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斗酒津亭

4、第四章

　　冥冥似是注定了，皇权总与黄泉有纠葛。裕恭城眼前闪过瑞阙父亲——罗老将军刚毅的面容，以及脑海深处印刻的老将军那双冷峻的眼睛！

　　那双眼睛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警告着他，不要把瑞阙带上不归路。

　　瑞阙。

　　裕恭城吸了口气，瑞阙的眼睛似乎与几年前见的罗老将军那双眼睛越来越像了。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硬，似乎，越来越像一把快要出刃的神兵。

　　军营这地方，裕恭城来过很多次，也驻扎过许多年。从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开始，他便频繁造访这块土地。国之大者，在祀与戎，而他要在朝中立足，自是需要卓著的军功。只有鲜血与白骨，能浇灌出惊世的伟业。

　　裕恭城似乎有些厌倦了。来了异世不过二十多载，却觉得已经活过了几辈子。碧血黄沙，戎马生涯，只有在史册里才有那么零星的几点美感。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

　　军营不远，待裕恭城离营地越来越近，却发现了一群黑影。自己的命，牵涉甚广。自己此世的种种，如一个网，把众多人的命数粘连其中。且关系慎密，牵一发而便殃及全身，不能擅动。

　　只是，突然闪过的黑影让裕恭城的脚步不由得慢了几分。而他离军营也不过只有十几步。裕恭城凝神盯住移动的极快的黑影，不过眨眼功夫，那黑影已经移到了守卒背后。要出手了么？裕恭城没有出声，即使自己发出了警示，那些守卒也没机会反应。

　　裕恭城仿佛已经看到了黑影手中扬起的刀。

　　只是，惨剧似乎并没有发生。那黑影已经隐匿到了黑夜之中。而下面的一幕，似乎出了裕恭城的预料，他诧异的看着一群人推着车渐渐靠近军营。按常理，驻地方圆十里是不许有人烟的。但车上似乎还有些粮草？

　　裕恭城感到莫名的违和。那些人是百姓，是老老实实的百姓，只是，那整体的感觉实在违和！

　　到底是哪里违和？是那群人的打扮像齐国百姓吗？半夜三更，一群齐国的百姓带着粮草来梁国的军营？

　　思及今年秋季，齐国粮食大丰收，梁国却过了个遭荒年……

　　裕恭城怀疑这群百姓是为了谋财。

　　可齐梁两国的家国大义不是横在百姓的得失之中吗？

　　思及世上还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裕恭城不敢妄下决断，随即决定观察一番。

　　正巧营外的有块石壁，刚好能挡人。而瑞阙那边……

　　裕恭城抿了抿，决意还是让罗瑞阙多等一会。

　　……

　　罗瑞阙跟着小兵绕过最后一个弯，心中早打过了几番商量。

　　自己月初招过一次新兵，前几日才抵了营，虽说他让押兵的军头代管，不至于这么快熟悉地形。而他带兵，晚上从来不打更。因为打更的声音会湮掉营中的异动。至于
　　右一营，是离自己营帐最远的分营。那是军营里唯一的死角，却也是营中最精锐的军队。当然，最重要的是，来这里，需要经过所有的分营。

　　罗瑞阙凭着自己出门时，不知从何处取来的灯笼端详了片刻小兵的脸。格外的稚气，似乎还不到十六岁。思及这小子敲了那么久梆子，走了那么远的路，身子却没抖，想来也是多年习武。

　　罗瑞阙心中一阵惋惜，这小子注定是要死在此处了！扮成打更的确是聪明，梁律是定了军中需三鸣五更，军中突然多这么个人确实不突兀。不过，自己恰好改了这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敢在他的地盘上动土，那就应有有去无回的觉悟。

　　刚刚在帐子自己就察觉了不对，只是今夜恭城要来，自然不能用脏了的主帐来接风。至于这梁国的土地，便不是今夜他需要在意的，且用这奸细的血来滋润，躺在地下的忠魂一定欣慰万分……

　　呵呵呵，看着小兵的背影，罗瑞阙察觉到自己心中的鬼魅的笑，浑身上下满满都是愉悦！

　　这次组织袭营的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虽然下了大本，却注定了徒劳无功。前几日闻说齐国太子携十六皇子到了边境，怕是他们定下的计谋。

　　罗瑞阙勾唇暗暗的笑，就把这次反击当作为恭城接风的礼物好了。他们可都不觉得头颅血腥。

　　“将军！”小兵的声音十分镇定，“右一营到了。”

　　“到了？”罗瑞阙佯装魂不守舍，“竟是这么快就到了！你且过来接着本将军的灯笼！”

　　“是！”小兵不疑有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罗瑞阙也一步一步的数着，三步，两步，一步……就是现在，罗瑞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出一只袖箭，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笑，“可是接稳了？”

　　“你——”小兵看着箭尖，一脸的惊愕，随即退了几步。虽然侥幸躲过，却还得被划破了衣裳。

　　“瑞阙营中从无更夫！”罗瑞阙依旧笑着，只是笑容渐渐变得温润。

　　小兵呆住了！那笑容似乎与记忆中的人一一重合！重合？不，罗瑞阙只是个莽夫！他怎么配有那样的笑！小兵的眼神顿时变得凶狠起来，不带半点来时的憨厚。

　　罗瑞阙似乎读懂了小兵的意思，也瞧出了小兵的不屑，却丝毫不在意，面上还是如春风般的笑，并在盯了小兵片刻后站直了身体，穿着戎装，朝着小兵行了个儒生的礼，“阁下舍生取义着实令瑞阙惭愧！”

　　听懂了罗瑞阙有意招降，小兵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恍惚间有些懂了为什么齐国总是有叛将！好一个罗瑞阙，竟是连一个小卒都不放过！

　　小兵眉毛拧成一团，咬牙切齿道，“不要招降我！”

　　“阁下是有才之人！若是愿归降……”罗瑞阙面上继续笑着，笑意却达不到眼底，自己答应过恭城不滥杀人，也应了父亲多帮他积福报！上天有好生之德！但，这似乎也改变不了嗜血的本质。

　　他自己似乎又要破了这佳公子的表象了。这小子还不答应么？不能物尽其用，着实可惜。只是自己一向不惜才——既然不能用，那便用来告慰亡魂吧！他从来不吃亏！他喜欢罗阎王这个名号，但他似乎更喜欢恭城描述的玉面罗刹。一面温婉如玉，一面寒彻入骨。

　　罗瑞阙笑意加深了几分，忽地回头望了一眼营门的方向，顺带握住腰间的刀柄。

　　恭城，你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