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娘子（短篇）》甜晓书

1、第一回

　　大暑，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赵夏早早地下地除了草，浇好水。又摘了些瓜菜，回家匆匆做好了早饭。囫囵吃了几口，就端着两大盆的脏衣服去溪边了。

　　兰溪村四面环山，在一个小山坳里，高山而下的溪流潺潺流淌，由东向西贯穿整个村庄，村里人都在村西浣洗衣物。赵夏家就住在村子的最西头，没几步路，就到了溪边。

　　一大早，溪边却很是热闹。和几个相熟的打过招呼，将盆放在往常的位置，赵夏挽起袖子，赤足踩在溪水里，麻利地拿着棒槌捶打洗衣裳。

　　嘭嘭嘭，棒槌声声，手里忙不停，大姑娘小媳妇凑在一起，口里说不停，张家长李家短的，就洗衣服的功夫，昨天谁家打破了一只碗，哪家前天见了顿荤腥，村中大事小情鸡毛蒜皮，尽数知晓。

　　赵夏习以为常，很少插嘴说什么，多是静静地听着；姑娘媳妇们嘴里虽闲话，手里的活却没耽误，不时，就有人洗好了衣物离开，回去继续忙其他事情。

　　不到半个时辰，赵夏拧干手里最后一件衣裳，站起身，直了直酸麻的腰，和边上的人像往常一样招呼了几声，端起木盆就去了许二婶家。

　　前些日子托二婶帮买了些萝卜种、菜种，趁着三伏天种下去，到了秋收时腌制些爽口的小咸菜，拿去集市卖就可以给狗儿买笔墨宣纸。

　　赵夏心里盘算的功夫，就到了许二婶家，来不及打招呼，匆匆放下手里的木盆，帮正忙着从家里井口打水的二婶摇起井绳，将一桶水努力提上来，轻声埋怨道：“二婶，都说多少次了，你的腰不好，不能做这活。每天的水，我来打，若我没空，还有桂生。”

　　听到这话，许二婶没吭声，只笑了笑，回身坐下来，继续捡菜。赵夏屋里屋外跑了几趟，把厨房的水缸提满水，又帮着把院角堆着的柴火劈好，搬到厨房。顺手又拿来菜刀砧板，想将木盆里养着的两条鱼料理了，给二婶熬汤补补身子。

　　许二婶一看赵夏这样，赶紧丢下手里的菜，上前几步，夺下赵夏手里的东西，嘴里就念叨开来：“哎呀，那盆里还有衣服没晾干，你弄了一手鱼腥味，还如何做事。我这寡婆子有手有脚的，要你这丫头片子折腾。啊，老婆子身体好着了，留着我自己忙活。”

　　赵夏撇了撇嘴，嘟囔道：“你昨天也这么讲，鱼都送来几天了，你还养着。想养出个鱼仙不成！！”

　　许二婶佯怒地拍了几下赵夏的后背，瞪了几眼，啐道：“叫你个小丫头片子编排，怎现如今长大了，二婶子说话不管事了。”

　　“哪敢呀，二婶子！”

　　赵夏一边撒着娇，一边挎住许二婶的手臂，将脑袋埋到二婶的肩窝处，一阵腻歪，难得的女儿娇态，闹得许二婶直呼心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

　　夫君早逝膝下无子、寡居数十载的许二婶，觉得自己这辈子唯一值得感激上苍的事情就是老天爷让她与赵夏、桂生、狗儿这一家人结识，他们小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她也只平常帮着赵老太看顾一下这三个孩子，做做饭，给补个衣服，纳一下鞋底，其他也没做甚么。

　　现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看到他们关心自己，舍不得自己，照顾生病的自己，甚至会依着自己卖娇讨好，亲热的很，心头酸涨涨的，又甜甜的，还满满的……想着，眼角一阵发热，许这就是子女长成，懂得乌鸦反哺，为人母欣慰知足的心情。

　　思及此，许二婶伸手抚了抚赵夏的脑袋，笑道：“真越大越回去，瞧你这出息。婶子知道照顾自己，倒是你，十四五岁了，大前天闹的那事，我可知道的。也不知顾将着自己的名声。拿着菜刀追骂了半个村……你呀……”

　　说着，手指狠狠地戳了戳赵夏的脑门，这不长心的丫头真不打算嫁人了，泼皮无赖固然可恨，姑娘的名声也要顾看着，要这彪悍泼辣的名声传扬了出去，唉，都怪自己不争气的身体，不然，无论如何也拉住了。

　　赵夏忸怩了一下，嘟嘟嘴，言道：“好婶子，莫提了，我已经给奶奶念叨了几日了，您万莫再念叨了。那日，若不那般，只怕也不好善了。横竖，哎，不提了，反正过去了。”

　　赵夏一边放着软话，一边矮下身子，想藉着捡菜转移话题。许二婶瞧了瞧，没法子，只得叹了口气，坐到矮凳上，继续捡菜。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话话家常，谈一些贴己的话。有些事情有些话，赵夏是不愿让奶奶知道和担心的。外头的人，她也不愿多讲。只趁着得空的时间，和二婶说说。这些年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不是母女，却也亲似母女了。

　　许二婶听着，时而说上几句，两人一会笑着，一会说着，不到两盏茶的时间，菜洗好了，在赵夏的监督下，二婶只得料理了鱼，上锅熬汤。两人正忙将着，只听外头一阵闹腾，乱糟糟的，还没搞清楚什么回事，就听有人在门口咋呼了。

　　“夏丫头在呀，哎哟，哎哟喂，夏丫头，你家桂生又捡回东西了，不过这次是个大活人哟，半死不活的，眼看着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人未到，声先到。村里一向好事热心的蔡大娘，匆忙走进厨房，拉上赵夏就要走。

　　听得这话，许二婶顾不得锅里的鱼，匆匆灭了灶膛里的火，连手也顾不得洗，就跟在后面跑来了。

　　捡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赵夏只觉额际阵阵抽痛，由着蔡大娘拉着自己一路跑，还没到家门口，好嘛，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那叫个严实。

　　难怪刚才外面闹腾的厉害，原都赶来看热闹了。

　　蔡二妹，邱叔，胡大娘，钱三婶子婆媳……李婆婆一家七口子，一个不差。包括不会走的虎子，都给他娘钱氏抱来了。

　　兰溪村，一共也就二十几户人家，瞧这光景，怕是在村里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蔡大娘皱了皱眉，腰一叉，大膀子一挥，朝围观的一众村民，嚷道：“看啥？！看啥？！一堆人围着，赶庙会的？！赶紧各回各家去。一会，戚大夫就来了，你们在这，能顶啥事？！难道还能治病？！还是想戚大夫给你们也扎扎针，开几幅药，啊……或者，你们把人抬回家治……”

　　这一通的高声嚷嚷，蔡大娘的暴脾气可不好惹。众人互相看了看，皆没吭声，四五成群散去。

　　一会儿，院子空了。只留下帮着抬人的几个人，其他外人都给臊跑了。

　　赵夏静了静气，往前走几步，只打量了一眼竹担架上的人，顿觉眼前一黑，还真是半死不活！浑身血污，伤成这样？！

　　钱呀，她好容易攒的钱。死了，得花钱管埋；没死，就更费钱！要是现在扔出去不管，凭白找人吐沫星子骂。

　　蔡大娘以为赵夏惊吓到了，赶紧上前替她拍背顺气，说道：“害怕就别看，唉，这乱世的年头，年年兵祸的，才几年的功夫，据说京都又换新皇帝了。唉，估计这人又是逃进深山里迷了路的苦命人。唉……”

　　兰溪村，包括周边的好几个村子都没多少年头，村民多是外头避难迁到这的。因为这深山够隐秘，外人很少进得来。虽然躲在深山生活不便，但比起外面的兵荒马乱，这里是世外桃源。

　　听着蔡大娘的絮叨，赵夏长长呼出口气，抬头看了看烈日，招呼着邱大哥他们将人抬进堂屋，搬来个竹床先安顿下来。蔡大娘帮着里外收拾，许二婶看了看躺着人的样子，赶紧去厨房烧热水备用。

　　就在大家忙得一身汗的时候，桂生背着戚大夫，狗儿抱着药箱，跑进了屋。

　　可怜那戚大夫，一把年纪，这么大热天给好一通的折腾。

　　戚老头本已经出门去隔壁山头南源村的，是桂生从半道上给截回来的。先是给拉着跑，实在跑不动了，又给桂生背上了，一阵跑。

　　戚大夫双手扶着膝盖，佝偻着腰，一阵大喘气，接过许二婶端的凉水，狠狠灌了几口，才算勉强缓过气来。

　　戚大夫抬起头，手指颤了颤，指着长得人高马大的桂生，怒骂道：“死小子，老头的命迟早赔在你手里。大伏天，你小子……”说着，打了几个水嗝，满脸的颓色。

　　桂生抢过狗儿怀里的药箱，拉着戚大夫就往竹床那边扯，回道：“戚爷爷，一会，我认打认罚。先给治治吧，我捡到这人时，摸着他心口都有些凉了……”

　　一听这话，戚大夫瞪了瞪眼，气得抓了抓胡子，赶紧上前去查看。不看还好，一看，心头咯噔一下，赶紧把脉，施针吊住那口气。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那人的周身上下骨头。

　　口里直咂舌，桂生这孩子还真会捡！右小臂骨折，左腿直接摔断，肋条骨至少断了五六根，其他的伤势还不算，头破血流，脑袋后面还鼓个大血包。伤成这样，还没断气，命够大的。

　　戚大夫捋了捋胡须，回身大致说了下伤势，开了个救急的方子。蔡大娘接过药方，就跑去戚大夫家抓药。

　　接着，戚大夫又吩咐了一些事情，准备先把断了、折了的骨头接上，周身的伤口处理下。其他的，看人醒不醒来再说。

　　许二婶端来热水，准备好剪刀，邱大哥几个帮着找来固定用的木板，赵家奶奶吴氏颤巍巍地翻出些干净的棉布，吩咐赵夏扯成布条，用作固定。

　　待准备好一切，邱大哥几个帮着抬人的村民告了辞，赵家奶奶回到门口阴凉处，继续编制竹篮。赵夏拉着桂生、狗儿去了厨房，将堂屋留给戚大夫，许二婶留在那作助手。

　　西屋厨房，灶台上有两口铁锅，靠边中间有个烫罐。里锅的笼屉正蒸着杂粮馒头，赵夏用另一口锅炒菜，狗儿负责烧火，桂生帮着切菜，打下手。

　　看着家里的食材，赵夏琢磨了好一会儿，心里打定了主意，挽起袖子，忙活开来。

　　炸了个脆皮豆腐，烧了道红烧冬瓜。豆腐用鸡蛋清裹了，下锅炸，炸到金黄出锅。配上调制的酱料，蘸着吃。红烧冬瓜，就是把冬瓜切片，切十字花，当红烧肉处理。用酱汁腌渍了，下锅煎。家里昨儿剩的几个蘑菇，切成丁，和着葱姜、八角茴香爆香。再把煎过的冬瓜下锅煮，搁些盐，加水，冬瓜软烂，汤汁浓缩就可以出锅。

　　接着，凉拌了个酸豆角，卤了个素什锦，炒了个葱花蛋，来了个盐水毛豆，最后煮了锅丝瓜汤，顺带着清炒个丝瓜皮。

　　七菜一汤，逗得狗儿口水直流。今天又有好吃的了，看着桌上的红烧冬瓜，仿佛阵阵飘着肉香，好香，姐姐，就是厉害。

　　桂生咽了咽口水，看着桌上的菜，说道：“姐，我们啥时候开饭我肚子都饿了，今天菜真多。”

　　赵夏洗了手，解了围裙，整理好衣服，冷着脸，怒瞪了眼两馋小子，回道：“没你们的份，捡个活人回来，还想吃？！以后西北风有你们喝的。狗儿，去，看看堂屋里妥当没？大中午的，戚大夫忙活这么久，该饿了。”

　　听到这话，狗儿、桂生郁闷地耷拉下脑袋，却也不敢耽误，赶紧去堂屋里瞧瞧去。

　　堂屋，戚大夫捶着酸麻的肩膀，低头仔细查看了一番，确定妥当了，回身忙着收拾药箱。

　　蔡大娘捧着药碗，瞧着竹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问道：“戚大夫，药灌了，骨头也接好了，这人啥时候才能醒？！需要注意啥不？！”

　　话不多说，开坑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