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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见倾心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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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江小白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那天是在成都在开往上海的火车上。江小白坐在□□斜对面,中间隔着一条过道。她长得跟他梦想的女友太像了:模样像演员许晴,肤色白皙润泽,梨儿脸,尖下巴,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弯弯的,顾盼有神、含情脉脉……
□□的心咚咚咚地跳,不敢拿正眼看她。眼睛微微地撕开一条缝儿,偷偷地窥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淡淡的柳叶细眉下,汪汪的一潭秋水!清澈、明亮,随时就要决堤似的。瞟两眼,赶紧收回目光假寐,做贼似的,唯恐被逮现行。偷窥是技术活,很讲究技巧:要让对方不察觉,姿势、动作得不停地变换,时而站立时而斜靠、时而低头时而仰头、时而伸伸懒腰时而打打哈欠、时而撑着头颅时而趴在茶几上……
如此这般折腾了半天,□□累得腰酸背痛,不觉然睡着了。他梦见自己有女朋友了,唇红齿白,娇娇的、羞羞的,特别是那弯眼睛,撩得人心跳。他带着女朋友回家拜见母亲,老远就望见那片熟悉的竹林了,望见竹林里那排青灰的瓦屋了,望见瓦屋前坐着恬淡的老人了。母亲在纳一双鞋垫子。他远远地喊了一声:“妈,妈,瞧我把谁带回来了。”母亲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手中的活计。他一边喊一边跑,脚底踩在一丫西瓜皮上,身体往后仰,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他害怕,大声喊“妈妈救我,妈妈救我,救我……”他瞥见母亲向他伸出长长地手臂,差一厘米就触摸到他的头发了。耳边飘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我的儿,我的儿呀——”
□□猛然惊醒,挣扎着站起身来,心狂跳。揉了揉眼睛,爹妈不见了,竹林瓦屋不见了,满眼都是站着蹲着坐着靠着躺着面如菜色的男女。斜对面靠椅而坐的江小白双手捧着本书,正沉浸在故事中,满脸惬意的笑。
□□舔了舔干得起壳的嘴唇,凝了凝神,端起水杯,踮着脚尖,跨过体侧的两条腿,往车厢连接处挪去。打了开水回来,他趴在餐桌上半眯着眼,目光紧紧地粘在江小白脸上。江小白似有所觉察,抬眼看过来,□□慌忙闭眼装睡。
“哎呀,我的钱包不见了,有小偷,抓小偷!”
一个中年女人的尖叫像一声惊雷在车厢里炸开了!闹哄哄的车厢顷刻安静下来。当乘客们恍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一个个善良、热心、好奇、同情的眼睛睁开来,从各个方向把目光聚拢在中年妇女身上。吵闹声、议论声、猜疑声、谩骂声此起彼伏。
“刚才我摸钱包还在裤腰上呢,我的天,啷个办啰,这是我去上海找工作的盘缠,没这个钱,我咋个活哟,哪个背时的龟儿子——”
中年女声瓮声瓮气地哭喊。声音时高时低,像猫爪,在车厢里窜来窜去,挠人的心。□□撑开眼帘,伸手摸了摸腰间,钱还在。离家的时候,母亲给她缝了一条布袋子,把钱装在里面贴身系在腰间。母亲说。只要袋子在,钱就不会丢。他举头循声望去,斜对面站着一个穿着寒碜的乡下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惊惶惶地在包裹里、餐桌上、座椅下胡乱翻找。
“我的钱包,我的钱包耶,真的没了呀,肯定是被哪个背时的龟儿子偷了。完了,完了,我啷个办呢?啷个办呢?抓小偷,抓小偷喇——”
这个遭天杀的贼娃子!
提起贼娃子,□□就恼火,他想起他的母亲。母亲上了年纪,不能像年轻人一样外出打工挣钱。他上大学的学费都是她一分一毛地从嘴里省出来的。光靠少吃俭用显然不够,还得养两头肥猪到集市上卖。大二那年,卖了猪的钱揣在母亲的内衣口袋里,还没焐热就被盗了。母亲哭得呼天抢地、要死要活,在医院上医治了半个多月,好端端的身子骨自此落下病根,手脚使不上力,夏天怕热冬天怕冷,日子过得苦寒极了。
“喊什么喊,喊能顶什么用?赶紧报警呀!”□□来了精神,倏地站起,大手一挥吼道,“乘警到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准离开!今天非把这个贼娃子揪出来不可。”众乘客纷纷应和:“就是,就是,没抓到小偷,谁也不准走!”
俄顷,一男一女两个穿制服的乘警挤过人丛,来到乡下女人身边。
“警察叔叔,”乡下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是翻包裹又是翻衣袋,神色慌乱而焦虑,“刚才还在的呀,转眼就没得了,我啷个办呢,你们可要帮我,我的钱都是跟人借的,我要去上海打工挣钱给我的娃儿交学费。现在钱丢了,工也打不成了,我我我……呜呜呜……”女人说着哭起来,突然给乘警跪下了,“求求警察叔叔帮帮我!”
叽叽喳喳声一片,有的叹息,有的埋怨,有的帮着出点子,有的幸灾乐祸。女乘警将乡下女人拉起来,表情、语气很是不屑,声色俱厉地说:“起来站着说话!”
“你的钱是放在哪里的?”男乘警让江小白给乡下女人让座,勾下腰轻言细语地问。女乘警白了男同事一眼,脸红了红,撇过头去,在乘客脸上密密实实地扫描来扫描去。乡下女人噤了哭声,抽泣着答道:“我是用一张手帕裹了的,放……”
没等乡下女人说完,□□抢过话头说:“警察同志,小偷肯定还在这个车厢里,当时在场的人都在,一个也没离开。”
男乘警直起腰,环视了车厢一圈,说:“哪位拿了这位大姐的钱,请把钱交出来吧。你们瞧瞧,大姐多不容易,谁忍心下得了手?古话说,盗亦有道,是不是?有能耐,抢李嘉诚去嘛!偷穷苦人家的钱算什么本事?”
无疑,男乘警是说给贼娃子听的。乘客们你望我我望你,鸦雀无声。突然,江小白翘起兰花指指向□□站的地面叫道:“哎呀,那个是不是?”
一片灯光齐刷刷地射过来。□□低头瞟了一眼,我的老天爷,一团脏兮兮、灰蒙蒙的手帕像熟睡的婴儿般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脑袋里轰地升起一团巨大的蘑菇云,在天空中炸开了花,满天星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为自己开脱:“不,不是我!我没偷!我没有!”
目光如一把把匕首在身上乱刺乱戳,他浑身冒冷汗。
“真的不是我,我对天发誓!我刚才一直趴在茶几上睡觉,动都没动一下。”□□朝身边的两位乘客投去求助目光,然而没人理睬他,迎接他的是不屑、鄙夷、嘲讽、冷笑。他感觉比窦娥还冤,有苦难言、有口难辩,屈辱到了极点。
乡下女人饿狼抢食般冲上来,一把将手帕抓在手里,两眼园睁,形同枯树皮的双手颤栗着一层层揭开,一卷皱巴巴地纸币出现在众人眼前!“是我的!是我的!”盘缠失而复得,女人笑了,眉眼舒展开,泪水跟着滚落出来,“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你数数看有没有少?”女乘警紧绷着的脸放松了,笑得很阳光。乡下女人擤了一把鼻涕,往裤腿上一抹,灿笑着向女乘警谦卑地弯了弯腰,说:“不数了,不数了,应该都在,都在,谢谢!谢谢!”男乘警眯缝着眼笑着怂恿她:“还是数数吧,万一……”
乡下女人四下里望了望,有些不自在,犹豫片刻,呸了呸右手食指和拇指,用左手当着飞快地点了点数,抬起头,一脸春光。“一分没少,都在!都在!哎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边说一边拍打自己的胸口,“感谢警察叔叔,感谢警察叔叔!”
“把贼娃子抓起来,扔下车去!”
不知人群中谁嚷了一句,众人的注意力又聚焦到□□身上来。“真是可恶,好的不学偏当贼娃子,活该好好收拾!”“女人家家的,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打工挣钱,容易吗?”“打死这个龟儿子都不解恨!”“依我看,干脆剁了他右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太可恨了,道貌岸然的,心比蛇蝎还毒!”“揍他,揍他——”……
一句句极富煽动性的语言让本来就狂躁的乘客愈加狂躁。有几个乘客攥紧拳头跃跃欲试,被男乘警劝下了:“安静!请大家安静!是不是他偷的还需要调查。我们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了好人,是不是?法律是讲证据的。”
“我不是贼!我没有偷东西!我对天发誓,我没有!如果这钱是我偷的,天打五雷轰!”□□借着乘警的话,绝望地叫喊。他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可气的是,没有人听信他,回应他的除了鄙视还是鄙视,除了嘲讽还是嘲讽。一个冷噤袭来,从头凉到脚。完了,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可以作证,不是这个小伙子干的!你们冤枉好人了。”又是江小白那悦耳动听的女声,柔柔的、娇娇的、亮亮的。
短短的一句话,声音虽小却极具震撼力,有如阴云密布的天空裂开一道缝隙,一线炫目的白光喷涌而出,把捆缚在□□身上的枷锁铁链击得粉碎。委屈的眼泪呀,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恣意汪洋。噢,亲爱的姑娘,你简直就是王母娘娘下凡!
“不是他是谁?你说。”乘客们的目光里充满好奇、困惑,甚至愤懑。江小白的脸兀自红了,红得像秋天的红富士苹果。她望了望周遭,缩回目光,迟疑起来。“说呀,你倒是说呀,不是他又是谁?” 江小白睃了眼说话的人,又瞟一眼乘警,手不安地搓揉衣角,低声嗫嚅道:“不是他!反正不是他,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我知道是谁干的。”有惟恐天下不乱者大声嚷嚷:“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就不是他干的?你们该不是一伙的吧?”
车厢里一阵哗笑。
女乘警走过来,拥了拥江小白的肩,拍了拍,鼓励她说:“姑娘,告诉我,你瞧见是谁偷的?有我们在,你别怕!”
江小白盯着站在男乘警身边欲溜走的老头努了努嘴。怒火直冲到□□的头顶,这不是刚才嗓门最大、鼓噪得最欢的乘客吗?
贼娃子被乘警带走了。人群散去,车厢里恢复了当初的状态,说话的说话、睡觉的睡觉、打牌的打牌。□□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第一次出远门,就遇到这事儿,真是倒霉透顶了。难道他即将步入的职场就是这样的么?他恐惧起来。要是能一直呆在学校该有多好。他羡慕起那些家境宽裕的城里学生来。如果不是急于减轻母亲的负担,他也想继续读研、读博,然后留在大学里教书。在象牙塔里多好,单纯、自由、无忧无虑。
没有人关心他,也没有人宽慰他。□□像一块抹布,被人搓揉来搓揉去,然后弃于一边无人搭理。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现在体会到被人信任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甩了甩头,欲把一身的晦气甩掉,然而晦气如同粘在身上的狗屎味,驱之不去,从头到脚笼罩着他。
猛记起来,他忘了当面酬谢江小白呢。要不是她,今天就玩完了。天底下被冤致死的人还少吗?他虽不至于寻死,但挨骂、挨唾沫,甚至挨拳头在所难免。
江小白子刚才站的地方上没人。
□□挨个车厢寻找,除了卧铺车厢不能进去外,他都找遍了,没见到江小白的身影。难道她到站下车了?还是被乘警给保护起来了?抑或她真是王母娘娘派来拯救他的,任务完成就打道回府了?找不到江小白,但她那对秋水般迷人的眸子却牢牢地烙在他心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