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抄》一杯小九

3、似是故人来

　　站在结界处看了许久，九九叹了口气，本来想着趁琅嬛山弟子集体休息的日子下山去找山婆婆和欢欢，把她们接到琅嬛山脚下住，没想到这琅嬛山上来不易，下山也不易，新弟子除了随师父下山历练，就必须修行满三年以后有了长老授予的洞天印才能上下山，这是什么鬼规矩嘛！
　　这几日打听下来，天尊最近出关也得是一年之后的赐仙大会，山婆婆年事已高，靠她每日给欢欢输真气，怕是只能再撑半个月，九九左右一思忖，还是先不做这琅嬛山的弟子了，先回去恢复法力替欢欢续命要紧。
　　做了决定后，九九转身就准备去落华殿找长老，没想到千辛万苦上了琅嬛山，连天尊面都没见到就要回去了，九九一边郁闷着一边低头走着，‘咚’一下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还踩了对方一脚。
　　“对不起，对不起”见对方鞋子上被踩出一个大大的黑印子，九九赶紧道歉。
　　“无妨。”语气淡淡，却如春风拂面，叫人心头一暖。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顺着月白色衣袂向上望去，那张脸，叫她看得呆了……
　　她这般专心地盯着他，眼神中的惊诧渐渐转为了狂喜，慕风只觉得背脊一麻，刚想开口，就被面前这个少女一把抱住“柳毅，怎么是你啊柳毅。”
　　见到他，九九仿佛变回了那只小狐狸，撒娇似的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些“你怎么会在这，你是升仙了么？”
　　慕风身子一震，耳膜轰轰作响，修行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被女孩抱住，一阵惶然无措之后，回过神来，轻轻推开她“姑娘，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我是小雪啊，那个小狐狸小雪，你救的小雪。”见他还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九九忽然想起了什么，把脸凑到他面前“你上次见我，我还是一个小孩子，我现在长大了，你仔细看看。”
　　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慕风在脑海里仔细搜索，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她的印象，他尴尬地摇摇头“在下真的从未见过姑娘。”
　　“你怎么做了神仙就忘了我呀。那日我连送都没能送你，伤心了老半天，没想到你没死啊，还跑来琅嬛山做神仙了。”
　　“姑娘你真的是认错人了，慕风自幼就在琅嬛山长大，十几年前就修得仙身，那时姑娘你应该还是个小婴孩吧？”
　　修得了仙身便维持在那时的容貌，眼前这个人至多二十岁模样，可是柳毅已经走了一百多年了。
　　“他走的时候已老了，就算做神仙，也应该是老神仙。”九九的眼神暗了下去，声音变得微不可闻“这个人，应该只是长得像他吧……”
　　慕风见她神情失落，嘴里又喃喃低语着什么，安慰道“世间长得相似的人千千万，姑娘若是与他有缘，日后还是会相见的。”
　　“嗯。”九九点头，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不但长得像柳毅，气质啊神态都如出一辙，九九觉得分外亲切，道“你刚刚说你叫慕风是么？我叫九九，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一定要读准了，不是‘舅舅’。”
　　“九九姑娘，既然我长得像你那位朋友，你也将我当做朋友好了。”
　　“太好了，我可算有朋友了。”九九蹙眉“其实我特别想要朋友，但是阁里的其他人都不太喜欢我，所以我一个人在这天山，觉得可孤独了。”
　　“慢慢来吧，你性格开朗，虽然今日才交了我一个朋友，但以后会第二个第三个朋友的。”
　　“借你吉言吧，不过咱们的友情可真是短暂，我今天就打算离开琅嬛山了，以后你要是有机会下山呢，欢迎去三清山找我玩。”
　　“从姑娘衣着看来，应是朱雀阁的师妹，既然要离开琅嬛山，可是要还俗？”
　　“琅嬛山规矩太大了，我家里有点事情，我想回去看看，可是我前几日才入门，没有洞天印，下不了山，只有还俗了。”
　　“既是修行之人，便与俗家再无尘缘，琅嬛山立下新弟子三年不得下山也是想叫你们断了尘念，一心修道，关于还俗，你可要想清楚，毕竟入这琅嬛山不易，还俗之后便再无可能上山了。”
　　“其实我上山也不是为了修行，是为了……”九九心想不能因为他和柳毅长得一样就什么都告诉他，知人知面不知心，遂捏了个谎“为了学法术救我娘，没想到我法术还没学到，娘亲就已经病重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其实我应该劝你说‘生死有命’，但我也觉得叫你不见病重的母亲太过残忍，如果因为孝心而放弃修行，太过可惜，我帮你下山。”
　　九九睁大了双眼“不不不，我知道新弟子私自下山已是重罪，你帮我，你也会受罚的。”
　　“你不必担心，这不算私自下山。”慕风微笑道“我正好奉长老之命要下山办事，我是首座弟子，可以带一名弟子打打下手，本来此事简单，我没打算带人，现在正好可以带你，我向你们阁掌事传个信便是。”
　　“太好了。”九九欣喜“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举手之劳罢了，你有东西需要收拾吗？我在此处等你。”
　　“没有，现在我就可以下山了。”
　　“那好，不过你记着，下了山不能离我半步，你先随我去皇宫送一趟观星图，然后我与你去三清山看望你娘。”
　　“可是这样会耽误时间，要不咱们分开行动，各自办完事再约好时候在琅嬛山脚见，一同上山回来，可以么？”
　　“当然不可，你既然与我一同下山，我必须护你周全，对了，你修行多久了？”
　　“我……是前几天才入门的。”
　　“那就更不行了，你连基本的法术都不会，怎能单独行动？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没办法向长老们交代。”
　　“嗯……好。”九九有些愁了，慕风到了三清山，肯定会发现自己撒谎，算了，路上再想办法圆这个谎罢。
　　寒光一闪，剑从鞘出，慕风站了上去，道“九九师妹，你上来站稳。”
　　“你叫我九九就可以了。”没想到这剑看上去挺窄的，两只脚站上去倒是绰绰有余，正这样想着，慕风的声音响起“你抓好了，御剑最危险的时候便是上升，万一遇上强风，很容易摔落下去。”
　　九九想也没想，抓住了他的手。
　　慕风脸刷的红了，但好像人家做的也没错，要不然还能抓哪儿？
　　他清咳两声，拂下她的手，换了个位置，站到她身后“这样比较安全，如果你站的不稳，我来得及扶好你。”
　　“你是害羞了么？”九九咯咯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猥琐的崇昱，赶紧止住了笑意。
　　唉，他不是柳毅，不是柳毅……心中默念一百遍。
　　慕风脸红不语，心中念诀，剑缓缓升起，琅嬛山景色尽收眼底，来了这些日子，九九第一次发现从高空俯瞰的琅嬛山如此之美，北面临海，无数岛屿星罗密布，各峰错落有致，满山碧树鲜花，逶迤壮阔，山巅笼罩在层层薄雾白云之中，叫人油然生出一种敬畏感来。
　　仙界一座山已经美得叫人窒息，那么至高无上的神界该有多美呢？
　　九九正幻想着那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家乡，晃过神来已在茫茫白云之上，以前她都是御风而行，可是云层之上无风可御，所以她从未上来看过，没想到用内力御剑竟可以飞这么高，可是白茫茫的一片，一望无尽，好无聊啊。
　　她转头看看慕风“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会不会飞错方向？”
　　“不必担心。九九师妹多上些课就会知道了，洞天印并不仅仅是通过结界的一个法器，还有很多作用。”慕风将手中的洞天印递给她，只见如掌心大的青铜镜面浮现出一张地图，某个点红光一闪一闪“这个闪光之处便是我们所处位置，一路上我都会看着，不会飞偏。”
　　“好神奇啊。”
　　“这只是琅嬛山法器中最普通的一个，所以能上琅嬛山修行十分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
　　九九眼睛笑成了弯儿“师兄你说话总有一种语重心长之感。”
　　“因为我是师兄啊。”慕风也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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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慕风嘴里的‘简单’事情？
　　刚从剑上下来，就见宫门大开，一眼望去，数千人，连皇帝都齐刷刷地跪着，气氛庄严，慕风走到皇帝面前，将观星图举过头顶，皇帝才缓缓站起，毕恭毕敬地从慕风手里接过观星图。
　　九九吓得腿直哆嗦，她一直住在山里，哪儿见过这架势，慕风见她模样可笑，隔空传音道“别怕，他们都是人，你既然入了琅嬛山，以后就是仙，他们怕你才是。”
　　这样想着，她的紧张舒缓了很多，果不其然，一路走进去，大家见她都是叩拜，口中念着‘仙子万福’
　　慕风与皇帝在内殿里释解完观星图之后，婉拒了皇帝的宴请，与九九离开了皇宫。
　　前脚踏出皇宫，九九舒了口气“做皇帝虽然好，但总归是不痛快，刚刚你们在里面谈事情，我就去参观了御花园，好多人跟着我，我抬左脚，他们也抬左脚，我往后退一步，他们也往后退一步，特别变扭，本来美好的景致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慕风看看她“可是天下人都想做皇帝。”
　　“反正我不要做，我就想做一个普通人，每天可以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幸福终老。”想到这些，九九心头漾起一丝酸楚——为什么这么渺小的愿望，却是那么难实现呢？
　　见她突然不语，又眉头微蹙，以为她是担心她母亲的病情，慕风道“既然已经做了琅嬛山的弟子，最好还是沉下心来好好修行，你若成仙，家人自然能够得到庇佑。”
　　“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慕风扶额“……也可以这么说。”

　　又一次来到帝京大街，不过不用被人拿着捕网和菜刀追赶了，感觉真好，九九闻着满大街的食物香气，十分满足，突然一个形容猥琐的肥胖男子迎面将她拦住，涎笑道““小妹妹，来和大爷玩一把啊？”
　　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置之不理，九九侧身绕开，不想几个小混混从四周将二人团团围住，慕风一步上前，将九九护在身后。
　　小混混见慕风白净模样，料其是个绣花枕头，不以为意，不想指起指落，仅仅一瞬，慕风已经点住了他们的穴道，几人这才明白遇上了高手，全身又动弹不得，只能哭丧着脸求饶。
　　慕风淡淡道“穴道两个时辰后自会解开。”
　　“也算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以后不要随便调戏女孩子。”九九眼睛咕噜一转“不然‘九风大侠’不会放过你们。”
　　“是是是，以后小的再也不敢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几个小混混如同雕塑一样不能动弹，见他们那副模样，九九心中大快。
　　‘九风大侠’？慕风哭笑不得。
　　走到一家客栈前，慕风道“今天天色已晚，我们暂先住下，明日再赶路吧。”
　　进了店，小二见他们气质不凡，仙姿佚貌，哈着腰迎了上去“客观是住店还是吃饭？”
　　“住店。”
　　“好嘞，”小二脸上浮起一丝坏笑“小店现在有最适合您二人的‘鸳鸯梦’客房，只比普通客房贵了一成”
　　还能取个更恶俗点的名字么？
　　慕风脸微微泛红“不必了，要最普通的客房。”
　　九九补充道“要两间。”
　　“不，一间便可。”慕风道“我说过的，你不能离我半步。”
　　九九刚要开口，小二已经冲二楼扯着嗓子道“楼上准备普通客房一间——”
　　“慕风，要一间屋子怎么住啊？”
　　“我睡地上，你睡床上便是。”
　　“好……”九九点点头，对方都这么坦坦荡荡了，自己如果再说什么好像搞得很小气，不对，他是男的，他又不会吃亏！但是以前自己也经常睡柳毅的袖子里面，那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还纠结个什么呀？不对不对，他不是柳毅……怎么又把他当柳毅了……
　　脑海里正天人交战着，回过神来，慕风已经随着小二上了楼梯，九九赶紧跟了上去。
　　进了屋子，慕风洗了洗手，便坐到桌边，捧着书看起来。
　　这个人还真是和柳毅一样喜欢看书啊。
　　烛光微微摇曳，他玉琢般的侧脸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起来，九九仿佛回到了以前，窝在柳毅的腿上或是袖子里，听着他读各种各样的书，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觉得很幸福很温暖……
　　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慕风有些尴尬，但脸上还是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继续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柳毅，你现在好么？我好想你。
　　九九眼底泛起氤氲的雾气，放下帐帘，阖衣睡去。

　　翌日清晨。
　　挑开帘子，慕风已经醒来，和昨晚一样，坐在桌旁看着书。
　　“你醒了？”他朝九九微微一笑。
　　“嗯。”九九见他眼圈微青，肯定是一夜没睡好“那个……明晚我睡地上吧，你白天要耗费内力御剑，晚上又睡不好，我会很内疚的。”
　　“无妨，九九师妹睡好便可。”放下手里的书，慕风从桌上拿起一叠衣服递给她“这是我托小二给你买的男子的衣服，你换上吧，一路上好方便些。”
　　九九疑惑地接过衣服，想起昨日在路上被小混混围堵的事情，点点头。
　　“那你先换衣服吧，我去屋外等你。”
　　轻轻关上门，慕风打了个深深的哈欠，他担心那些人会回来报复，一宿未睡，也亏得他警觉，夜深时果然有人偷袭，不过却是另一帮人，也是垂涎于九九的美色，想半夜采花，被他一一击退。
　　昨晚打斗的声音不小，她竟一点没发觉。慕风无奈地摇摇头，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是怎么安然无恙活到这么大的？
　　“我帅吗？”九九推开门，笑嘻嘻地看着他。
　　虽换上了男装，束起长发，但感觉还是怪怪的，她眼里总是流露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媚态，不过胜在身材高挑，比普通女子高出半个头，一般人应该只是会觉得是个有些阴柔的弱冠少年吧。
　　见他这般打量自己，九九挠挠头“是不是很难看啊？”
　　慕风笑道“不难看，九九师弟。”

　　收拾完包裹，就听楼下乱哄哄的，两人从楼梯下去，原来门外堵着一堆人。
　　“九风大侠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那些人突然刷刷跪下，对着九九和慕风磕起头来。
　　难道他们在拜……我们？
　　九九诧异地看着慕风，他拉起她往外走去，无视这一切。
　　没想到几个大妈上前围住了他们，大妈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九九捋了半天才弄清楚——这个胖大妈家里的鸡被山猫偷吃了，那个黑大妈的棺材本被儿子赌没了……她们都是找‘九风大侠’来惩恶扬善的，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九九热情地给她们一个一个出主意，怎么捕山猫，怎么让儿子戒赌之类的，慕风无语地看着她，谁知九九听了一位红肿着眼睛的大妈的话之后，认真地望着他“慕风，这位大妈的女儿被山贼劫走了，你可以帮她把女儿救回来么？”
　　“当然不行。”
　　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慕风会拒绝，九九急了“对于你来说这是小菜一碟而已，可是对于她来说，女儿比生命还要重要，咱们就帮帮她吧。”
　　“大侠，你就帮帮我吧”大妈的眼泪倏倏落下，跪下对着慕风不断地磕头，额角都破了。
　　慕风淡淡道“对不起，此事在下真的无能为力，你去报官吧。”
　　九九气急“你怎么这么冷血？”
　　慕风将她拉离人群“九九，你要记住，人界有人界的规矩，仙界不应插手俗事，此事应由她报官解决，或是由其他凡人出手。”
　　“可是仙界不是以守护苍生为己任么？大妈的女儿也是苍生中的一份子啊，为什么不能相救呢？”
　　“这就好比，倘若遇上被老虎追逐的兔子，人也不会去救一样，兽有兽的法则，人也有人的法则。”
　　“我一定会救那个兔子的，不管别人会不会，我一定会。”
　　慕风一愣，皱眉“可是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