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6、伊蒂卡 ...
-
她刚在唇上涂好胭脂,就从镜中看见维戈走进房间。他只是一个眼色,所有的仆人便离开房间,把房门关上。
伊蒂卡从镜中看着维戈,没有继续装扮。距宴会开始还有时间。她发现自己已经在慢慢地习惯维戈的存在——这些天他常来看望她,大部分时候并没有屏退众人,还与她每日共进三餐,这让她一开始的惊讶和不适很快淡去,但她以为自己还没做好成为他的伴侣的准备。
维戈从她背后靠近她。他一身黑色常礼服,上面有细细的金线绣花,内搭雪白的马甲、衬衫和领巾,像是出席阁议时的路易。暮色和烛光让他显得温和,但仍然骄傲而愉悦,那双被衣物映成深灰色的双眼从镜中看着她,然后眼神落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那是她打算今晚佩戴的首饰:一整套蓝宝石和钻石搭配的耳环和项链,与她蓝天鹅绒的长裙相配。维戈首先拿起耳环为她戴上。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耳垂,她微微发抖,感到自己再次浑身僵硬。
“放松,”她听到他说。
他又为她戴上项链。他的手指碰到她的后颈,却没有立刻移开,而是顺势抚上了她的肌肤,捧起她的脸颊。她感到他掌心的粗糙纹理,微微反抗,他命令道,“顺从我,我又不会伤害你。”
她被迫仰起脸来,无法看见镜子,也看不见他要做什么。她闭上眼睛。一瞬间的不确定之后,他的气息拂上她耳边的脸颊,她的双唇感到他温热的唇舌。她本能地要逃避,却被他的手掌箍住,她的舌尖无路可逃,被他细细品尝吮吸。她内疚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厌恶他的触感,只能依靠理智四处扑灭似乎被他点燃的热情。他满意地放开她,审视她。她感到自己从脸颊到耳根都在发烫,觉得他一定是发觉了,移开眼神望向镜子,发现胭脂被他吃掉大半,便又拿起桌上的胭脂盒来补。
他轻轻擦拭嘴唇,像是享用过可口的甜品,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她。
暴露在这侵略性的目光下让她很不自在。“我不明白,”她说,“您为什么这样坚持娶我?”
“你又为什么明明不愿意,还是来嫁给我?”维戈笑着反问。
伊蒂卡从镜中看着他的眼睛。与路易的不同,她读不懂这双眼睛,只得败下阵来。
“回答我,”维戈说。
她编不出别的有说服力的谎话,就说,“我以为您是腓特烈四世和夏洛特皇后的潜在盟友。”她顿了顿,又说,“但我现在希望您不要插手基弗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改变想法了?”维戈问。“你也应该明白,图灵根胜算不大。”
伊蒂卡又看了他一眼。
因为你的相貌。只要你知道,你一定会像夺取我一样夺取路易拥有的一切。
“您是很有野心的人。我不认为您会在帮助图灵根之后,不要求任何过分的回报,就回到阿朗松。”
维戈笑出声来。“为了让你高兴,我可以做任何事——你的快乐就是最大的回报,比起这个,国土算不了什么。”
伊蒂卡也笑了起来。“我不相信。”
维戈再次靠近她:“无所谓。我已经用西阿朗松证明了一次,以后有的是时间反复证明。”这些话他说得格外认真,轻佻而暧昧的笑容却随即浮上嘴角:“需要我的时候不要来求我。”
他随即把伊蒂卡从椅子上拉起来,说,“我们该出发了。”伊蒂卡顺从地跟随他,却争辩了一句,“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呢。”
“为什么非要娶你?”维戈笑道,“看你可爱啊。——终于学会对我说‘你’了,是个进步。”他轻轻揉了她的头顶,小心不把她精致的编发弄乱。
那触感太过熟悉,她几乎要对眼前的人说,路易,你的玩笑开得太过了。
可那人把门打开,外面低头行礼的是陌生的、有温暖色调的肤色的仆人。走过两旁有不知名阔叶木的小道,尽头是小却堆砌华丽的南方宫殿,不是朴素硬朗的雷根斯堡皇宫。有金银镶嵌和陶瓷釉面的繁复雕花墙壁前面,是穿着有巨大裙撑、层层蕾丝绣花和镶珠的宫装,戴着高耸而扑了粉、喷了香水的假发的贵妇,和踏着高跟皮鞋、着艳色刺绣丝绸外套,化了妆的文雅男性。所有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射在伊蒂卡身上,即便她的服饰一眼看去比侍女更简朴。
“我是不是……穿得太简单了?”伊蒂卡低声问。
“有什么关系,所有的女人照样在嫉妒你。”维戈笑道,“我也不像别的男士们穿得那么隆重——我可受不了那些繁缛的装饰。”
伊蒂卡低下头去。她知道,她们并没在嫉妒她,而是在评判她:看啊,那个勾引自己哥哥的北方女人,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又来染指我们高贵的王子了;看啊,她为了掩盖自己的浪荡,穿得像个拘谨的女仆;看啊,她那恭顺的样子,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诡计!
那贵妇们掩面的半透香扇下的窃窃私语让伊蒂卡如芒刺在背。维戈像是发现了某些不妥,放慢脚步,走在她身边,手臂亲昵地环在她的腰间,领她穿过人群。
“请允许我将您引见给我的家人,”维戈说,下巴高傲地微微扬着,一边的嘴角戏谑地挑起。他们面前的绅士惊惧而谄媚地鞠躬,抬起头来时,油腻的微笑堆在已经开始起皱的、扑了粉的胖脸上,像是未进烤箱的面团,而那张脸还被有夸张的卷的银色卷发和硕大的领巾蝴蝶结包围着,疲惫的蓝眼睛很难被注意到。“我最年长的庶兄,米罗堡伯爵托马斯,”维戈说。
伊蒂卡向托马斯回礼,便被维戈带着继续向前,好像听见了托马斯被无视的几句恭维。他和维戈毫不相像,伊蒂卡想着,却被带到另一群面团一样的胖子面前。那些人首先向她行礼,维戈说他们都是他的异母兄弟,他一一介绍,伊蒂卡却一个名字都没有记下来。
没有等她对那群胖子有任何回应,维戈就又带着她向前走,这次停留在一位高瘦而严肃的老人面前。“我的叔叔,施万堡公爵卡尔,”维戈说。
阿朗松军队二十年的统帅,刺杀腓特烈三世的凶手。
伊蒂卡这样想着,却不动声色。不论他以往做过什么,以后他都是需要尊重的长辈;何况伊蒂卡与父亲几乎从未谋面,而卡尔主导的刺杀某种程度上带来了路易的加冕。
老人没戴假发,一头略显稀少的灰发向后一丝不苟地梳着;一身午夜蓝的丝绒常礼服,一眼看去如同军装。他与伊蒂卡向对方点头致意,他的蓝眼睛却在她身上没做停留,立刻望向维戈,与他寒暄几句,便再不多谈,退到了一边。
随着卡尔的退开,面前的人群分出一条沿着台阶向上的路来,尽头是一张宽大华丽、有精致浮雕,堆满了艳丽丝绸靠枕的躺椅。那上面斜卧着一个明显上了年纪、已经胖得难以活动的男人,身上搭着丝绸的、堆绣了华丽花纹的外套,戴着比他自己的头更大的假发,脸上同样涂脂抹粉,唇膏红得夸张,不知是睡是醒。他的躺椅前面立着一位同样上了年纪,虽然华服高髻、细心妆扮,却消瘦而有些忧郁的高贵女性。
“国王陛下,王后陛下。”伊蒂卡屈膝行礼。
躺椅上的人毫无反应。本来不算强烈的焦虑,变成了惊慌和疑惑。
“别担心,”伊蒂卡听见皇后的声音。“陛下到达卡普维拉不久后就这样昏睡不醒了——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没人能唤醒他——并不是对您有什么成见。在阿朗松,所有的事情都是维戈做主。您应该很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