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世行》月静春山

4、南越隐秘

　　水晶帘动，莲花散香。
　　南越王宫，虽不如华夏万象宫大气磅礴，但地处金陵水乡，胜在精巧华美，别有一番旖旎风情。南越君王居住的水精殿自然是其中翘楚。
　　殿内，几个宫女恭敬地摇扇融冰降暑，一个颇有年纪的内侍立在榻前垂手侍奉，一位鬓发染霜的老人身着绀青常服，正半卧锦榻上，双眼微阖，一边听方才打帘入内的华服男子急急叙说。
　　“父王，阿和出走，跟梓妗实在无半分关系，都是那些服侍她的丫头们平日猖狂惯了，一时嘴上不知轻重才惹了阿和。我已经命人将那些丫头逐出东宫变卖，现下也派出人马找阿和了。”
　　男子为南越太子沉，老人自然是南越君王。太子沉此时紧盯越王脸上的神情，想从中窥探父亲的心意，可惜，越王神色无波。
　　老人缓缓道：“梓妗为何不随你一起来？既然无错，当应自己过来解释。”
　　太子沉摸不准，父王这是怪罪还是安抚孙女的意思？一时不敢答话。
　　“命你的人马回来吧，不用找了。”老人又道。
　　太子沉心中一动，父王终于要放弃阿和这个外孙女了吗，可见孙女确实比外孙女更得看重，梓妗虽然蛮横，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南越王姬，而阿和，不过是自己那个与父决裂的异母妹妹留下的孤女。
　　心里这样想，他还要做足面子工夫，安慰父亲：“父王，您不要为这件事伤神。阿和走了对咱们也算一件好事，五年前西宁离开的时候我就想劝您索性把阿和也一起悄声送走。毕竟是华夏宸帝的儿女，这些年风言风语不是没有，若厉帝肯定了南越藏匿他俩，难保会使出什么手段来。我们兵力不胜华夏，犯不着为了一个孤女与厉帝为敌。”
　　越王慢慢睁开双眼：“你倒很会明哲保身，想来当年西宁不告而别也一定有你的功劳吧。”
　　“不敢，”太子沉有些得意，忽略了越王眼底的一抹凌厉，“儿臣不过让那小子看清了自己的局面，我们与他毫无血缘，南越不可能庇护他一辈子。”
　　越王摇了摇头，嘲太子沉的无知。西宁那孩子，离开那年不过十六，却已读遍藏书阁十万卷藏书，经纬谋略深藏不露，举手投足隐有帝王风范，连辅佐三代南越东宫的太子太傅都叹道“无业以倾”，这样的少年又岂是甘于龟缩在这东南一角的？
　　“你可知我为什么让你不用找阿和了吗？”
　　太子沉一愣，只听越王厉声说道：“因为，阿和一年前曾在金陵盖吴世家定做了一副人皮面具，你派出的人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太子沉哑然，金陵盖吴世家又被称为“易容鬼族”，多少世家子弟千里而来只为千金求取一副盖吴面具，然而盖吴世家传人之所以名重如此，不是因为绝妙的易容本领，也不是因为一年只做一副人皮面具，而是因为，他们族训第一条便是：绝不能泄露任何与主顾相关的信息。面具交付主顾的一炷香内，制作图纸就会被焚烧殆尽，而盖吴氏工匠，挑选之初就必须是又聋又哑的。可以说，带上盖吴面具的那一刻，你便是一个全新的身份。
　　“但……但她一个未满十五的孤女，怎么可能说动盖吴世家为她打造面具？”太子沉不敢置信。
　　太子沉看到父亲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表情，似沉思，似含笑。“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阿和为今日出走，已经筹谋多年了。梓妗比她，差了太远。”
　　太子沉是惶惶然退下去的。
　　越王看着太子沉的背影，对身边的老内侍道：“阿和同她娘亲一样，自小聪慧狡黠，有勇善断，欠缺的只是生活的磨砺。且放她去尘世里摸爬滚打一番，假以时日，她跟西宁兄妹二人，是能成大事业的。”
　　老内侍低声道：“陛下，恕老奴冒昧，西和小主跟西宁公子毕竟是华夏血脉，您多年悉心栽培他兄妹二人，难道不怕日后……”
　　越王的目光落在了帘外那一池皎皎光华的莲花之上，道：“我若害怕，当年便即使已经父女决裂，也不会放莲若嫁给中行霸先了。”
　　老内侍沉默良久，道：“旁人皆知陛下对西和小主薄情寡淡，却不料陛下对她的心意最深，西和小主，也终归妄自菲薄了。”
　　水精殿寂静片刻，响起了越王有些苍凉低沉的声音：“孤何尝不想同西宁一样，让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王姬？只是当年西宁毕竟涉世未深，不懂得身份如她，危险无处不在，责任与生俱来，没有人能一辈子护她周全，只能让她自己的肩膀坚强起来。”
　　老内侍服侍越王多年，深知越王心事，有意引开这个伤心的话题：“陛下，据服侍西和小主的宫女回禀，小主没带走一件金银首饰，也未取钱财，倒真是性情中人呢。”
　　越王微微一笑，慢慢阖目低声道：“拗丫头，珍宝早就给了她，就看她如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