包围皇宫欲逼宫。
重兮行的兵马甚少,当初为了消减大臣对摄政王谋反的猜疑将虎符交还大将军纵卿,重兮行一面飞鸽传书纵卿,一面争分夺秒,合着一群暗卫抵死相抗;而纵卿此时还被关在城外抵抗叛军。
“辜无书,枉我待你极好,你居然造反!”崇宁将重南枝护在身后,一步步后退。
“江山与美人,殿下选哪个?”辜无书抚了抚斑白的胡子,略带深意地望了一眼崇宁身后神态自若的重南枝。
“朕——都要!”十六的少年郎,夺过侍卫的刀直指面前惊慌失措的人。这才是帝王的气概。这些年,崇宁倒是长大了。重南枝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崇宁紧握的手中抽出:“崇宁,你已然是帝王了......”
重南枝的武功丝毫没有生疏,三两下拿下了就近的四五个武士。
辜无书大笑了几声:“老身果然没有看错人,重南枝,不愧是他重兮行的暗卫。”
“那又如何?你以为你这几个人能挡得住我?”重南枝冷哼。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南枝你是皇叔的人......”崇宁受伤的神情让重南枝心头一颤。
“少说废话了,重南枝,老身跟你做个交易如何?”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重南枝目光凛冽。
“来人,把重兮行带上了。”辜无书笑了笑,满脸皱纹堆积。
重兮行一身染血,平日的三千青丝如今凌乱地贴在脸上,一双桃花眼紧闭,似在痛苦的挣扎。
“你想怎么样?”重南枝望了望自己手心的血,和摇着头后退的崇宁。
“要么让崇宁退位,给我诏书,要么,我杀了重兮行。”
重南枝咬了咬唇,一丝鲜血滑落。“好。”一个好字,没有说明是前者还是后者。
殿外染起了火把,是纵卿杀进来了,可惜晚了一步,那火把还是那样,一如她初进重府时的耀眼。
“崇宁说了,这江山,他必须要!”重南枝下手迅速,一掌将崇宁推向门外。
“那我们只能同归于尽了!”辜无书也举起了匕首,一切好像都来不及了,到底是哪里慢了,又是哪里出错了。
匕首刺进肌肤的声音是那样刺耳。重南枝闭着眼睛回想了这些年她与重兮行的点滴,该死的疼痛让她的记忆连不成画面,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蜷缩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只是这次,再没有人来带她走了。
辜无书疯狂地撕扯着殿内象征皇族的锦绣,他碰翻了蜡烛,又或者说是故意放火。
“没想到,老身居然栽在了一个黄毛丫头身上。”辜无书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步步向重南枝走近。
重南枝用瘦弱的身子护住了身下还在睡梦中挣扎的重兮行。无情而冰冷的匕首一次次落在她的身上。重兮行,我欠你的,还清了么?
大殿的门被堵死了,她听到门外崇宁的呼喊声和将士们企图撞开门的声音,一切都那么遥远。火越来越大了,辜无书丢了匕首,企图找到玉玺最后一搏,但正被熔断的柱子砸中。
“嘭”的一声,门开了。
重南枝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扶着重兮行,艰难地向门口移动,她第一次感觉想活着的欲望那么强烈。
我多想陪在你身边,可是我再没有力气了。重兮行,你会怪我么?
“我要进去救南枝!”崇宁准备往火海里冲。
“望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纵卿不得已打晕了崇宁。
“南枝!”原来重延也来了。
“把......主上带走......”
“你跟我一起走!”
“咳......我活不了了。”重南枝艰难地扯起嘴角,“我......一会就出来。”
重延没有听到第一句,重南枝从来不是失言的人,他深深地望了重南枝一眼,扶着重兮行走了出去。
六、
两年后。
“听说崇炎王今天娶亲,可热闹了。”
“是啊是啊,满城都是他的喜讯呢。”
重兮行穿上喜服,望着眼前的一坛骨灰出神。
南枝,如果有来世,你会嫁给我吗?
南枝,你会对着我笑,为我理衣襟吗?
南枝,你什么都不需要记得,那样太累了;但是南枝,过奈何桥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来,我重兮行,喜欢你。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