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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七)
      我不是一个喜欢缅怀过去的人,列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可真的是背叛么?过去若是美好,自然会让现在生活在不如意现实中的你追忆感伤,若那过去有着你一想就痛的事情,“回忆”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洪水猛兽。
      柔和的光使周栗言如神祗般肃穆,我悲哀地睁开眼,“栗言,你能不能放过我?”轻轻呓出这几个字,我的唇就被死死咬住,好痛,心好痛,就像挖掘机举起了怪铲朝着心口狠狠抓下,掏开一个大洞,裂缝从洞底溢出,斑驳地蔓延到心口,传过激流的血液,震动着我疲惫的身影,我放任自己在这一刻痛,狠狠地痛,把那无望的爱与喜悦齐齐痛碎,统统赶出,把纠缠我的冰冷用力挤爆,让血把残渣扫净。抹去眼里的最后一点哀伤,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紧紧握的拳,还有那满是惊涛的眼,我贪婪的看着这一切,鼻翼用力的呼吸,多想多想告诉自己,这是梦,是梦,只有梦中的他才会表露这样的表情,只有梦中的他,脸上才不会只有冰冷,可是,虽然物理时间已经至夜,但人不能总活在梦中,我只有一颗心,裂开的洞已无法填补。
      “再见”,我笑着说,再见了,周栗言。

      收拾好的行李放在床边,我订了今天晚上飞往日本的机票,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要走,总得干干净净地走,“喂,小争,是你吗?”闫镇的声音急急地从听筒里传出,上次回来后我并没有给他回电话,发了条信息告诉他,暂时不会和他联系了,他的信息很快就回复过来,只一句“好,我等你。”看着他的信息今天我决定打这通电话,“镇,你喜欢我吗?”我的声音如一条从老树后伸过来的幽藤,凉意习习,他似乎愣住了,“小争,我喜欢你”,我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轻笑出声,“真的吗?”那边的他沉默了,良久才听到他有些暗哑但却依旧柔和的声音,“我想见你,小争,就现在,好吗?”我摇了摇头,嘴里却是轻快的语调,云淡风轻,“可是镇,我不喜欢你呢!”我听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我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听到他的咆哮,可传到耳朵里的却是他低得不能再低的话:“我知道”,“哈,你知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以后不必再见了,请爱惜你自己,因为我不希望你从我的眼睛里看到厌恶。”

      “青子,今天的葡萄是甜的还是酸的?”
      “青子,我的凤梨今天到了吗?”
      “看来桑田君对你很照顾呀,加油干,青子。”

      我在日本一个偏僻的小镇上找了一份水果店的工作,大学时因为对日本卡通片的狂热而学的日语让我的生活有了着落,其实不必工作我也可以过得很好,但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待着就会想很多,我怕这样寂寞的活着,店主桑田君的小女儿很喜欢找我说话,因为我的语调有着她喜欢的卡通片的味道,小镇里的生活很平淡,我租了水果店后面菊子婶婶的一个小阁楼,养了一只叫“糖糖”的猫,每天收工后我会带着糖糖去镇边的小溪旁散步,给糖糖讲许多好听的故事,糖糖很乖,每到故事时间就会满足的在我的怀里打呼呼,我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样安静的度过,我以为那个世界已经离我很远很远,就象火星一样,我以为自己会带着糖糖给她找一个英俊的老公,看着她生下许多可爱的小宝宝,但是在一天残阳似血的下午,我的心一下子飞得老高老高又重重坠下,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糖糖在我的怀里使劲挣扎,呜呜直叫,终于忍不住抓伤了我的手跳了下去,在我的脚边徘徊着对着前面的老人低吼,竖起了全身的毛,我低下头看着手上不断印出的血丝,耳边不断响起一句话:“栗言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病危通知书,病危通知书,病危通知书,我以为我在我剩余的人生里再也不会听到这样残忍的字眼,周栗言,周栗言,你怎么能如此狠毒?一年多前听说他生死未卜时种下的恐惧突然一下子长大,让我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怎么能如此狠毒,如此狠毒?受伤、瘫痪、死亡,像一个个接踵而至的枷锁,不停的追着我,逼着我,为什么无法忘记?为什么不能就此放过?
      心里的恨怒夹杂着这番令人窒息的恐惧使我蜷缩在地上,目光迷乱、绝望,我知道,我们之间早已只剩下了无望,但我又怎么甘心让他就这样溜走?我又怎么甘心放你独自摆脱?
      许老爷子蹲下来轻轻对我说:“邵小姐,我希望你能帮我。”听到这句话,我蓦地抬起头,目光如炬,他沉重的开了口:“是栗言放弃了自己,没有他的配合,就算我把全世界的名医请来也没有用。”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的目光让我一阵颤栗,这个许氏家族的掌舵者的眼里,有恳求,也有一丝弥漫着警告的决然,此刻,为了他的儿子,就算是绑也要把我绑去他身边。我对着他笑了笑,“我们走吧,许先生。”说完抱起了脚边的糖糖,朝前走去。他在我身后蓦地开口,语气迫人,“我不管你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我只要你保证,让他活着。”我回头惨笑,“许先生,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死掉!”这句话说得平静至极,我捏着自己的心,森森的笑,周栗言,我怎么能让你好过?
      一下飞机,我们就被车子接去了医院,看到我皱着的眉头,周栗言的助理在我旁边轻声解释说:“许总现在的情况不能承受长时间的飞行,总裁请了专家来会诊”,我默不作声,只是随着他们往前走,很快就到了重症监护室所在的16层,一出电梯就看到一个人快步上前在许老爷子耳边细语一番,他听后眉梢竟有了几分喜色,转过来对我说到美国实验室那边研究出来的新药今天通过了试验,现在已经在来A市的飞机上,他脸上混合着疲惫与欣喜的神情让我眼睛发涩,轻轻垂下眼,不忍再看。
      换上无菌服,来到了周栗言的床前,他的眼紧紧的闭着,旁边的呼吸机、监控仪正在繁忙的工作,消瘦的面容,灰败的颜色,让我一阵恍惚,如今这般光景,又有谁能够料到?
      我俯身下去,把唇贴到他的耳边轻声说:“周栗言,你欠我的终究该还给我,我不会让你逃掉。”
      每天我都要在他身边坐很久很久,看着医生给他注射、治疗,给他翻身、按摩,面对着他那双毫无生气的腿,我虽不动声色,却也震惊异常。周栗言那曾经肌肉紧绷健硕有力的双腿,如今已经消瘦萎缩,医生告诉我这很正常,脊髓损伤引起的运动功能丧失必然会令肌肉消减,需要定时护理按摩才能延缓萎缩,也只是延缓而已了。周栗言自美国回来后就一直忙于工作,平日里规定的锻炼并没有好好去做,再加上这次大病一场,萎缩就更加迅速,我心念一动,便提出要向他学习护理按摩,他非常爽快就答应了,思及此,我猜定是许老爷子的意思,当看到周栗言的脚时,我忍不住低声呼呵,他的脚瘦得几乎可以看到脚骨,脚背已经微微弓起,脚趾蜷缩,医生叹了口气,低声对我说:“自生病卧床以来,他的脚萎缩变形得很快,虽然已经带了最好的足托,每天按摩,还是无法减缓萎缩的趋势,只好等他身体恢复了再作进一步治疗!”我点了点头,心里却管不住的急了起来。
      一天,我正对着他呲牙,准备酝酿一番长篇大论来发泄满身的焦躁,却不料对上了他微睁的眼,看到了他眼里的愕然,竟一时窘得红了脸,愣了半天,才想起要去叫医生来,跌跌撞撞叫来了医生,才想起床头就有唤铃,不禁挫败得低叹起来。
      这次再见,是我自己的选择,愤恨终要找到一个可供宣泄的渠道,可是,我却不愿去想宣泄之后该何去何从,是归于寂寂,还是就此隐没?
      看到周栗言醒来,医生们如释重负,许老爷子也一扫连日来的低压,笑眯眯地看着我,而我却连一丝假笑也不愿挤出,他醒了,就意味着我要索取我要的。那个如沐春风的他、冷眼如冰的他、倒在地上抽痛却不肯看我一眼的他,眼里盛满了惊涛的他,每一个他,都是我的目标。
      “栗言请你进去”,许老爷轻声对我说,言辞之间竟有一丝恳求,我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他的精神恢复的还好,看来是不愿与我再作纠缠,早一日好转我便早一日离开,我站在灯后的阴影里,看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我细细地搜索着他眼里隐藏的情绪,可却一无所获,其实他的心思我又何尝猜出过,想到这里,我握紧了手慢慢扬起头,眉眼含笑,只听见他低叹一声,“你走吧。”我一愣,遂转身就走。门外许老爷子面带焦虑地望着我,我只好开口:“明日来接我。”他赶紧点头,示意小江送我回去,一路上我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疲累,软踏踏地靠在椅背上,小江倒是几番从后视镜里打量我,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肯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上次,你、你家门口,那个电梯……电梯……”我一震,那日面对那样无助的他转身离去时的心情再次狠狠地揪着我,我伸出去的手,和他紧闭的双眼,交替出现在脑中,委屈、恼怒便一股脑儿涌上喉头,差点哽咽出声,小江见我如此,急忙说倒:“啊,邵小姐,没事,没事,许总不介意,不介意的……”听到这里,我愈发悲恸,掩住脸孔死死咬住下唇,用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第二日,正在做按摩的周栗言看到我又来到床前,几乎愣住,很快反应过来拉过毯子把腿盖住,由于仓促,那毯子只盖住了膝盖上部,小腿和脚却因为他的这番动作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正在做按摩的物理治疗师杨医生一看是我,便笑着走开了,快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对我说:“今天得多做一会儿,昨晚某人闹情绪,十分不配合。”我朝他点了点头,挽起袖子便去拉那毯子,他的脸还是那么苍白,手按在毯子上,眼睛却是紧闭着,嘴唇微抿,我知道这是他无声的抗拒,但如若与他僵持,这一上午就要白白浪费掉,“周栗言,你若不愿见我,大可以一直闭上你那双高贵的眼睛,按摩嘛,隔着毯子也能做,只是费些时间罢了,你放心,这点功夫我还是有的。”我慢慢把话讲完,就看到他睁开了眼看着我,我不动声色,走过去开始按摩,虽然已经在杨医生的指导下做过几次,但在周栗言清醒的状态下捉,还是头一遭,不一会儿便紧张得流下汗来,他的腿在我的手下瘫软,没有一丝动静,我知道肚脐以上两指处是他的知觉平面,手便一点一点由小腿向上挪去,刚按上毯子,冷不丁被他抓住了手,接着就听到他说:“可以了。”我不动,只是保持刚才的姿势,任由他抓着我的手,眼睛却向他的脸上扫去,他的唇微抖,眼睛死死盯住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冷声出口:“你竟缠上了我,赶也赶不走么?”我心里气闷,便大大应了一声,他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愣,把头扭向了一边,我朗声说道:“这几年来我也多长了些面皮,你以为这番话便会把我逼走,周栗言,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我轻轻拿开他的手,继续按摩,忽然象才想起来似的开口:“你若喜欢,可以随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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