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归》小店无灯

1、全文

　　浣秋十二岁，挽了裙角于水边蹲下，在木盆中舀了水洗芽菜。塘中荷叶翠深，纷纷倾倒摆伏，浮萍划开痕迹，小船露出一角，船上执桨的少年吊儿郎当笑起来，将一枝青绿莲子抛给她。

　　同年，远在东北的昏黄天际，秦军攻魏，据城六十余座。

　　浣秋十三岁，恰逢秦攻下垣城，同乡的戚显川唬了她四十文钱去，后来用这些钱揽了同伙去买酒海吃、去赌钱砸场，花得精光，一子不剩。浣秋没要回家里的钱，被发怒的阿爹打了一顿，在院门口跪了三天。

　　浣秋十六岁，凤冠霞帔，红烛高照，执意嫁与了混子戚显川，坐在洞房里，双手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大半夜，新郎才终于摇摇晃晃地撞开门，一身酒气，扑到浣秋身上亲了一口，便倒头睡了。

　　同年，韩兵反扑，秦将罗子勤弃城败退，高野失守。

　　浣秋十七岁，成亲一年，官府又来越乡征兵，四处踹门，锣鼓喧天。戚显川被征召入军，临行前浣秋将他送到篱前，戚显川什么也没说，回头沉默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便一去不返。

　　一年之后，除夕当夜，窗外飘雪，浣秋独坐寒屋，面对满桌热腾腾的好菜，怔怔的发呆。两年之后，浣秋一个人去薇田里除草，把鸭群赶回栅栏里圈着，喂食，采完桑叶，回到寂静的家里，默默织布，晚上挑起昏暗的灯火，为边境的戚显川一针一线缝着过冬的棉衣。

　　秦军攻赵，占取光狼城，七年后，出武关伐楚，拔鄢、邓等五座城池，次年攻入楚国腹地，陷郢都，楚卒溃败不能战，楚王逃离都城，避难于陈。

　　戚显川离去六年后，终于托人捎了信回来，纸上仅有一行字，便是劝浣秋改嫁。

　　戚显川离去七年，浣秋二十四岁，冷着脸，拿扫帚赶走了上门说亲的媒婆子。二十八岁，她坐在门外的小木凳上，一边剥荚叶，一边抬起头来望了一下道路尽头的天空。三十五岁，等了十八年，她抬手抚上眼角皱纹，随后慢慢闭了眼，无力地将铜镜放下。

　　武安君白起率军攻赵魏联军，大破于华阳，魏将芒卯败逃，掳获韩赵魏三国大将，斩首十三万。

　　冬雪纷纷，寒风如刀。时隔十二年后，浣秋终于等到戚显川的第二封信，却是一纸休书，另附欠了二十二年的那四十文钱。浣秋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收进雕柜，随后倚在柜边良久，颤抖着拿起剪刀，发了疯似的将方才织好的布匹剪得七零八碎。

　　此后秋去冬来，花败叶落，又苦等过了十三年，昔日新娘早已垂垂老矣，冬日天寒，衾被单薄，害了一场风寒，在床上躺了几日，终是没熬过去。

　　然而终她一生，也不知道她所等的那个人，早已在她收到休书的十三年前，便已阵亡在攻赵伐魏的华阳战场之上。

　　第二年的春风越过荷塘，徐徐吹来，新冢上冒出青草，随风摇晃，一如最初的田田莲叶。尚是少年的戚显川将小船悠悠摆到岸边，撑手探过船舷，采了一朵塘边野花，神色认真地，将花朵轻轻插在浣秋耳畔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