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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割断袍 ...

  •   半壁的绿藤早晨还在风中摇曳生姿,午时却已叫日光榨取了水分,蔫了萎了。沉水香气在室内弥漫,氤氲出窗,屋内的地上撒了水却也消不去午时闷热的暑气。

      青鲤挑起珠帘,踏进颜倾闺房的时候,颜倾正于簟上四仰八叉地酣睡。青鲤轻手轻脚地过去,慢慢撩开纱帐,见她鼻尖细细出汗,微微抿唇,执起一把罗扇徐徐为她扇了起来。颜倾穿着薄透的轻绢夏衣,霜肌雪肤、玉|峰春|色隐隐可见。

      看着横陈于眼前的玉体,青鲤想着,妹妹正渐渐出挑了呢,现在已经亭亭玉立,再过几年,一定出落成沉鱼落雁的美人儿,只可惜,脸上生生多了一块胎记。

      过了很久,颜倾午睡足了才翻身醒来,睁着迷蒙的双眼,发现了手执罗扇的姐姐。讶异问道:“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青鲤走去案边拿起一双绣鞋道:“我给你做了一双鞋,想拿来给你试试,不巧你正在午睡。就想等你醒过来试了再走。”

      “唔,给我做的呀?”颜倾接过绣鞋打量,见那绣鞋缎子精致,针脚密实,绣的莲叶荷花栩栩如生,非常应眼下的景。颜倾赶紧试穿了一下,不大不小,正合脚,又不住低头探脚欣赏:“绣得真漂亮!姐姐对我太好了。”

      青鲤施施然坐下,欣慰地笑,见她刚睡完觉发髻凌乱,又站起身来走到妆镜台前,拾起木梳为颜倾篦发。颜倾愣住,她感觉姐姐梳得很轻,每一下都很小心翼翼,生怕使大了劲儿弄疼了她的头皮,却又非常流畅地从上到下、一梳梳到底。颜倾的双目瞬间有些模糊了,前世似乎也有这种情景,姐姐是多么疼爱和照顾自己啊,自阿娘去世后,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小时候发热,自己不想喝药,姐姐就在一旁千方百计地劝说自己,或以讲故事来诱她喝药;自己嫌药苦,姐姐就先准备好蜜饯;被邻家的男孩子们欺负,姐姐就会出来护着自己把他们骂走;受了委屈,一个人偷偷抹泪完毕,姐姐总能看出来;阿爹偏袒姐姐,每次出去奔走一遭回来时,总会带各种好东西,分最多的给姐姐,而姐姐却把最好的分给自己。

      想着这些,颜倾不知不觉就流泪了,幸亏她现在不是坐在梳妆镜前,否则,姐姐一定立刻从镜子里发现自己流泪了。这一世,不要让姐姐再受那些委屈了,绝对不能让她嫁给花心的王隶了。

      青鲤一壁梳头一壁对颜倾道:“小鱼儿,你知道吗?我一直怕自己没有照顾好你,有负阿娘的重托,万幸,你这次落水没有大碍,否则,我该怎么向阿娘交代?”

      听出她音色的变化,颜倾的喉咙里也有些涩涩的。

      青鲤又接着说道:“小鱼儿,你这次落水大难不死,还跟变了个人似的,能干起来了,我真是高兴。我想,一定是佛祖和阿娘的在天之灵庇护着我们姐妹,我看了看日子,明天是个吉日,我们先去城郊外的莲花观给佛祖上香,之后再一道去阿娘的坟前祭拜,你看怎么样?”
      “嗯。”颜倾点了点头。

      前世那次落水被救起之后,姐姐也带她去上过香,不巧,那天还赶上了大雨,她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弄得一身狼狈,姐姐一回来就浑身发热,在病榻上卧了一个月左右,等痊愈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不知道那个日子和明天是不是同一日呢?颜倾想着,还是早做准备比较好。

      第二日,颜倾起了个大早,又去把青鲤弄醒,一阵收拾之后,天色才蒙蒙亮,她们已经要出发了。
      青鲤不解,为什么要起这么早,行程很松,莲花观距阿娘的墓地也不远。颜倾说:“早去早回来嘛!午后日头可毒辣了,会中暍的。”语罢又连连叮嘱琥珀和妙儿务必带上伞和预备的衣物干粮。

      青鲤却以为:近几日天空碧蓝如洗,枝头鸟儿喳喳弄晴,不会下雨。而马车只能行驶至莲花观山脚,上山主路全是石阶,遂吩咐两个丫头不必带这么多,否则爬上山去要累坏了!

      颜倾不允,坚持要拿:“就算不下雨,遮蔽一下毒辣的日头也是好的。”
      青鲤依然觉得没有必要,出门会覆面纱的。
      颜倾见她固执,一人拿了两把伞,又让琥珀携了两把。

      上了莲花观,拜完佛祖从佛堂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而阳光明媚。
      青鲤笑着对颜倾道:“怎么样,小鱼儿,我就说今日是个大好晴天,你偏不听,你跟琥珀都是两个傻孩子。”
      颜倾笑笑:“姐姐可别高兴得太早了,万一晌午就变了天呢?就算不变,那时也热得要死,我们还是赶快赶路吧。”颜倾嘴上这么说,内心倒真希望这天就像姐姐说的那样一直晴着。
      青鲤却想领着她和丫头们在莲花观附近休憩一下,先吃点干粮,喝口水。颜倾算着时辰,估摸着还早,休息一下再去阿娘的墓地,等祭拜完阿娘应该也还不会下雨。遂点了头。

      四人找了一僻静阴凉的地儿,围在一起正吃着食物,漫不经心地往远处某个方向一瞄,颜倾顿时吃不下去了,一口馒头含在嘴里,吞也吞不下去,只呆愣愣地盯着那人背影,真是越看越熟悉。
      “小鱼儿,你在看什么?”青鲤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去,也没有收回了,却跟颜倾一起盯着那个背影看起来。
      这时,那人转过身来,颜倾一口馒头喷了出来,赶紧丢下手中的馒头,掩住了面纱。
      怎么这么早就遇上了王楷?前世这时不是还没遇上吗?颜倾扫兴极了,一定是把时辰提前了才遇上他的,早知道今天就不答应姐姐出门了。也不知道王楷为什么会从阜阳溜达到淮南来了!
      王楷这时还未及冠,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还是人模人样的英俊,一般的姑娘见了也会多看几眼。

      颜倾瞪大了眼睛瞅着王楷,不防他的视线也往这边扫了过来,王楷已经看见了颜氏姐妹:一人穿着榴花仙裙,臂挽丹纱,一人穿翡翠罗裙,臂挽绿纱。王楷心神一动,凝视二人的目色立时加深。只是,着翡翠罗裙的女子以白纱掩面,看不清脸,王楷的好奇心愈发浓烈。

      “王公子?”青鲤已经起了身。
      颜倾诧异极了,姐姐为什么会认识王楷,什么时候认识的?完了,她这辈子不会又喜欢上王楷那种心机深重的人吧!颜倾思考完这些,才想起去拉姐姐,可是已经晚了,姐姐早跟王楷讲上话了。
      颜倾长叹一声,今日一定是忌出行的。
      王楷与青鲤谈笑,视线有意无意地扫向对面那个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看的丫头,那眼神似乎很是怨毒!王楷有些意外。

      颜倾见王楷发现了自己在瞪着他,连忙侧过脸去。
      就是这一侧首,让风吹落了面纱,王楷瞧见她右靥上有一大块榆叶形的胎记,心中失落惋惜无比。

      想起了妹妹还在她后面,青鲤便转身指着颜倾对王楷道:“王公子,这是我妹妹,青鱼,你还记得么?”
      王楷微笑着彬彬有礼地颔首。

      青鲤又转过脸来扬声对颜倾道:“青鱼,这位是阜阳的王公子,快过来打声招呼。”
      颜倾不动。

      青鲤又道:“怎么,你不认识了吗?”
      颜倾觉得很是奇怪,她这个年纪怎么可能已经认识王楷了呢?为什么要认识他呢?她真的想躲得远远的。
      青鲤有些尴尬,转首对王楷笑道:“王公子不要介意,我妹妹自小胆子就小,性子有些孤僻,见了陌生人很羞怯,不愿多讲话。”
      王楷温润一笑:“我记得。”

      距离不算远,二人的对话刚好可以被颜倾听见,颜倾愣住了,不知道他记得什么。
      青鲤走回来拉起颜倾的手:“妹妹,你忘啦?王公子曾经来过我们颜家做客。看你这个样子,铁定是忘了,也对,那时阿娘还在,你虚岁刚刚满五。王公子还主动跟你讲话,你很喜欢王公子,一直围着他转呢!”

      闻言,颜倾的脸色立马变了,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记忆中,五岁的她曾喜欢过一个去她家里做客的漂亮男孩,那男孩子彬彬有礼,待人和气,还主动在人前跟她讲话,问她脸上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她很羞怯,不愿意回答,姐姐就替她说:“那是天生的,我妹妹脸上这块胎记打娘胎里出来就有了,也弄不去,真是可惜。”
      男孩也接过话道:“真是可惜。”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等我长大了一定想办法帮你消去这块胎记。”
      她有些惊喜,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嘲笑自己,还主动跟自己讲话,还关切地想帮她。此后,那个男孩常常在人前主动和她讲话,渐渐地,她喜欢上了这个长了她五六岁的哥哥。
      在颜家住了一些日子,他要走了,在他离别前夕,她依依不舍地跑去跟他告别,孰料,那个男孩见四下无人,一改彬彬有礼的态度,厌恶地将她推倒在地上,指着她脸上那块胎记,轻蔑地讥讽:“丑八怪!丑八怪!哈哈哈哈……”
      至此在她心里烙下阴影。

      只可惜,前世,她一辈子记恨着那个男孩,却苦于不知晓他的名字……
      想不到他就是王楷!王楷这个人精,原来打小就这么表里不一,心机深重。
      不过,他后来也算兑现了半句承诺,帮她做了一张人|皮面具,隐藏了胎记……
      小时候,他假意不嫌弃她,给过她承诺,心里却在厌弃她丑陋;长大了,他救了她,兑现了自己半句承诺却是为利用她;再后来,他亲手杀了自己。

      救了自己,又杀了自己,看上去,他好像也不欠她什么,但颜倾却无法说服自己不恨他。
      给一个人希望让那人心生暖意时却又将希望抽走;让一个人对自己深信不疑后,再让他知晓是被无情利用了。而王楷,正是这两件事的施予者,或者说始作俑者。

      于是,颜倾瞪着王楷的眼睛又大了一圈。

      王楷走了过来,对青鲤露出温和的微笑,又看着颜倾,讶异问道:“颜二姑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子瞪着我?”
      闻言,青鲤去瞥颜倾,果然见她一双眸子能喷出火来。青鲤也不知她拿着这双怨恨的眸子看着王楷是何缘故。
      颜倾语气淡漠地回答:“谁说我在瞪你,公子可别自作多情,我不过是在瞪你身后那条狗!”
      王楷闻言,面部抽搐了一下,尴尬地转头去看身后,果然看见了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那只狗夹紧了尾巴,对着王楷龇牙咧嘴:“汪!汪汪!汪汪汪!......”

      颜倾顺势扔了一个馒头过去,那狗迅速扑上去抢馒头,馒头落在了王楷的身上,饥饿的狗立刻抬起前爪立了起来,王楷一闪身,狗没有咬住馒头,倒撕裂了王楷的袍子,还在他洁白的衣袍上映上了几个脏兮兮的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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