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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伊蒂卡 ...


  •   基弗国都、雷根斯堡的高峻城墙之上,天空碧蓝却暮色沉沉,极光若隐若现。虽然刚到午后,太阳已经落得几乎看不到,黑夜近在咫尺,蓄谋吞没一切。伊蒂卡将目光从极光上移开,望着面前通过城门的人流。
      她从未自己出城,所以并不知道城门平时的守卫是怎样的。然而此时队伍中有无法忽视的抱怨声,可见盘查是加紧了。城门内的几名卫兵正在对男性行人、尤其是身高较高的人逐个搜身,对女性行人逐个核对相貌。傍晚的风越来越紧,伊蒂卡拉低兜帽,攥紧缰绳,努力抑制自己的紧张。
      马匹随着人流进入城墙,再过四五个人,就轮到她了。因为在马背上居高,她正好能看到夕阳最后的一道金边在远处白雪覆盖的群山顶上消失。
      城门内的墙壁上贴着布告,被附近的火把照亮。伊蒂卡虽然已经读过几十遍,目光仍不由得被吸引过去。
      “……我神圣基弗帝国的腓特烈三世陛下遇刺驾崩,随行众皇子殿下无人幸免。不幸之至,路德维希亲王殿下也于此时战死。值此国难之际,阿尔贝蒂娜公主临危受命……”

      路易……

      她的目光在“路德维希”的字样上来回游移,她的心脏随之被揪紧,她不由得咬住下唇,免得自己像第一次读到时一样崩溃痛哭。
      “那位骑马的女士,请快点。”卫兵的用语虽还客气,语气已经极不耐烦。
      伊蒂卡催马向前,定定心神,并不下马,希望卫兵并不能从兜帽下看见她显得过于养尊处优的雪白肤色,从怀里拿出一张纸,交给面前的卫兵,道,“我是阿尔贝蒂娜公主的侍女。公主身体不适,命我到城外去请莱因哈特医生。这是公主殿下亲笔的字条。”
      伊蒂卡能听出自己声音的颤抖,恐怕卫兵也能觉察。风越来越大,纸条几乎被吹飞,在她马前的卫兵接过字条,并没有细看,便对她说,“路德维希侯爵说公主的需求都会由他解决。我们会将这字条转呈侯爵,您请回吧。”
      “公主的情况很危急,我必须立刻出城——”
      “那请您和我们一起去见侯爵吧。”
      伊蒂卡心下一紧,握紧了缰绳。
      “这样就来不及了。”
      “那么请您露出脸来。”卫兵又说,“我们只要确认您并不是侯爵下令不许出城的那位公主,您就可以离开了。”
      既然他们这么说,她真的露出脸来,那莱茵菲尔德家的黑发和灰眼恐怕会被立刻识破,到时就前功尽弃。
      她微微扯动缰绳,马匹后退了两步。
      一阵狂风突然吹来,她的兜帽被吹下。面前的卫兵愣了一秒,随即惊呼,“斐德丽卡公主!”
      伊蒂卡用鞋跟的马刺一踢马腹,马鞭狠狠抽向马身。马匹吃痛、不顾面前的卫兵向前疾跑。城门内瞬间一片混乱,市民纷纷让开道路,本来松懈的卫兵纷纷拿起长矛,“拦住她!”“快关城门!”之类的叫声此起彼伏。眼前群山之上的霞光被两扇城门夹得越来越窄,伊蒂卡将身体压低在马背上,继续催马。她从未驾驭过这样疾速奔跑的马匹,但现在恐惧是最后一件她能考虑的事情。
      伊蒂卡的马越过已经拦在门前的卫兵,在城门关上之前的最后一刻冲了出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盏红灯正被挂起,表示城门已关。她身后无人放箭也无人追赶,看来路德维希·格林很可能在什么地方有第二道关口。以她十四岁的阅历,她无法预计那是什么样的陷阱,但既然已经冲过了第一道,只能继续向前。
      她的马继续全速奔跑。极光的光芒正在盖过霞光,与雪光一起,照得扫净了雪的路面清晰可见。她能看见不算太远的地方,与她相对的方向,一名黑衣人也同样在全速骑行。

      奇了怪了,城墙上已经挂起红灯,这人还骑得这么快。

      那人突然开始勒马,正在调转马头,却不急着离开,仿佛在调整自己的位置。伊蒂卡无暇关注那人,只是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前路上。
      伊蒂卡与那人越来越近。
      全速奔跑的马匹突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一直试图忽视的恐惧在一瞬间扼住了伊蒂卡的喉咙,她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随着马匹一同摔倒。
      然而一只有力的手臂在半空中环住了她的腰。她被那个停在路边的旅人“拾”了起来,放在马背上,她连忙抱住了马颈。当她惊魂初定,马匹已经在雷根斯堡向西的方向奔驰。追兵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听起来却越来越远;救了她的人好整以暇地回身放了几箭,确定再无追兵,才又回过头来拉起缰绳,小心地不与她有过分的接触。
      恐惧放松了利爪,她这才想起哭泣,却又不知救了她的人到底是敌是友,不敢出声,而只是紧缩着身体尽量安静地抽噎,既是担心路易的生死,又是后怕自己死在刚才的绊马索上。滚烫的眼泪一流出眼眶就在风中变得冰冷,很快被吹散。
      “哟,孤身突破重围的女武神哭鼻子啦?鼻涕冻成冰柱可别戳坏我的马。”
      这个带着促狭的、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瞬间就止住了伊蒂卡的哭泣,几乎要引起她反唇相讥的本能。
      自她十岁以来的每年冬至前后,当路易从军中归来、到达大皇宫前的海顿广场,伊蒂卡总在那里等候着他,即便那是雷根斯堡每年长达六天的永夜的正中。生性严肃沉默的基弗子民在这六天的长夜无停歇地狂欢,有人醉倒、累倒就有另一群人继续,生怕一旦停止,便会被黑暗吞没。伊蒂卡总能看见三匹骏马穿过街市的火树银花、狂欢的人群和欢呼而来,当路易将裹在厚厚的毛皮当中的她抱起时,她总能听到这个声音在旁边刻薄些风凉话。
      去年是“那个圆球总算变成椭球了吗?真想不到还能等来这一天。”
      “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沃尔夫冈·范斯滕堡爵士。”伊蒂卡故作高贵地说。“也难得沃尔菲你做这么高难度的动作还没摔下来啊。”
      “对救命恩人就这么说话啊?也没句‘谢谢’、‘辛苦了’之类的话?”沃尔菲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头顶,道,“早知如此就放路易自己来了。”
      “所以路易没事?”伊蒂卡忙问,“受伤了么?”
      “谁能那么大胆子让‘战神’殿下受伤啊?”沃尔菲笑道,“他可不能更活蹦乱跳了,简直一听说你要死了就要长双翅膀飞回来呢。”
      “我要死了?”伊蒂卡重复道。不要说死,自上次路易出征,她不曾生病,更不曾受伤,这消息自然全是捏造的,而她这样不值一提的、不得宠的公主的假消息,却被送到炙手可热的路易手上——也就是说,送出消息的人知道路易闻讯很有可能立刻返回雷根斯堡,而预谋以此达到某种目的。
      “是路德维希·格林亲笔写的信,”沃尔菲说,“说你因为父亲遇刺身亡悲伤成疾,命不久矣。路易看完信简直跟疯了一样就要回来,被我从马背上拖下来说我去。皇帝死了,他离开军队简直就是找死。”
      “路易居然信了么?”伊蒂卡难以置信地说,“他也知道我长这么大一共就见过父皇五次,三次都还是不记事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那么难过嘛。何况我一向结实得很,怎么可能悲伤到生病——”
      “是啊我相信你就是这么没心没肺——”
      “少瞎说!我只是说为了从来都没怎么注意我的父皇——还病得要死……亏路易是我亲哥哥呢,相信这种胡话。”
      既然沃尔菲已经亲口确认路易很好,伊蒂卡顿时轻松起来,说着竟开始有些笑意。沃尔菲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你要有点什么事,那家伙就立刻变得像个笨蛋一样——我还笑话他呢,早晚要嫁人的妹妹,这么上心干什么呀。”
      伊蒂卡一愣,觉得本来被冷风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脸上热了起来,却假装没有发现他话里的暗示,继续说道,“雷根斯堡倒是到处都挂着告示说路易战死呢。你们得到消息了吗?因为皇子们都死了,阿尔芭十天之后就要加冕了。”
      沃尔菲没有立刻回应,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伊蒂卡自己也在思考:是路德维希·格林宣布了路易战死的假消息,又想通过伊蒂卡的死讯将路易孤身诱至雷根斯堡,很有可能是要以此诱杀路易,坐实已经发出的消息。可是伊蒂卡出逃,路易已经不会独自前往,但如果阿尔芭在路易率军到达前加冕,某种程度上,路易便可以说是叛逆。如果格林获得了大多数公爵和另一位大将的支持,路易落在下风,再有将才,获胜的机会也不占多数。
      “别太担心了,”沃尔菲说,“路易和希康伯尔军团已经在路上了。如果没有耽搁,应该会在十天左右到达。我们也已经送信给图灵根军团和各郡公爵,至少现在没有人会相信路易已死,我们并不占下风。
      “我只是奇怪:路德维希·格林和你、和路易都并不熟。路易会看重你到什么都不管这件事,除了路易、彼得和我之外不应该有什么人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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