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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一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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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梁府,漱香院,正屋东厢房,银发老太坐在那,不时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流下的泪水,边上有人耐心地劝慰着她,说道:“既如此,老夫人,您今日为何不相认了?相认了,不就甚么都解决了。反而推脱说是甚么恩人?!”
银发老太拭去眼角的泪,抬首看了眼陪伴自己近六十年的老奴婢,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当年四散逃开后,姐姐、姐夫一家就此下落不明,原以为她一家都死了。不曾想,六十七年后还能遇到姐姐的孩儿开诚,可惜,早已是物是人非!不相认也是好事,你说,我贸然开口相认,只怕他会躲得远远的。
我是爹娘的幺儿,与长姐年龄差距十五岁,开诚这孩子只小我六岁;那年,北方的犬戎攻破了洛阳,烧杀掠虐是无恶不作。一把大火烧了数月,洛阳城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阵子,恰巧,爹娘带着一家子老小在离洛阳城一百里外的寺庙中斋戒居住,才得以逃过那一场子浩劫,后来,我们混在一群难民里,一路逃往江南而去。国破家亡,四散分离。整整一个甲子,还要多出七年啊,现在挺好的,山野乡村,炊烟人家。
如今,我虽有那泼天的富贵荣华,你知道,这富贵荣华又能留住有几天啊?人人道是:天下已定,四海升平。我却看到了别的,皇帝年事渐长,有点力不从心了。底下的皇子们就开始争权夺利,乌烟瘴气……才好几年啊,就……又故态复萌,那皇位就那么好,啊,那么有吸引力嘛?非要你死我活地争来争去,兄弟阋墙骨肉相残……”
话到这里,老奴婢赶紧摇手制止,唯恐老夫人说出甚么不好的话来。老夫人身份再尊贵,亦是皇家给的。隔墙有耳,慎言!慎言!
待安抚好银发老太失控的情绪,老奴婢拧了个湿帕子,给她净了净脸,宽慰道:“老夫人尽管放宽心,这次来益州本就是散心的,居然无意遇到……这是喜事啊,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老夫人决定了,那就这样。对外就说是恩人后代,事后,烦请梁家多多看顾一二就是,梁家的宋氏是个通透的人,必然会安排妥当。”
银发老太点了点头,接过茶盏饮了口水,说道:“待朝局稳定些,还是要将他接回去的。唉,家里就他们老夫妻两个,那日子可……”
老奴婢笑了笑,上前接过茶盏,放到一边的案几上,回道:“下午他们离开时,奴婢派个人跟着去了那村子,去查看一下。到时候,老夫人再决定该如何做。可好?今晚不早了,早点休息。”
银发老太点了点头,在老奴婢的服侍下,歇了下去。
这厢暂且按下不提,那边,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团圆节。
八月十五,中秋节。一大早,赵夏忙着收拾家里的院子,将整个院子杂草都清理掉,再好好地洒扫一遍。嘱咐狗儿、桂生把堂屋的香案抬出来,好好地擦洗一番。
待一切忙妥当了,赵夏吩咐狗儿、桂生今天有空多陪着谢齐,不管多忙,肯定要有一个人守着,中秋团圆节,一个人待着,别又胡思乱想钻了牛角尖。
赵夏稍微拾掇整了下衣衫,抚了抚乱了的发鬓,出门去请戚大夫老两口,虽然一起过中秋已经好几年了,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到位的。
赵夏提着一篮子瓜果,出了院门,直接往村东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戚大夫家门口,老爷子正忙着翻晒药材,徐氏正坐在竹凳上,低首纳鞋底。
赵夏推开篱笆门,笑着走进院子里,说道:“戚爷爷,戚奶奶,忙着了。我来送些瓜果,晚上拜月用。”
闻言,徐氏赶紧站起身,接过篮子,笑道:“一家人客气啥,对了,那个摔得很惨的娃娃,今天好点没?”
赵夏无奈地摇了摇头,回道:“我的好奶奶,伤筋动骨一百天,才多久啊。摔成那样不躺个一年半载,连地都下不得。早着了,最近啊,一日三餐的进补,倒是长了点肉了,戚奶奶,如果担心,就现在,正好去看看。”
徐氏放下篮子,坐下拿起纳了大半的鞋底,攥在手里,说道:“你个丫头片子,鬼机灵,绕着弯的拐我,啊,又想躲懒子。”
赵夏挎住徐氏的膀子,撒娇地摇了摇,笑道:“还是戚奶奶心疼我,走吧,我想奶奶的桂花藕,糖醋鱼,回锅肉了。我虽然也会做,但总觉得做得没奶奶您做得好啊,走嘛,我们一起去做桂花藕,糯米我都准备好了。”
徐氏伸指点了点赵夏的鼻子,将赵夏揽到怀里哄了会,笑道:“等着,我正好去拿点东西,鬼妮子!”
说着,徐氏起身去正屋取了个包袱来,拿到赵夏跟前打开,笑道:“夏丫头,你帮我看看,针线如何?那娃娃会喜欢吗?”
赵夏看了看,两件崭新的衣衫,从内到外,还有一双鞋。嘟了嘟嘴,说道:“给谢齐的?!我还以为是给我的。害我白高兴一场,挺好的,奶妈现在对那小子比对我们姐弟三个还好。”
徐氏没好气地白了赵夏一眼,伸指戳了戳她的额际,佯怒道:“瞧你!出息的,啊……”
赵夏不依,非说徐氏偏心,拉着徐氏,就开始胡搅蛮缠开来。徐氏一向纵着她,由着她一阵子瞎黏糊,逗得徐氏直乐,允诺今晚做菜肯定都先紧着她的喜好来,才算作了罢。
戚大夫在边上看得直摇头,想了想,终开口道:“夏丫头啊,你也偏心,瞧瞧你,对你戚奶奶与戚爷爷的区别,啊,一个是每次都谢来谢去,怎么贴心都和我隔着一层,一个了,瞧到就像蜜蜂见了蜜,这个黏糊劲。啊,夏丫头,你说说,你像话不?”
闻言,赵夏缩了缩脑袋,躲在徐氏怀里,嘟起嘴,低首不吭声。
徐氏一瞧,不依了,挥了挥膀子,嫌弃地说道:“你个糟老头子,瞎比喻啥?!啥蜜蜂见了蜜,你就是看我们不顺眼,哼!你嫉妒着,我啊,先去做桂花藕了。你啊,慢慢晒你的宝贝药材去,记得出门时,把香案瓜果摆上,门锁好。”
徐氏笑弯了眉,拿着包袱,拉上赵夏,开开心心地出了门。赵夏出门时,偷偷转身与戚大夫比了个好的手势,搞定了。
待两人走远,戚大夫轻叹出一口气,得亏夏丫头了,每逢团圆的节日,老伴就不对劲。虽然徐氏嘴里不说,但他瞧得出来。他又何尝好受?!赵家的三个娃娃是好孩子,知足了。
一家子人忙忙碌碌一天,到了晚上,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总算是一桌的菜上了桌。赵夏怕谢齐孤单,特意叫桂生挪了个竹榻到院子里,让谢齐躺靠着,大家一起赏月亮、吃团圆饭。
谢齐躺靠在竹榻上,抬首看着天空高悬的那轮明月,低首看了看自己面前摆满碗碟的小案几,再侧身瞧了瞧笑闹成一团的人,勾唇笑开,左手拿起碟里的月饼轻咬了口,真甜!
边上,戚大夫端着酒盏,仰望明月,笑道:“狗儿,你觉得这圆月像甚么?”
狗儿正吃得开心,抬首瞅了眼,停了筷子,想了想,回道:“盘子,月饼!汤圆!!”
谢齐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却不想呛住,掩嘴咳了起来。许二婶靠得近,小心地帮着抚背顺气。戚大夫不敢大意,赶紧起身去查看。
赵夏蹙了蹙眉,抬手轻拍了狗儿的后脑勺一下,唾道:“你个吃货,瞧你这出息。圆月是月饼,那弯月了?”
因为被姐姐教训了,狗儿缩了缩脑袋,无比委屈地撇了撇嘴,不敢接话。
桂生向来憨直,皱起眉头,仔细地想了又想,开口道:“弯月,吃了一半的月饼,吃了一半的盘子……”
赵夏气瞪了眼,伸指戳了戳桂生的额际,说道:“吃了一半的盘子,是吗?!来,啃一个,给我看看。”
桂生挠了挠脑袋,也很委屈,盘子硬的,怎么啃啊?戚爷爷只问像甚么?!像就是像嘛?!又不是真的,姐姐好凶,中秋节都不忘教训他们两个。
赵夏简直气糊涂了,这还去啥学堂啊,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吃,唉,这个出息的。咬了咬牙,站起身,戳了戳狗儿的脑门,说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真真的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叫你平日里有空先自己学着点,千字文、弟子规先看起来,你好了,有空就去玩,要问山上有几棵果子树,你肯定知道。要问你,千字文讲的啥,你肯定不知道。”
狗儿委屈,吃饭吃得好好的,怎么就训上了?!呜呜,这是团圆夜啊,姐姐能不能不凶,他也很委屈。再说了,他还小,才七岁。怎么就伤悲了?姐姐说得啥?!
戚大夫瞧苗头不对,赶紧上前岔开话题,说道:“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夏丫头,这句诗不错啊,看不出来,咱夏丫头生起气来,还会作诗啊,呵呵,形容狗儿刚才的表现,刚刚恰当。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句还太早了,狗儿现在还小,不能这么说。”
“啊!”
赵夏吓得一个激灵,一时着急口误了,居然把大太白的诗词搬出来了,咋办?!这世界没有大太白啊?!
赵夏故作生气地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杯盏,饮了口,说道:“戚爷爷,你笑话我。我大字都识不得几个,哪懂甚么诗词,还不是平日里,东听一句,西学一句。鹦鹉学舌,哪里学来的,我也没注意啊。”
戚大夫笑了笑,也对,夏丫头向来机灵,脑子也好。没准是哪里听到的,真没准。
一众人坐下,继续赏月,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边吃边聊,甚是开心。
谢齐深深地看了会赵夏,他不觉得她是大字不识的村姑,他可是见过她拿着千字文训狗儿,就几句破句子,半天读不顺溜,她却是背得个滚瓜烂熟,边背还边鄙视狗儿,听几遍,她都背上了,说狗儿的脑袋是摆设。
狗儿事后,私下没少和他抱怨自己的姐姐如何如何可怕,脑袋如何如何好,就拿千字文来说,狗儿才学十几天,字都没认全,读尚且磕磕绊绊的,更谈何背诵,她居然记得个滚瓜烂熟。难道就是他给狗儿读了几遍全文,她在边上听着就记住了,那她当真聪明的很。
赵夏哪里知道,自己故意刺激弟弟努力学习的事情,被谢齐刻意曲解了。也给狗儿带来深深的童年阴影,深信自己笨,脑袋不聪明。哪怕后来赵狗儿学业突出,深得师长喜爱和夸奖,却丝毫不骄不躁,坚定地相信自己是笨鸟,须得稳扎稳打,继续努力潜学。终至金榜题名,高折桂枝,亦坚持自己是靠勤奋成才,自卑于脑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