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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帝国历484年的行星卡普契兰卡地上战役。
水银性气体环境下每挪动一次腿、挥舞一下胳膊都好像捆绑着千斤巨石,寒冷到没有温度的太空服内冷汗淋漓,一次次喷射在外盔壁上淹没了视觉的血红色花朵犹如猛兽张开的湿淋淋的大口;战斧的划出没有声音,或是像撞上了磐石一般硬滞,或是像穿梭在棉絮中一般轻柔,杀人者张着口,被杀者张着口,彼此的耳膜内俱是一样的无声死寂,只鼓荡着在死神监视下绝望舞踏着的心跳。
站在一堆尸块当中的米达麦亚强撑最后一丝精神摆弄着从战斗开始就严重受扰的通讯回路,如果不听到一个活人的声音就这么睡去的话,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死。
“有人吗?有人就回答一声!罗严塔尔?”
“……米达麦亚。”
两人躲在一个塌了一半的掩体内,一面积蓄体力一面等待救援。
“喂!不要睡米达麦亚,一睡的话……”推着快要倒在自己肩窝里的好友。
“‘一睡的话就可能醒……醒不过来’是……是吧?这么俗气的台词你也会说……说呢……”失血过多的米达麦亚开始冷得牙齿都打架,为了遮掩自己的逊样儿他推了一下好友的肋部,疼得那人嗷地叫了一声。
“我是说,你睡在我伤口上了!去去,除了这你爱睡哪我管不着……”妖瞳美男子也顾不得形象,龇牙咧嘴地捂着伤处翻了个身。
“你这家伙毛病还真多!这么冷的地方咱俩不凑和挤挤你想冻死么!”蜜色头发的青年拽着好友本来就没什么温度的胳膊。
“……切,你又不是什么暖玉温香……”虽是抱怨,还是把小个子揽在自己怀里,如果是平时的话,这么活力四射的身体,抱着一定像个火炉般温暖吧。
“……喂,刚才是谁叫我不要睡?”小心翼翼避开伤口靠着,一旦有了精神就喜欢动个不停的娇小青年伸手去拔好友两边深浅不一的眼皮,在氧气开始不够的破败掩体内,他们分享着呼吸,就像一对亲密依偎的恋人。
“只是眯一会儿,别吵……”挥去了那只手。
“说好了只是闭一会儿眼啊……”蜂蜜色头发的撕下自己太空服里面衬衫的布料,堵住好友不断冒血的伤口,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要不要把暗棕色头发的推起来戴上太空盔,不过他也没有把握两人的供氧设备加起来还够不够活着回去了……
有“帝国名花终结者”陪着死啊,大概赚的是自己、亏的是罗严塔尔吧……
金银妖瞳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那种清澈而柔情氤氲的鸽灰蓝,就像好友专注地凝视自己的眼睛那样美丽。
“先不说别的罗严塔尔……”
“可以说出你在哪里了吧米达麦亚?”强硬地截断了那人的话,揪心的恐惧和担忧,不仅没有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有所宽慰,反而越发厉害,“是不是受伤了?回答我!”
电话那头的人轻轻笑着:“……能够这么看着你、你却看不到我的事情,大概这辈子只有一次了罢?”
罗严塔尔能够想象得出自己在那个不亦乐乎的人眼中像个没头苍蝇似的疯找跟踪器的样子,他闭了闭眼,放弃了和今天脑子短路的好友一般见识的打算:
你到底打算怎么样米达麦亚!不要让我担心!
“……好了,只是想让你尝尝这种滋味罢了罗严塔尔。”听到这样的叹息,让罗严塔尔顿时明白自己竟真的脱口而出了,“你每次任性使气、给我惹祸还一副不要你管的样子……如果在我死之前不能报复一下的话,很亏的啊……”
混蛋居然敢威胁我!
“就当是威胁罢……现在照我说的做,炸弹在维尔纳•施隆多夫中校的左胳膊里,是那种引线级别的□□呢,你可不要告诉我去找什么拆弹专家……”
“你怎么知道在左胳膊里……”
罗严塔尔其实并不关心这种问题,哪怕现在炸弹就爆炸他也不关心,他只是迷恋那个人轻轻的笑声,他自己从来学不会,扬起唇角,如三月春风般和煦,淡淡的揶揄中满是宠溺的笑。
“因为那白痴很是着迷咱们这个‘双璧’的称号呢。他自己身上的那个在右肩胛骨下方,整个右臂都是假肢,恐怕是以前受的伤……”
米达麦亚拜托你不要说话了!他能想象他现在歪在哪里,一手夹着携带电话或者是公用电话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手捂着身体哪个部位的缺口注视生命力随着字音一点点流走。
“阁下。”拜耶尔蓝拆掉引线、停下炸弹后检查了死者的全身,“施隆多夫中校的身体结构十分奇怪,有点像……”
“像人造人。”电话那头接道,“不错。他是根据雷纳•施隆多夫的体细胞完成的克隆体、摹本则是雷纳早已死去的双生弟弟,所以能和雷纳达到如此程度的默契……罗严塔尔,地球教从未停止过对自鲁道夫时代以来就被封印的那些禁忌项目的研究,他们的成果是如此可怕,要想拿到宇宙的话就不能再回避这个问题了……要小心!”
罗严塔尔捂住话筒,示意拜耶尔蓝将尸体搬上3号车,等待后续部队前来接应,“宋年菲尔斯!打电话给救护中心,让托利斯坦上的军医也去。”
那家伙一定还在海尼森墓地的某个角落……
“阁下让我跟您去找元帅!”见罗严塔尔没说话,文学青年将少壮军官拖出驾驶座,自己钻了进去,地上车以疾风般的速度消失在迷雾中。
“呐……罗严塔尔,你为什么不挖出那家伙的眼睛?这么不愿意被我看着么?”
“……那是只有你才有的恶趣味。”
“呵……在被死神找上之前一直跟你聊天,或许也是恶趣味吧?”失血过多可能会引起脑筋搭错,罗严塔尔今天算是认识到了。
“刚才你脸色差得很,我这里颜色不保真,希望是看错了罢……以后你若是再自虐,做鬼我也不放过你啊!”
“婆婆妈妈的米达麦亚大保姆……”
“让他们把托利斯坦重新改装了吧,恐怕数据已经落到人家手里了,真是,伊谢尔伦失守后你怎么就没变得聪明点呢?”
“你今天好像特别伶牙俐齿啊,吃错东西了么……”
“……酒不要多喝,胃痛的时候东西不要乱吃……”
“神经!不许再说了米达麦亚!不要再说了……”
“呵…………”
“米达麦亚?米达麦亚!跟我说话!别睡,别闭眼啊!”
“……不说了,是你自己叫我不许说的……”
“米达麦亚!米达麦亚……渥佛根•米达麦亚……”
“……………………”
“米达麦亚,我爱你。”
驶入林海的地上车颠簸了一下,窗外一片漆黑。
即使是驰骋宇宙的时代,进入死亡领域的人们依然没有方向,像无所依靠的落叶一样脆弱呢。
当无风景的外部世界将挡风玻璃彻底变成一面镜子时,他凝视自己受诅咒的异色眼睛:
“米达麦亚……没听见的话我可以重复。”
爱你。
重复多少遍都可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杂音,像是什么东西砸到了话筒,或者话筒掉下来,砸到了什么东西。
苦涩的悔恨将罗严塔尔的心揪成一团,如果米达麦亚没有听到这句话就……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
为什么不能在他身边?
当可以确定为人类夹着啜泣的喘息传来的时候,罗严塔尔从来没有如此感激冥冥之中神灵的存在:“米达麦亚?回答我,说话……”
“……说,说什么?你这个混蛋,艾芳……艾芳还在我身边……”
像是第一次向人告白的少年似的,金银妖瞳喉咙抽动了一下,那磁一般动听的声音更哑了:
“那就让她听见……告诉她,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疯了么,混蛋、混蛋……”
“我清醒得很,失去你,谁又要什么劳什子宇宙?听着渥佛,在那里等着我……”
一直沉默开车的拜耶尔蓝终于忍不住向后视镜望了望,那一刻他几乎不相信自己收到的视觉信息:晶莹的东西从那双璀璨的异眸中滑落下来,鸦翼般的睫毛很慢、很慢地眨着,俄而,端丽的嘴唇勾起一个迥异于惯常冷笑、几乎温柔狡黠的表情:
“呐,想打架的话,就活着等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