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水上》风月枉然

11、故友相见

　　长宫子车微笑着走向陆轻语。

　　陆轻语自小和长宫子车一起长大，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笑容中藏着的冷冷怒意，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心中刺痛。

　　朝堂之争，谁人能说出对错，不过是得失各半罢了。

　　陆轻语与长宫子车都是各自家族的继承人，说不上生死至交，却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好友。

　　两大家族利益交缠，虽然没有明面上的结盟，数年来却一直互相扶助。

　　陆家门生无数，以政闻名，长宫家掌管着帝国三分之二的军队力量，以治军严谨闻名。

　　两大家族可谓是皇室的左膀右臂，作为两大家族的继承人，他们从小就被各自家族的大家长严格训练，拥有的朋友几乎屈指可数。

　　陆轻语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发小，自己为数不多可以相信的人，会为了别人对他挥剑相向。

　　不过，如果那个人是墨千殇，也就不足为奇了吧。

　　他轻轻苦笑了一声，上千一步，拱手行平官之礼，道：“将军。”

　　长宫子车从塞外回来之前就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和官职，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武官之首。两人的官职虽分文武，在品阶爵位上却是相同的，陆轻语对长宫子车行的平官之礼，正是大翰王朝同等品阶爵位的在朝官员见面时向对方行的半揖礼。

　　长宫子车看着对面行礼的陆轻语，稍微一怔，原本压抑在心里的火气不见踪影，只剩黯然。

　　他从来都不懂政治，偏偏看重的两个朋友，都是朝堂斗争中的高手，还不偏不倚的站在了对立面。

　　两人各自沉默，相对无言的场景莫名让人心中酸涩，墨千殇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良久，才开口说道：“故人相逢，在下就不在多加叨扰，就此与家人退下，还请两位大人随意。”

　　语毕，安安静静的看墨凌初一眼，三兄弟退出大厅，并没有多余的语言。

　　墨白当然是很好奇的，但看两个哥哥此时此刻脸色都不像是好相与的样子，也就没有开口问些什么。

　　墨凌初要去准备晚宴的细节，墨千殇无事可做，打算回去休息，见墨白眼巴巴的左右打量自己和墨凌初，叹息着微微摇头。

　　“要是真的那么闲的话，就和大哥一起去准备晚宴吧，”他伸出手，轻轻敲敲墨白的脑袋，微笑着说。

　　墨凌初走在前面，闻言，回头看墨千殇一眼，表情里渐渐透出一点复杂的意味。

　　墨千殇在墨白不怎么乐意的嘟嚷声里和墨凌初对视一下，两人视线短暂教交汇，很快又各自移开。

　　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眼神的交换究竟藏着怎样的情绪和决定，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一瞬间的情绪和决定，在日后怎样的改变了墨白的人生。

　　墨千殇含笑送走墨凌初与墨白，回身望了一眼身后，林木掩映中红墙青瓦的墨家正宅，脸上的笑，渐渐变得意味不明。

　　日头西沉，宴会开席，墨凌初与墨白是早早就到了席上，不知怎的，一向守时的墨千殇反而迟了。

　　时值深秋，姜城因地处南方的关系，景色如故，因而宴会安排在墨府一侧的露天亭台上。

　　长宫子车与陆轻语很准时的到了宴会的场所，分主客坐下，不一会儿，精致的小食端上来，亭台一侧，有秀美的琴女谈起古筝，席间安静，没有谈话的声音。

　　墨白左右转着眼珠子，看一眼沉默的大哥，又看一眼懒洋洋垂着眼的长宫子车，再看一眼始终脊背笔直的陆轻语，手上不停，一杯一杯的喝着杯里的酒。

　　他身后的婢女有心提醒，无奈席上太过安静，实在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

　　长宫子车倒是注意到了墨白的动作，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墨白，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喝醉。

　　墨凌初淡淡的扫了墨白一眼，眼中警告的意味颇重，可惜墨白喝得太过专注，根本没注意到自家大哥杀人般的眼神，依然自顾自的喝得起劲。

　　失策了，墨凌初简直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字字句句说道，就不该让他上席！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墨白白皙的脸一点一点红起来，长宫子车终于开口，却是向着墨凌初：“说是故人相聚，怎么不见墨家二哥？”

　　听见长宫子车询问，陆轻语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墨凌初。

　　墨凌初正要开口回答，就听见一道声音冷冷淡淡的在亭下响起：“墨家千殇在此。”

　　一眼望去，正是沐浴过后的墨千殇。

　　长身玉立，一身暗蓝色的袍子，衬得一张脸分外白皙俊雅。

　　墨千殇缓步走上亭台，经过墨白的位置，眉头轻蹙，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你给我少喝点！”

　　墨白吃痛，模模糊糊的摸了摸额头，无辜的应了一声：“知道啦。”

　　墨千殇见他已经半醉，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这才有空料理对面的正襟危坐的“贵客”。

　　先是问起陆家祖父，陆轻语简单的说了几句祖父近况，最后，说道：“祖父听闻我要到姜城来，特意嘱咐我带一句好。”

　　墨千殇微微的笑：“承家主记挂，大人回京，也请代千殇向家主问安。”

　　两人又说起朝堂局势，你一言我一句，偶尔长宫子车也会插一句进来，席间总算有了人声，不至于会显得太过冷清。

　　墨白听得无聊，不由又多喝了两杯，墨千殇坐在他上位，见他动作不停，拧眉看了一眼墨白身后服侍的婢女。

　　婢女心中一凛，弓身就要把墨白桌上的酒瓶撤下，冷不防墨白手一伸一拉，酒瓶便生生从手中被扯开。

　　两人的动作被对面的长宫子车看得一清二楚，他装模做样的清咳一声，道：“难得我与墨家三公子投缘，我敬三公子一杯。”

　　墨白一听，十分高兴的给自己杯里满上酒，两人各自举杯示意，抬手一饮而尽。

　　陆轻语有点莫名的看着两人一来一往“敬”了对方好几杯，抬眼一看，对面坐着的墨家两位兄长脸色越来越难看。

　　没过多久，墨白的眼神就彻底散了。

　　墨凌初心中警铃大作，而墨千殇相对就淡定很多，他幽幽的在心里倒数：“五，四，三，二，一……”

　　长宫子车见墨白已经彻底的醉了，看戏的心刚起，就听面前风声呼啸，一个人影瞬间已经到了眼前，凝神一看，正是墨白。

　　长宫子车：“……”

　　墨白的脸依然白皙，眼神却凌乱无比，墨色眼瞳里雾气朦胧，他一只手把长宫子车从席上拉起来，另一只手无比自然的抱住他的腰，熟练的开口调戏道：“在下墨家三少，敢问美人家住何处，芳龄几何？”

　　长宫子车：“……”

　　他毕竟是个征战沙场的武官，震惊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反抗。

　　可是无论长宫子车怎么试图把墨白的手从腰间弄下去，墨白总能在瞬息之间再次纠缠上来，脚步毫不凌乱，根本不像一个喝醉的人。

　　长宫子车：“……”

　　墨千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眉眼不动的看着来来去去几近崩溃的长宫子车，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冷笑。

　　让你找没事儿找事儿！栽了吧？

　　眼看就要清白不保，长宫子车终于选择了最极端的方法摆脱眼前喝醉的缠人包：“小白！看那边！那边有美人！”

　　墨白闻言，嘟起嘴，朦朦胧胧的看向长宫子车指的方向，那个方向里，安静本分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陆轻语，如同一只受惊的鹿一般，慢慢的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陆轻语看着一瞬间静止的墨白长宫两人，握着酒杯的修长手指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墨白努力看清陆轻语的面容后，眼神一亮，立刻松开长宫子车，风驰电掣的扑了过去：“美人！”

　　陆轻语：“！！！”

　　终于摆脱墨白的长宫子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呆滞的倒了下去。

　　太累人了，这孩子太累人了。

　　这边长宫子车得了解脱，那边的陆轻语简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瞬间移到自己面前的墨白。

　　墨白眼里雾气更浓，拉着陆轻语起身，隔着矮桌抱进怀里，温柔道：“美人这身官服甚是好看，不知是哪里裁的？”

　　陆轻语：“……”

　　我说是礼仪司发的你信吗？

　　对面，墨家两位兄长完全没有想阻止自家弟弟的念头，皆是淡定的举杯喝酒，隔岸观火。

　　眼见墨白动手动脚的程度越来越高越来越频繁，陆轻语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崩溃”。

　　他过去的人生可曾有过这么想哭的时刻吗？

　　绝对没有！

　　墨凌初看着陆轻语的惨状，终于不忍直视，侧过脸，看着墨千殇，微微的抬了一下脸，示意他上去制止墨白。

　　墨千殇沉默的看了一会儿，终于揉了揉额头，扶着桌子起身。

　　陆轻语见他终于有了动作，一瞬间感激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墨千殇见他满脸通红，衣衫凌乱，一声长叹。

　　墨白清醒的时候，因为对墨家两个哥哥心存积戚的关系，对墨凌初是不敢动手，对墨千殇是动手了也打不过，所以很容易被镇压。但他一旦喝醉，人畜不分，动手起来丝毫没有分寸。即使是在墨家向来以威严著称的墨凌初，在他喝醉的时候也会避免跟他交手，以免受伤。

　　所以，这种时候，能制止墨白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无论在墨白清醒状态还是醉酒状态永远都能完美镇压他的，墨家二哥，墨千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