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早凉雨

54、第三十二章

　　夜里有月，月下有庭，庭院中有两人。
　　酒樽里的情长终究只是在酒樽里，命运的赌注也终究脱离不了命运。此时是初春，余寒犹厉。高月悬空，竹影斑驳错落，石座上，着青衣，诉白衣。一朝醉生梦死，两人畅叙幽情，三更夜半寂静，四瓶玉露琼浆，五朵含苞待放，六曲离人悲戚，七日号角战歌。
　　月白，白月。
　　我拿着四瓶酒，来到清幽的庭院中，我这人也颇算淡定，七日后大战殊不知生死，今日还有空对酒当歌。石座上有一青衣男子，发冠高束，面容英俊，端庄威仪，月光淡淡地打在他身上，我愈发欣赏自己的眼光。
　　“城离。”我放下酒，幽幽道。
　　“茗烟，你来了。”他浅浅一笑。
　　“生死凯歌，战局由我。棋盘错落，司命也寂寞。”我拿着酒瓶往杯子里倒，苦笑。语罢，一饮而尽。
　　“怎么会有如此诗情画意？我还以为你要耍剑舞给我看。”他戏谑道。
　　“舞剑倒是没有，弄什么刀剑呢！不过我会吹箫，赏不赏脸啊？”我反问他。
　　“听说你以前身上带有支玉箫，吹箫比舞剑还好，今天我要能见识，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他说完此话，把手中的酒喝尽。
　　箫声悠悠，哀转撩人，庭院梧桐，离别亲吻。此时乃初春，本应万物生机，此处却离别感深。悠悠的箫声萦绕在庭院，徘徊在煞遥。
　　“怎么声音如此悲戚……”他低下眼问。
　　“吹者无意，听者有意。”我望了他一眼。
　　各自再饮尽杯中酒，他说：“我若生，你懂的。我若不生，你也好好活下去。”被他撩起了情义，一滴大水珠又从眼眶里“啪！”地一声掉下来。
　　“我好像一直没有主动过……”我支支吾吾道。
　　“你也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他挑衅笑道。
　　鼓足勇气往他唇上一碰，便不再放手了……
　　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柔情了几分。
　　七日后的战争必定会如期来临，我忘不了柳灵儿。但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坚守在此。

　　紫衣。
　　紫衣为什么叫木临？木临不知道，她只知道是师父帮她起的名字。若说茗烟倒是有风城离陪她宿醉，那她只能徒然对着风歌未独醉。木临为什么要花毕生心血去救风歌未？她不知道，或许只是痴情罢。为什么她安排茗烟是千蝶楼楼主，赠她未离刀？因为风歌未和风城离取的是“未离”二字。
　　若有一女子你为负了天下，只是为了待你悄然醒来，若有一女子为你独守孤寂，你会不会早点醒来？她眉目始终这么柔情，柔情的眉目始终离不开那冰冷的身体。原来她医术名冠天下，然而她却丢弃了所得只为了救他。痴情罢！
　　七日后的战争必定会如期而至，她并不怕死，只怕又一次离别。

　　莫门。
　　莫冷玉冷得彻骨：“届时发动埋伏在中心楼阁的人，杀他个措手不及！”
　　莫老二试探道：“三弟呐，你舍得铭初凡的妹妹铭皓玲嘛？”他带着嘲讽的语气，瞟了他一眼。
　　莫冷玉冷冷道：“舍得。”
　　纵然内心有千万个舍不得，有万番纠结，他也只能坚定地道一声舍得。从第一次的桃花翩飞，他便钟情于铭皓玲。即便外人也看得出，但他自己却只是说了一句“舍得”。
　　七日，届时兵临城下，万箭只待一声命下便会有千百人被箭穿心。或许现在还是初春，如何忍不了这么一场厮杀，若是彼时血流横溢、尸骨无存，只盼望一场春雨洗去污垢，送来新的生命。

　　烟渺。
　　烟渺的女子都是一身白衣轻纱，活脱脱是个下凡的仙女。
　　蓝蕊鸢：“大哥，我与雨颜也是有一番交情，如果她死在战场上，我也是一万个舍不得，届时你若见了她，带走就是。”
　　蓝轩辕：“放走她岂不更好？”
　　若说众人都希望铭雨颜能够回归，那么蓝轩辕便是唯一一个希望可以放走她的人。他明白如果她身上肩负着使命，担负着铭世门的名声，那她既已舍弃了“铭雨颜”这个名字，又何妨！
　　七日后的战争会如期而至。
　　七日，注定要拿血来洗去恩怨。又或许，它将结上更多恩怨！
　　七日，不见得有什么光芒，这三月的雨总是绵长，不会消散。所以，这里始终是一片昏沉！
　　煞遥门前有一万三千人，一万敌方，三千我方。金戈铁马，踏碎了生命，踏碎了河山，更何况情长。黑压压的一片方阵前，只有一位头领。这里是风城离，对面是铭初凡。
　　铭初凡傲视着笑道：“你们的教主呢？！怕死是吧！需要我掀他出来么？”他拔剑挑衅道。
　　我身前的人，一向不是风雅，也从不失威仪。他拔出未离指向对面的方阵：“教主不过是挂名而已，我才是教主。你可以记住你仇敌的名字——风城离！”
　　“可笑！杀！”他的命令一下，便有千军万马狂涌而来，那人强大的气场足以使人窒息！使人恐惧！我只有挥动手中的刀，去杀该杀的人。从第一刀开始，从染上第一滴血开始，便注定会有第二刀，第二滴血，无数刀和无数血！马在长嘶，城在呜咽，兵戈互相抨击。面目的狰狞，双手的紧握，无处不渗透着杀气。天上的乌云一层又一层地压下来，血色一层又一层地溅开。从第一刀划破衣服刺穿皮肤，我便清晰地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承受这种痛苦，然而战争才刚开始。忍耐——一向是一门技能。
　　在这种难熬的战场上，与其一个一个被杀，不如干脆地来场了断。铭初凡终于动手了。他挥动手中墨色晕染的长剑与那把墨白相错的未离相遇。铭初凡劈头斩下：“接招！风城离！”
　　风城离挥刀格挡把剑置右边，再反手抽刀往他脖子上抹去：“你连抢个人都抢不到！弱者！”雨伴随着一声响雷“哗！”地冲刷着大地。
　　铭初凡向后一仰再回剑横腰斩去，他蔑视道：“我抢不了人，却毁了你整座城！”
　　风城离跃起，躲开拦腰斩过来的剑，并立在剑尖：“是吗？现在城还在我手里！”
　　铭初凡松手使剑落地，同时风城离也站不稳，他再抄起剑逼向风城离！他只有格挡！铭初凡强大的内力却能把他逼出数十步之外，甚至使他吐出一口血，鲜红的血！
　　我顾不得他人，幸得内力尚存，十步内的人都绝不可能伤我，也幸得那场大雨，冲彻得痛快淋漓，洗去地上的血，因为那腥味太重，令我作呕，令我昏沉，令我麻木！胜败于我而言都是一件足以让我纠结的事。铭初凡、铭默淇、铭皓玲三人与我作伴十六年，纵然我与他们的记忆全无，但也逃不过一个“情”字。至于城离，又如何只是一个“情”字说得完的。
　　打久了或许也累了，手脚皆惫，恍然无力。据战报来看，对方有四千人，我方只剩一千五百人。这似乎不大可能，那必定是莫冷玉出手了！但师哥若要对付莫冷玉，三千人足矣！那么另外以前人……木临！果然如我所料！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身旁闪过，我叫了声：“城离！”眼角仍残留他的身影。
　　他边砍杀敌人边与我吼到：“茗烟！有一千人去后方侵入了！你快去找她，送走她！然后……你也走！”他的声音显然在颤抖，在这场血战中，他叫我走，他必定会死！
　　“城离！你疯了吗？！一个人坚守在这里必定会死啊！”我惊恐地望着他，为他这个决定而惊讶。血雾妄图遮盖我的双眼，但我想看清楚他。
　　“你再不走，所有人都会不受控制！铭初凡下禁令不许伤害你，但他的部下已经失去了控制！快滚！”他向我吼道。
　　我嘶声裂肺地挣扎，哭诉这离人的悲彻！但至少我还是有半丝理智，我知道木临此刻深受威胁，绝不可功亏一篑：“城离！等我回来！”我怕将死之人惨叫声太大，我尽量吼出来。在走之前，我为他清扫一片余地，若说师哥可以在十步内焚烧真气舍车保帅，那么我也可以。
　　城离一身青衣早已染满了血，他走过来双手捧着我的脸，直接是唇与唇的交接，是缠绵，是轰轰烈烈，也似焚烧。我也确实是在焚烧，焚烧我的真气；他也确实是在焚烧，焚烧他的鲜血。唇在辗转之间，他忽然咬了我的唇，痛深深地刺激着我，却没有松开。放开的是他，血雾在弥漫，欲遮蔽我们的双眼。他说：“我若不死，你懂的；我若死，你好好地活下去！”我再没有焚烧真气，麻木的人继续涌来，心中的波澜从未平伏过。
　　这一次的离开正如我还没见到柳灵儿时也已然知道缀灵会成为废墟一样。彻骨的生疼！我离开了战场，离开了他，离开了未离，但我始终是茗烟。

　　之前想过嘶吼过程中的感叹号要如何处理，后来斟酌一番，明白一个道理：场面从来都是需要描写来塑造，而不单单是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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