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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邰伟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头疼欲裂,天旋地转。他勉勉强强扶着身后的水泥墙面站了起来,还没过几秒钟,恶心感又逼得他扶着墙壁吐了起来。
      “操!”
      吐完了,邰队长也不嫌恶心,直接抬手就用衣袖擦了擦嘴,边擦还边转身靠上了那片满是灰的水泥墙。他头疼,犯恶心,全身是汗,没有半点力气,也就顾不上那些个卫生问题了。邰伟掏了掏裤兜,一无所获。他的打火机和烟都没了。
      靠!烟、手机、枪,什么都被那小子拿走了。
      邰伟本以为他的绑架犯会马上出现。可他等了好半天,也没见这片黑暗里冒出半个人影。期间,他又吐了一次,这次就只有一些酸水了。
      也不知道是十分钟,还是半小时后,邰伟稍微缓过点劲来。他四处打量,想找到离开的通道。
      看起来,这是个地下室。
      邰伟的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但这里没有半点光,让他看什么都是影影憧憧的,很不清楚。他摸索着,渐渐发现这个地下室还挺宽敞,里面摆放了一排排积满灰尘的架子。从手感来看,这些架子两侧都是木质,中间却是铁做的……就像是商店里简单的陈列架,又或者……书架!藤大的图书馆有地下室?
      没一会儿,邰伟摸到了楼梯扶手。有戏!能出去!
      邰伟顺着楼梯向上,果然摸到了一个门把手。他的心脏忍不住跳得更快,肾上腺激素的分泌让呼吸都变得急促了。真的这么简单?他忍不住怀疑着,转动了门把手。
      咔嚓咔嚓。果然上了锁……
      “就他妈知道没这么简单,”邰伟愤怒地用拳头砸了砸门。不过,他又冷静了下来。毕竟,有门就有出去的可能,还有可能被路过的人发现……
      想什么来什么,门外居然就传出了人的脚步声。啪踏啪踏的声音由远及近。那声音一听就是女人穿的高跟鞋,不是绑匪!邰伟当机立断,抬手就要拍响地下室的门求救。
      “嘘——”
      邰伟身后,他以为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里,突然响起某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

      是方木。
      邰伟的手悬在半空。
      他犹豫再三,手向前伸了伸,终于还是垂了下来。他回过头,看到的就是那个曾经被他怀疑过,又被他敬佩过的犯罪心理天才。天才与疯子,不过一线之间。
      方木曾经无数次靠近罪犯的内心。在他的描画里,他让自己成为凶手,以凶手的方式去思考。那句话怎么说的?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侧写专家和罪犯之间那条暧昧不清的线,在不知不觉中,尽然已经完全消失了。邰伟只怪自己没能更早发现方木的异样。
      “邰伟,你想要牵扯无辜的人吗?”
      方木点亮了邰伟的打火机,一点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邰伟眨了眨眼,才看清那上面并没有什么疯狂的表情。方木在黑暗中,就如同他在暖阳下,总是那副眉头微蹙的忧郁样子。如今,这幅表情配上他的话,和他另一只手里举着的邰伟的枪……邰队长只觉得一阵不寒而栗。
      “方木,”邰伟甩掉那种奇怪的感觉,他压低声音说:“你胡闹什么!你把我一个人约出来,绑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打火机的光闪了几下,灭了。地下室重回黑暗,邰伟愣了愣,还分神注意到门外的高跟鞋已经走远。
      方木已经走上了楼梯,站到了与他同级的台阶上。偌大的地下室却只有狭窄的楼梯间,两个男人被迫面对面靠得极近。邰伟的配枪正抵着他自己的胸膛。
      “是啊,”方木的声音里透着迷惑:“我要干什么呢?”
      “你发什么疯?”邰伟的两手都攥成拳头垂在身侧,时刻准备伺机夺回他的枪。
      “我没有胡闹,”方木忽略了邰伟关于发疯的质问。
      邰伟笑了,他笑着说:“木木,你不会开枪。你……”
      “没上膛?没开保险?”方木接过他的话,话音刚落,邰伟就听见保险栓被拨下和手抢套筒被拉动的响声。
      “方木!你这是犯罪!”
      “我不是胡闹,”方木重复着,好像也在说服他自己。
      邰伟深吸一口气,好像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最终,他叹了口气,问:“是不是因为陈希?”

      ***

      “陈希早就死了!”邰伟一拳打在方木的脸上,似乎用暴力就能唤醒眼前消沉的年轻人。曾经,他不愿戳破方木的幻想。但是,现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方木的左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嘴角都留下了血,但他好像没发现的样子,只是横过眼怒视邰伟。邰伟从那个眼神里读出一句话:你在胡扯什么!
      “陈希只是得了失忆症,她没有死,她只是需要治疗”方木的语气理所当然。
      “哈!哈!哈!”邰伟楸住他的衬衣领子,把他抵在墙上,不留情面地嘲笑:“你小子走火入魔了吗?!以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不想刺激你!你倒好,这破案的关键时刻你说什么?你要陪陈希去国外做手术?你要发疯发到国外去吗?案子怎么办?那些死掉的女人怎么办?她们的小孩怎么办?我真想揍死你丫的!”
      “邰伟!”邢局冲到两个人之间,一把掰开邰伟抓着方木衬衣的手,把他往旁边一推:“你小子疯啦?!”
      “疯的那个不是我!”邰伟气得直砸墙,他就像是个困兽,绕着方木来回打转。
      “怎么说话的!”邢局的眼睛瞪得滚圆:“转什么!和无头苍蝇似,给我到一边坐着反省去!”
      邰伟倒是不转了,却也没乖乖听话,他忿忿地看着邢局:“邢局他……”
      “他什么他,”邢局也来了火气:“他只是个研究生!他没有义务帮你破案!”
      “我……”
      “我什么我!你还把不把我当你领导!”
      “哎,邢局你消消气,”小米在一边想做和事佬来着,哪里晓得立刻引火烧身。
      “消个屁!有你们这帮不省心的,我能消个屁的气!”
      “哎哎哎,是是是。”
      邰伟先是默不作声地在一边看邢局训小米,不过眨眼功夫,居然转身又冲到方木旁边:“陈希早就死了,你早就知道!”
      “邰伟!”邢局暴跳如雷。

      拆穿陈希已死这件事,邰伟干完后,并不后悔。
      当时的案子,凶手专找有孩子的年轻母亲,当着小孩面虐杀小孩妈妈。手段残忍,令人发指。连续出现了三个受害人,局里却一筹莫展,因为凶手犯罪手法虽然残酷,但却极为冷静,留下的那几条线索都断了。乔教授病得太重,他们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方木身上。
      而方木……却陷入内心的幻觉不能自拔。
      邰伟是亲眼见到过方木犯病的。很多次。
      有时,方木会对着一片空气说笑或者解释案情。有时,邰伟看他明明一个人走在藤师大校园内,左肘却弯起,就像有个比他矮一点的人在挽着他的胳膊。
      这些时候,方木的表情会特别放松。
      邰伟虽然不后悔,但他承认自己干的是件残忍的事。方木用幻象编制成坚硬的壳,包裹并保护他天才却敏感的精神。而邰伟的行为,无异于用大锤强硬敲碎那层壳,把方木从自我欺骗的美好里生生拽了出来……
      残忍,但他是为了方木好。
      “做男人哎,就要硬气!整天躲在个死掉的女人背后,能有什么出息!是吧,队长!你是为了木木好……”小米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是为了安慰邰伟,但是邰伟当时反骂了他一句:“你丫少屁话!”
      方木后来果然好了,他消失了大概半天,就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像个没事人那样,帮着邰伟他们破案。
      第四起案件发生前,邰伟和方木及时出现,阻止了凶手。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
      方木像是真的从阴影里彻底走出来了。大家虽然不说,其实都挺替他高兴。就连邢局,看到破案后的他俩,也只是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方木的肩膀,斜着瞪了他一眼而已。
      那天,邰伟照旧送方木回学校,省了他挤公交车的麻烦。

      摩托骑到半路,方木忽然在邰伟耳边说:“放我下来。”
      “什么?”邰伟一副风太大,没听见的样子:“你刚刚说什么?”
      “我让你放我下来!”方木这次的声音非常大,语气急躁,差不多直接在邰伟耳边喊了出来。
      邰伟没办法,只好把摩托停在了路边。方木没等邰伟停稳就翻身下车,他下来时就没站稳,差点把邰伟也带得摔倒。邰伟心里也窝火,抬头就骂你小子……话还没说完,就看方木跌跌撞撞地跑向路边花坛,吐了起来。
      “你没事吧?”邰伟要是再不明白,他这么多年警察也就白干了,但他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身体不舒服?”
      方木吐的全是黄水,邰伟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好几餐没吃了。他准备好的说教刚到嘴边,就被方木一句话哽回来了。方木吐得差不多了,就那个弓着身子双手撑膝的姿势,略抬头瞥了邰伟一眼,说:“我刚刚想起陈希……死的时候。”
      这么多年,在方木的想象里,他当时及时救下了陈希。那个他心里的女孩昏迷着,但完好无损……
      幸好。方木想着,幸好还来得及。
      但现实却并非如此。
      劣质的铡刀劈开了陈希美好细长的颈项,鲜血四溅,女孩的头虽然没有当场掉下来,但卡在她脖子里的刀刃确保了她当场咽气的事实。那惊悚的画面将前排的观众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惊声尖叫。后排的人即使看得不那么清楚,也被传染上恐慌,一窝蜂地向剧场外跑去。方木一眼就确认陈希没救了,他并没有上去拖下女孩的尸体,他站在那里发呆,然后扭头去追凶手……
      在看到自己心里藏着的人,就那么惨死在自己面前时,方木当场就疯了。
      他忘记了四溅的鲜血和将断的头颅,他催眠自己。幸好,方木想,幸好还来得及。
      邰伟看过那时的情形,他知道方木现在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有一瞬间的动摇。
      是不是不该告诉木木真相?

      不行。
      不可能。
      他不能永远活在美好的幻想里。
      邰伟无声地叹气,他想伸手掏夹克里的烟,但是他的手一时不听使唤,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那样……他拍了拍方木的肩,等青年站稳以后,拉着他的上臂,给了对方一个拥抱。不是那种哥俩好的安慰式拥抱,而是“放心,还有我”的拥抱,是那种使尽全身力气,把两人捆在一起,充满了保护意味的拥抱。
      方木呆愣着,感受着这个撕裂了他保护层的男人给予的承诺。
      “没事,”邰伟在方木耳边,用那种积极向上得简直欠揍的语气说:“木木,你哭吧,我就当没看到。”
      直到这句话,方木才意识到,泪水早已打湿了他的面颊。
      他感觉羞耻和惭愧,不知道是因为他哭了,还是因为他没能救下陈希,又或者,因为他脆弱得必须用幻觉麻痹自己……
      这份让人难以忍受的愧疚,迫使方木将自己的脸埋进那个比自己的还要矮一点的肩膀上。
      他无声地嘶吼、哭泣,鼻涕眼泪沾了满脸,就像一个走失的孩子,不管不顾,只想要发泄。他要发泄掉自己的恐惧和胆怯、懦弱和自私,并汲取些对方身上,他暂时在自己这找不到的,包容与强韧。

      ***

      方木立刻明白了邰伟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不是因为陈希。”
      “那到底是为什么?!”邰伟一脚踹上旁边的墙:“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啊!方木!”
      方木皱了皱眉头,就像他才是那个想要问为什么的人:为什么要这么焦躁?为什么还要问,你们难道都没有看出来吗?
      “因为朴慧珍,”方木语气自然得就像在谈论天气:“因为是我杀了朴慧珍。”
      邰伟目瞪口呆。
      他没干重复对方说过的话那种蠢事,但他确实很有这个欲望。
      “你……”邰伟的声音卡在他的嗓子眼,不上不下,半天也挤不出来。
      “我杀了朴慧珍,”方木重复了一遍。
      邰伟一开始还是那副惊呆的表情,却半路突然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哈哈哈哈你说你杀了朴……哈哈哈哈哈哈……”
      方木看着他,就像在研究一本晦涩的专业书。
      邰伟的笑来得突然,停得也很突然,他用极不耐烦的语气对方木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方木,你疯病还没好啊。”
      这话近乎恶毒了,但方木看上去毫不在意。
      “你要是不记得,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邰伟的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就像他谈论的死者不是他多年的同事好友,不是那个曾经和他交往过的朴法医:“杀了朴慧珍的凶手已经被我们俩,被市局抓住了!关着就等判刑呢,你听懂了吗,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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