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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共退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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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还在静养,平日也不过是拿本书在手上,至于是否入眼,旁人便不可知。至于其他的,他从来都是没有一丝多余的兴趣,似是懒得费神。
苻笙则是隔了两天才上门探访,停留的时间不长,也不多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喝一盏茶,吩咐宫人们细心照顾,之后便又安静地离去。
她似是知道他的心绪不佳,所以从未主动多言,也让他找不到机会宣泄心底的恨与怒。
可是,只要他一见到她那双,仿佛未曾沾染任何红尘的眼睛时,便难以抑制心中的暴躁,所以也唯有借着本不知所云的书来分散注意力,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说起来,他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也是多亏了苻坚,若非当时的屈辱,又何来今日的他!
两人的相处看在旁人眼中,便成了静好。没有只言片语的对话,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汇,仅仅是俩个玉人同现于一个画面之上,就已是赏心悦目极了。
唯有莫石,对于眼前这莫名和谐的画面,心底总是有着莫名的不安。
太过于美好的东西后边,隐藏的往往是致命的毒液,而对于注定只能困在这北宫一隅的公主来说,更是如此。最苦的不是没有得到过,而是得到后再彻底失去的痛。
“阿甄说他与我差不多年岁,可我观他长得比阿兄还要高些。”苻笙每次从露堂出来,才会对着莫石好奇慕容冲的事。
莫石皱眉想了片刻,摇摇头:“奴也不晓得,想来白虏都是这般。”
苻笙想到他们犹擅骑射武功的传闻,便点头赞同,“不过他长得真好,一点也不似武夫。”她和莫石说起北宫外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
“公主又唬人了,公主哪里见过那些人?”就连她,也只是远远的见过几个而已,可都是瘦弱得都连她都比不上。
两人踩在雪地上,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留下一个个浅小的印子,远远望去,这茫茫银装,也多了几分活力。
在转向回慈元殿的小道上,闹闹嚷嚷的声音从小月门外传来。
莫石让人过去查看,很快便知道来的是陛下的亲卫,奉命搜查丢失的玉符,此时外边的一行人正被甄茴拦着,在外边进不了。
双方似乎已经僵持了一会儿了。
再这般下去,甄茴恐怕得不了好,反而会引来更多的是非。
苻笙叫过莫石,凑她耳边细语了几句。
莫石点头,快步离开。
苻笙让人去把甄茴叫了回来,见她怒色未消,不由失笑。
这几年,阿甄作为训诫姑姑,一向不会在众人面前失态,更别提如现在这般大步走路了,也不知来的是谁,竟能将她必成这模样。
她对身后的小宫女嘱咐着:“你去请人,务必好好陪着他们,从东边废弃不用的小城开始,一个个,仔仔细细的搜,千万别漏了哪处地方。否则,若是再搜一次,你家公主这儿,可就得犯病了!到时就得小心陛下治他们一个不敬之罪。”
苻笙理理袖子,对着还是有些惶恐的秋景安抚道:“别怕,莫石说你一向机灵,还想着收来当个小徒弟,你可别让她失望了。”
秋景一脸惊喜地抬头,意识到自己失礼又马上低下头,声音中更多的是不能掩饰的喜悦,“公主放心,奴一定会好好带着那些大人的。”
苻笙笑看着秋景离开,方对着依旧生闷气的甄茴道:“姑姑陪我走一趟西殿吧!”她总觉得以莫石的直板,一急之下用了什么粗暴的手段,反而会不小心弄巧成拙。
甄茴一听才想起还有西殿的事,若是被发现北宫里藏着个男人,公主这辈子还不得毁了。
“瞧我被那姓王的给气的,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你既没问清楚那人的身份,就敢这般让他明晃晃地留下,就不怕是引狼入室?”她急得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指了指苻笙的额,便匆匆往西边走去。
一路上,甄茴不由讽刺,“陛下难得几年能想到北宫一次,每次都这般大动干戈,还总能与朝政扯上关系!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玉符,从不踏近北宫半步的人,莫非那玉符是因为长了腿,所以才这般稀罕……”
“没准还真的是,姑姑等会儿可以问问。”苻笙开着玩笑,和甄茴来到西殿。
果然,殿内此时的气氛已经冷凝到冰点。
莫石手上的托盘上放着一套宫装,依稀还能看到上边绣金丝的牡丹花色。
而她一贯严肃,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却透着清晰可见的不耐烦和急躁。
一见到苻笙,莫石连忙行礼,还没说话,但表情已充分说明了原委。
苻笙看向慕容冲,却正对上慕容冲充满杀意的眼神,似乎冷到极点,怒意随时都将如火山般喷涌而出,要将她吞噬摧毁。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苻笙依稀还能感受到,他现在那种想要掐死她的欲望。
莫石和甄茴如临大敌,一触即发。
一步之遥,慕容冲停了下来,紧握的拳头慢慢打开,轻轻抚上了托盘上的宫装,倏尔一笑,“如尔所愿,又有何不可?”说完,他拿起托盘上的衣服,振袖一挥,正欲披上,便被一双纤细而冰凉的手制止,他随时都可将这双手折断于面前。
慕容冲厌恶地甩开手,脸色愈加难看。
苻笙笑盈盈地立于眼前,“谁说这衣服是给你穿的?你和我一样都还在‘病中’,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了,哪里需要这些?既然外面都在传我体弱多病,那我这病人,不宜被打扰也是再理所当然的事!”
王寻只带了了两个侍卫进了北宫,其余皆被他留在外边。
看到前面的又是一座不在启用的偏殿,他不由有些汗颜。
依他的原意,不过是走个过场看一眼便罢,毕竟陛下真正找的东西别人不晓得,他还能不知道吗?就这叽里旮旯的,也就是只猫才能藏进去。这姑娘也忒实诚了些,和方才那位在门口堵着,拐着弯损人的姑奶奶一比,他都不好意思不按着她带的路来。
这北宫,还真是个养人的地方!什么人都有!
秋景看着日头差不多了,便悠悠地带着人往西殿去。
王寻等人此刻已是又冷又累,又饿又渴。
不过,看着秋景气都不喘一下地在前面带着路,他们这群大老爷们也没脸说些什么,只是慢慢地,大伙儿都已经带了些敷衍的态度。
进了西殿,王寻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有点人气了。
看这布置,虽然不是华丽精致,却也不失规格,只不过,依然一片空寂,只有两三个守宫的小宫人,懵懵懂懂的,看到他们身上的刀,便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
正要出去,王寻忽然止步,轻轻嗅了嗅,“这殿内住着是什么人?”
秋景睁着天真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王寻,似是不解:“大人问这做什么,不是要找玉符吗?”
王寻摸摸鼻子,“好似有一股药味。”说完又嗅了嗅,“是治风寒的?”
秋景握着拳头,忽然噔的一下砸在王寻肩上,吓得王寻一愣。
“大人您可真是厉害,这都能晓得。我们甄茴姑姑刚昨儿在这儿住了一宿,公主昨晚发病,姑姑不放心,便在这儿熬了一夜。您不知道,我们姑姑可厉害了,有次我吃多了,她在我手指上扎了一针,我就没事了……哦,我差点忘了,您还不认识我们甄茴姑姑,就是方才那位,在门口拦着你的……她可威风了,就是有时候太凶了点!”
王寻听得一怔一怔的,直到她说起甄茴,才很有同感地点点头。恐怕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那只母老虎的厉害和凶悍了。不过说起公主,王寻心中闪过淡淡的可惜,明明是最尊贵的身份,但却注定了这样的人生。
“不知公主病情如何,今日实乃圣上有令,吾等不能违抗。今日多有冒犯,不知如今向公主殿下请罪是否方便……”陛下口谕中,每个殿和城子,都不能有任何遗漏,这得罪人的事,反正已经做了十之八九了,也不差这最后一两分了。
秋景一副理所当然地回话道:“这只有姑姑才知道,大人们随奴来吧,姑姑现在应该在公主身边守着。”
王寻呵呵笑着,没有接话,跟着秋景前往主殿。对她口中的姑姑,他还真有些心有余悸。
一般主殿的位置不是位于一宫的中轴线上,便势必是风水最佳之地。
岂料等他来到所谓的主殿时,还是生生地被吓了一跳。并非这殿不够华丽,而是因为这殿的地势实在太高。整个长安宫,众人都只知未央宫建得最高,但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这北宫中竟还有这么一处地方,若非进了北宫,就连他这掌管皇城安危的,也绝不可能发现。他想起六年前发生的那场宫乱和血洗,再思及父亲的只言片语,他心中一紧,便知内闱中的有些事,还是闭目塞听为好。
立于慈元殿门前,整个皇宫的景色几乎都能尽收眼底。
王寻将将准备求见,便看到黑着脸瞪他的甄茴,秉着好男不和女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圣人训导,王寻先作揖行了一礼,再咬文嚼字地请罪,最后才引到能否亲自拜见公主,顺便完成陛下交代的事。
甄茴冷哼一声,“大人这是拿公主的凤体开玩笑?大人这也太过狂妄了些!陛下曾亲自下过旨,不得任何人打扰公主修养。记住,是任何‘人’!”
王寻心里的小人在摩拳擦掌,正准备大显身手,却不料忽然从殿内出来个身着碧色宫装的婢女,她朝着甄茴轻语几句,而后莞尔一笑就转身回屋。
众人眼前一亮,转瞬间人便已消失,只留下一袭碧色,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王寻不由再次感叹,这北宫这么养人,随便出来个侍女都是天仙级别的,怎么这姑奶奶就能这么彪悍呢!
甄茴斜了眼王寻,有些不愿地开口,“公主宽秉,让你们进去,不过公主暂时见不得风,你们都给我注意着些。”
王寻咳了一声,“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在这儿等着。”说完的时候,他竟明显地看出他们眼中的失望,以及对他的鄙视。
这群没骨头的!他只能摇头苦笑。
甄茴在王寻经过时轻声说了句,“既然不是人,那就是衣冠禽兽咯!”
王寻差点一个踉跄,对上她挑衅的眼神,他慢慢地点点头,然后理了理衣冠,“多谢夸奖。”
之后见她忿忿地甩袖走了进去,他才松了口气。
随着甄茴走进内殿,王寻垂着头,眼光四散,每一步都将这不大不小的内殿四隅扫视了遍。简单干净的摆设,却也让他大开眼界,无论是长几上随意摆着的承旋和彩绘凤纹漆卮,还是一旁的茂陵鎏金竹节银炉,以及还冒着缕缕香的鎏金银球,左右两边立着的正是玉芝留灯,整个皇宫之中怕也没有第二份了。
这尚且只是他可见之处,再往里便是隔挡着的屏风,只能看见床上一头乌发以及一小段苍白的肤色。
王寻不敢再看,“请公主安。”
在听到一声轻得似幻觉般的“免”字后,王寻才赶紧将之前和甄茴说过的托词又重复了一遍,见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的,他再次告罪,而后告辞离开。
甄茴冷着脸,不耐烦地将人送到殿外,便头也不转地离开。
寝殿内,穿着白色里衣,披散着头发的慕容冲和身着碧衣的苻笙一时无话。
苻笙把窗推开,让弥漫整个房间的香气四散出去。
“你能将王氏未来的族长给耍得团团转,再将其哄骗过去,确是令人刮目相看。”难得的,慕容冲主动开口,眼中带着些不明的意味。
苻笙笑着摇头,看不出是否听出了他的讽意。
“这并非我的功劳,我甚至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想来王寻也并未真的那般较真。
慕容冲起身,拿起披风系上,走了出去,他往远处看去,透过葱葱的枝叶,皱眉不语,进而慢慢舒展,不知在想些什么。
苻笙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上,“是不是很漂亮?”
即使还是冬日,慈元殿外满目遮天的树木依旧长青不败,这是她阿兄最喜爱的地方,后来因为她的无心之语,这便暂时成了她的寝殿,后来,就永远变成了她的,她一个人的。
慕容冲回神,却依旧没有转身,直到片刻之后,他才离开。
“明日天晴,便此一弈,如何?”这是慕容冲走之前留下的话,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苻笙笑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得嘴角弯弯。
“公主打算就这么让他留下吗?他一外男,不说宫规如何,万一他心怀不轨……无礼不说,还不把您放在眼里,到现在,连姓甚名谁都不相告,可见其心不正!”
莫石看着慕容冲如雪松般的背影,忍不住劝着,“您觉得他说话有意思,不妨再等一段时间。等苟大人回长安,必定会想方设法再安排些人进来,到时必定给您找个好的。我看今日那秋景也很不错,听说都把那什么王大人给说得团团转。”
苻笙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莫石。北宫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何必再祸害人家小姑娘。秋景是个好的,你好好带着调教一番,日后再帮她寻个好出路。”之后,她将话题转开不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