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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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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是热醒的,被子只盖了一角,温度是从怀里传过来的。
喻文州头沉得要掉了一样,勉力睁开眼睛,就被黄少天的样子吓了一跳。
黄少天在他怀里缩成一团,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眉头紧紧蹙着,触手一片滚烫。
“少天?少天!……快醒醒……”
喻文州吓得什么酒意睡意歉意都没有了,又是掐人中又是掐百汇的都没把人弄醒,立刻拽过被子把人包起来,披了一件外衫出去找大夫。
医术最好的自然是楚云秀,喻文州不敢多加耽搁,想也不想就朝自己的屋子走过去。
看见里面灯还亮着,没等他敲门就传出了声音:“不知喻谷主深夜——”
“想跟楚墓主求些药。”喻文州急急打断了她。
楚云秀施施然开了门,早已用一件鹅黄色长裙换下了大红嫁衣,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能让喻谷主用出求字的,不知是什么药?”
“褪热的,还望楚墓主相赐。”
楚云秀略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每日挤破头想向他们药墓求长生之药的有,平白无故功力大涨之药的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药的有,可求个褪热之药的还真是少见,何况这请求还是出自这堂堂一谷之主之口。
楚云秀又多看了两眼,喻文州面色如常,不似酒醉,药性……似乎也解了,心下了然,也不打听对方是谁是否要当面问诊,只进屋从刚刚换衣服顺手放下的一堆瓶瓶罐罐中拿了两个袖珍圆肚瓶出来。
“白色内服,黄色外用。”
喻文州接过药,留下一句“多谢”便转身走人。
喻文州边走边把两个瓶子逐一打开先看了看,浓郁的药香顷刻散出,是药墓上好的灵药。
白瓶里他能闻出几味,柴胡,蚕砂,确实是褪热的方子,但黄瓶里,当归,没药,红花,却是主消肿止痛的药膏。
好一个聪明的女子,不愧是楚家百年难遇的奇才。
喻文州折回屋前,果然楚云秀还是那副姿态站在门口,打理着繁复的刺金袖口,已是算好了等他回来。
“不知楚墓主这是何意?”
“无事,怕喻谷主多心,特地多解释一句。云秀素来不是多嘴多舌之人,也无探听造谣之意,医者仁心,还请喻谷主不要介怀。”
“哪里的话,楚墓主心思玲珑又处处为在下着想,是文州小人之心,在这里赔罪了。”喻文州躬身打了个揖。
“举手之劳罢了,喻谷主自便,云秀先告退了。”
楚云秀扯着衣袖回房,一派高天孤月的气度,根本不若凡尘之人。
蛮族异教不问世事,若说有哪个人真能担得起这份名声,楚家药墓楚云秀,当之无愧。
给黄少天清洗完毕上了药,喻文州不敢合眼,连人带被子紧紧抱了半宿,眼见着他热度褪下去,松开眉头安静地睡过去,才起身收拾一床的狼藉。
天色泛白才又躺回床上。
“水……”
“醒了?可是要水?我去给你——别掀被子!”
喻文州把他胳膊又塞回去,黄少天抬起眼皮子有些恍惚地看了他一眼,稚气地又合眼皱眉晃了晃头,是他标志性的生气动作,喻文州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的。
果然,黄少天很快就睁开了眼。“你……咳咳——”嗓子破的厉害,清了几下也没有起色,十分干脆地放弃了,接着说道,“你出去。”
喻文州去桌上倒了杯水给他,看他艰难起身打算上前扶一把,黄少天立即挡下,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拒绝。
“喝些水。”
黄少天没接,喻文州直接送到他嘴边,被他一掀手打翻,碎了一地的水蓝色瓷片,上面的雕花也是四分五裂再没一个完好的。
“出去!”
喻文州踏着碎片又去倒,后面传来失控的吼声:“让你出去喻文州你聋了吗你给我出去出去出去!”
同时一块瓷片准准地砸在他后背上,很用力。喻文州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滚烫的水尽数浇在了手上。
“你在气什么?”
“你管我气什么你给我出去出去出去——”
喻文州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后脑勺,几缕头发竖着,跟他的主人一样倔强。
门开了又合上。
黄少天看看床边他落下的外衫,一地的瓷渣子,还是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又缩回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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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一出意外,原本的行程又延后了两天,喻文州一改以前稳妥的作风,以雷霆之势除了嫡长子一脉,数十人一次性连根拔起尽数逐了出谷。
药是楚云秀带在身上以防不测的,效果惊人,黄少天那天午间就与往常无异在谷里蹦蹦跳跳了,一个上午没有出现,谷中众人只当他赖床逃课,一边送上同情一边享受了难得的清净。
但与往常无异不包括他,他连他的一面都没有见到。黄少天以前瞅着机会就往他身边凑,他完全没办法,现在他故意躲他,他一样完全没办法。
明天就要赶往敛魔教了,喻文州操心他的行李有没有打点好,晚饭过后就向他屋里走去。
黄少天极有先见之明地躲了出去,在谷里绕了两圈没见着好玩的,穿过抄手游廊打算去亭子里坐坐。
没想到已经有人先行一步了。
鹅黄衣衫在夕阳下十分好看。
黄少天一直不喜欢那个成为喻文州新娘的楚家家主,几天来也是绕道走,这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她,但厌恶感却没有着落到她身上。
“楚……”黄少天搔掻脑袋,还是换了称呼,“嫂……”
“小公子不必多礼,我与喻谷主只是暂时合作,担不起嫂子之称,还请小公子莫要折煞云秀。”
一番话说的很刻板,一丝不苟墨守成规,但由她之口就变了一个味道。黄少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十分的……十分的遥远又十分的亲近,总之就是很舒服的感觉。
“楚墓主……楚姑娘……云秀!”
楚云秀只字回应没有,黄少天就自顾自把称呼一换再换换成了他最顺口的。
楚云秀轻轻点头:“随意。”
“那天的药是你们药墓的吧?”黄少天想起来他屋里那两个小瓶子。
“是我带着防身的,顺手拿去给喻谷主了。”楚云秀道。她心里已经猜到大概了,但没想到这小公子口无遮拦居然自己给说出来了。
“哦,真好闻,我还当是厨子新酿的什么蜜膏差点吃了。你们药墓若是有天不做药了也可以当个点心师傅或者调香师傅。”
楚云秀的表情有了些许松动,哭笑不得,解释道:“那是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膏,外用,可不得服食。”
黄少天根本不当回事,固执道::“你们真的不喜欢制点心或者调香吗?我看你们墓里尽是些女子,做这些不是也挺好吗?”
“制点心调香不一定是女子的活,控药救人也不一定是男子的活,不是吗?”嘴上这么回着,心里却不由自主盘算起来,若是这场浩劫楚家真的百年根基毁于一旦,她率领墓中众人去开个点心铺子……嘴角也不由带了三分笑意,对这小公子也是好感顿生,岔开了话题,“小公子可是和喻谷主闹了矛盾?”
黄少天又开始头疼了,斟酌再三也只能说句“我不知道”。
“哦?”
“算不得矛盾,不过是我不想见他罢了。”
楚云秀看他苦恼的样子,似乎心有感触,对着亭外的一池碧波轻轻开口:“小公子此言差矣……有些人能见时不想见,待到想见时,或许就见不到了……”
黄少天认真地歪着头想了想,觉得还有些道理,故作高深地点点头:“说得不错——哎呀你此般说来是经验之谈吗?你想见谁?你很喜欢他吗?”
楚云秀站起来,仰起脸,手腕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度,月光打在她身上,带出一种深深的纪念的感觉。她说:“喜欢啊。”
“那他知道吗?”
“自然。”
“那为什么你说你们见不到了……”
一月之后就是婚期,嫁为人妇,此后一个西北一个正南,如何见得到。更何况到那时……根本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吧。
犹记得初见时清脆空灵的嗓音:“小字阿尘,尘归尘,土归土的尘。”
“尘归尘,土归土……我和她之间,也终究逃不过尘归尘,楚归楚的结局……”
“可是——”
“你们怎么聚在此处了,聊什么?”喻文州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你管的着吗!”既然狭路相逢避无可避,黄少天霸气激动地顶回去了。
喻文州当即一窒。
楚云秀见状便要告辞:“明日一早就要动身了,云秀先失陪,两位——”
“云秀我送你回房!”见机行事见缝插针一贯是黄少天的拿手好戏,此刻用起来无比纯熟。
喻文州:“喻叔!送楚墓——”
楚云秀:“有劳小公子。”
喻文州只能哑声看他们二人离开。
他远远站在亭外还能看见黄少天对着楚云秀那么孤冷的人唠唠叨叨,他进来,却只得了一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