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经年》苏荷乡

8、第 8 章

　　段昭衍直接去了老宅，今天老宅没什么人，大伯母见他回来还有些吃惊，“怎么今天回来了”
　　“我找爷爷”段昭衍说了一句快步上楼
　　老爷子正在书房练字，段昭衍以前最爱跟着他一起写字，后来工作忙后就很少陪老爷子了。老爷子见他站在门口放下笔搽了搽手问“怎么今天回来了”
　　“爷爷，为什么”段昭衍看着老人等着他回答
　　她他才从法国回来一回来就接受这么一个重磅炸弹，炸的他现在都还是蒙的。他从不会怀疑自己的爷爷，老爷子从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在他看来老爷子说谎简直是天荒夜谈可没想到老爷子一个谎言就骗了他十二年。
　　老爷子看着他，面色从容的走到旁边的靠椅坐下“你见到她了”
　　“爷爷为什么”段昭衍还是那句话
　　“你问我为什么”老爷子看向他“怎么不问问你做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替人顶罪，知法犯法。这是我段家的孙子该做的事”
　　“她是我的妻子，是你孙子的母亲”段昭衍冷静的看着他“不是别人”
　　“我是什么时候告诉你她死的”老爷子说“三年后，那三年，你都干了什么书不念，什么都不管满世界找人跟个废人有什么区别。”老爷子冷笑“然后呢，我说她死了你就什么都不管了带着儿子离家出走我们这些人都跟你没关系是吧，如果不是你奶奶去世叫你结婚你是不是就这么一辈子。你父亲也是在你成年后才做的鳏夫而你才二十多岁就像这么一辈子，你怎么不想想我们”
　　“她当初是怎么了”
　　“植物人”老爷子叹息“不知道什么会醒过来，当时情况比较严重，医生断言这一辈子都不会醒了，我给过她时间但是你太不成样子，还有我不会让你一辈子守着一个植物人过”
　　“爷爷，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我能”老爷子斩钉截铁“因为你太无能我只能替你做决定”
　　“可是爷爷她眼睛看不见了”段昭衍声音哑然“你打算瞒我一辈子，让我的妻子一个人生活在黑暗里”
　　“你的妻子现在是乔之言”
　　“我从没承认过”段昭衍冷声“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
　　“那你跟那个女明星闹什么”老爷子叹声“昭衍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在做决定，扬舲我会照顾好，她不是你的责任”
　　段昭衍愣了，路馨宁，他是喜欢的。可是这喜欢现在让他羞愧的想死
　　老爷子看着他不说话
　　段昭衍晚上就留在这里没有回家，在自己的房间里独坐到天亮。第二天眼里全是血丝，老爷子看了一眼没说话直叹息
　　一大早路馨宁的电话就来了，从他们相识起就从没断过，每天早上的电话。他都已经习惯，他看了一下挂了电话，然后又上楼，关机睡了一觉
　　大伯母看着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年轻人的事”
　　“我前几天听昭行说扬舲了”大伯母
　　“这是我做的欠考虑”老爷子叹息，这是第几次叹息已经不知道。他不知道她会看不见，那么清灵的一双眼睛从此看不见，老爷子想了想觉得心酸，是他的自私夺去了她的仅剩的所有。
　　叶安阳陪秦扬舲去了墓园看她爸爸妈妈然后还是送她回了老家，请了当地的阿姨照顾，他在那儿歇了一晚上便回去了。
　　三天后到了段昭衍没来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想了想也是他又不是跟秦扬舲一样只是睡了十二年，熬了十二年什么都磨没了身边还从来不缺红颜的他。如今的秦扬舲怎么比得上光鲜亮丽的大明星，憔悴的像一个老人。爱情不想亲情没有保质期，他总有一天会随时间消散哪怕曾经再深爱。
　　秦扬舲不回来是对的何苦给自己难堪，他可能会愧疚，但终究不是爱情了。
　　秦扬舲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拉着二郎神出去遛弯，完了回家和阿姨一起吃饭，然后跟着阿姨熟悉厨房，熟悉房子，这房子她根本不需熟悉每一个地方都刻在了心里，哪怕这么年不曾回来还是闭着眼睛都能到处走。
　　阿姨也会陪着她到处走，这里渐渐有了有人在河边能听见很多声音，她现在能分辨好多声音也能牵着小狗自己回家，阿姨会叫她感受钱的大小教她认钱的面额。她现在渐渐能分清一块五块其他的就不能了，阿姨有时候会带她出去买东西让她自己付钱。秦扬舲小心的摸着钱分辨老板直接告诉她，那是多少这是多少，乡下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不会骗人的。
　　她白天努力的适应着不见天日的生活习惯跟黑暗作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特别是曾经光明过的人那简直是掉落无底洞的绝望，不适应的每一刻都是煎熬，什么都看不见的世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她努力适应的很好，但晚上还是会会失眠，饭也吃的少，人越来越瘦。
　　阿姨给她梳头看见她遮不住的白发鼻子只发酸，特别是她日渐消瘦的身体一阵风都能吹走。那天阿姨去买菜秦扬舲说不想走一个人在家，她买完菜回来去叫她下来却见她一身是血的躺在床上脸色白的像纸。阿姨吓的哭出来连忙给叶安阳打电话背着人往外跑刚跑到院子里就摔了一跤。她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却崴了脚幸好这时候外面进来一个年轻人。
　　她连忙叫那人帮忙。
　　那人比她还着急抱起人就跑，阿姨慢慢跟在后面看着前面跑的人哭出来。
　　“小秦”
　　叶安阳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阿姨告诉她现在正在说要输血要往县医院。他是直接到县医院的一起来的还有刚下飞机的李陌和储临。
　　一进医院阿姨就赶过来“都怪我没注意她的情况，她每天都很认真的怎么会想不开”叶安阳安慰她，李陌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在医院走廊里跑，速度在两人前面。叶安阳真怕她摔倒，他扶着阿姨去病房，没想到会看见段昭衍，他看起来像变了个样子，整个人都颓了，衣服上都是血
　　阿姨看见他连忙说“多亏了这个年轻人”
　　李陌走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让身后的三人都牙疼
　　“你一直都在的吧”李陌看着段昭衍狠声“你在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事，段昭衍”
　　什么一直都在，阿姨恍惚了，连忙说“不是的，这个年轻人是来帮忙的”李陌看着段昭衍“我以后不许你出现在她的身边滚回去解决你的烂摊子”
　　段昭衍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低头趴在床上看着秦扬舲枯瘦的手。
　　储临看了两人一眼示意叶安阳李陌先拉出去不要影响她休息。叶安阳点了点头将人拉出去把阿姨也叫了出来
　　病房里就只剩下三人一个是不清醒的另一个怕也是不清醒的
　　“昭衍”储临叫了一声
　　段昭衍没做声，依旧只是盯着他眼前的手
　　“人没事就好，李陌她只是太激动了”储临拉了把椅子坐下说“你一直在这边”
　　段昭衍抬头看他，他很不好，比当初听见秦扬的死讯还要不好。储临拍了拍他肩膀，他知道自责与心疼已经将他击垮，此时说什么都白搭只有等秦扬舲醒过来
　　外面阿姨正在向李陌说秦扬舲的情况“小秦真的每天都很努力，但不会为什么越来越瘦，白头发越来越多”阿姨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她每天都是笑嘻嘻的出去还经常跟我开玩笑哪知道她会那么想不开，这世上有什么坎是过不了的”李陌看着阿姨微微低下头，过了一会儿看着外面不说话。
　　“都是我没有及时过来看她”
　　“你过来也是一样的”李陌悠悠的说对他们来说是十二年，对她却只是一觉醒来。感情不是说放就能放的，对她来说生命大概也没了意义吧。突然失去光明的人最需要的陪伴他们都没有做到，段昭衍做到了她却不知道。
　　秦扬舲是第三天醒过来的，段昭衍一见她醒过来立马扑过去，在床边停下
　　“阿衍”秦扬舲问
　　“是我”段昭衍声音干哑
　　“你一直都在”秦扬舲问
　　“嗯”段昭衍点头
　　秦扬舲笑了笑“我有点累，想休息”
　　说完闭上眼睛
　　段昭衍坐在旁边看着她，手覆在她手背，手心的手过了一会儿翻过来手心对着他，段昭衍握住送到嘴边亲吻“对不起”
　　李陌在门外看着没有进去，储临和叶安阳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男人嘛需要找地方抽烟。秦扬舲再醒来就是下午了。坐在旁边没说话看着段昭衍将她抱起来坐着，坐在对面给她喂粥。“是不是还有人在”秦扬舲吃了一口问
　　“护士”段昭衍面无表情的看了李陌一眼
　　“不是护士，护士没这么重的香水味”秦扬舲摇头“这味道是储临的口味是李陌”
　　“怎么不是储临”李陌开口
　　“储临刚才就说话了”秦扬舲朝她那边看，招手说“你过来，我想看看你”李陌走过去低下头，拉着她手放在自己脸上，秦扬舲在她脸上摸着舍不得放“好久没见了”
　　“好久不见”李陌笑道
　　秦扬舲放下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要她坐“我现在多一个人的呼吸都能听出来厉害吧”
　　“你先吃饭”段昭衍说
　　“我现在不想吃”秦扬舲摇头看着李陌“叔叔阿姨他们还好吗”
　　“很好”李陌点头“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去”
　　秦扬舲摇头“我不想回去，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
　　“你家不是在我家对门”李陌白眼，知道她看不见又翻了一个
　　“你翻白眼了吧”秦扬舲伸手指着她笑
　　李陌打开她手“先吃饭，吃完饭在准备回家洗个澡身上臭死了”说着起身“我先去办出院手续，这医院我八百年没来过了”
　　段昭衍继续给她喂饭，秦扬舲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摇头躲开
　　“再吃一点儿，你太瘦了”
　　秦扬舲摸了摸自己的腕子确实好细，想着又吃了几口但再多就真的吃不下了“饭得一口一口吃，我现在真吃不下了”
　　段昭衍放下碗拿纸巾给她擦嘴巴，秦扬舲躲了一下拿过来自己擦。段昭衍看着她说“你是不是怕我”秦扬舲摇头，段昭衍忽然抬头凑到她面前，秦扬舲感觉到他的气息渐进不自然的往后。段昭衍在她鼻尖处停下伸手按着她的后脑不让她退“不怕？你躲什么！”
　　“不习惯”秦扬舲微微转头，不用看见也知道他们现在离得有多近，就那么几厘米，他的鼻尖还触着她的鼻尖。
　　段昭衍微微上前，唇要碰到她是被秦扬舲伸手挡住。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起来有些生气，段昭衍吻了一下它的手心推开。
　　秦扬舲摇头“你离婚了吗”
　　段昭衍摇头
　　秦扬舲看向他“阿衍，别靠近我”她说着往后退了一些。天知道她多希望他的靠近，梦里都是从前两人亲密的样子，她一次次醒来不愿睡去睁着眼睛不知天命却还是忍不住想。就这样不能忍受到想死去，每个人都有不能承受的底线，突然残缺的人有时候格外脆弱，他们不是生来就坚强要做励志哥的，每个人都是从煎熬中一步一步走来的。有的人会走出来有的人会一辈子现在里面有的人会轻生。
　　他大概就是她不能承受的重量，曾经能看见的时候还好，她还能不停的工作，她能四处走走画画，那样会让她不那么想他，不去想他已经结婚，不去想他已经爱上别人，不去想近在咫尺他却感受不到她。可是当什么都看不见后，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她会想，会想好多，会怨恨，会抱怨，会绝望。她有各种情绪却唯独没有那股子不停奔跑的想法，就这样歇下来多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就不会那么累那么绝望。
　　“其实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秦扬舲说“你不用觉得自责愧疚，这些都是我的事”是她自作自受她唯一该怨的就只有自己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段昭衍坐在床边拉住她的手握住“就像你的眼睛”
　　秦扬舲挣开手远离他
　　“是，我的眼睛我不能做主，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可以选择或者还是死亡，反正不是早就不在了”秦扬舲笑着说，她的笑有些苍凉甚至有些悲哀
　　“死都不怕为什么还畏惧活着”段昭衍凑近她说“你是有罪的，不能这么自私的死去”
　　秦扬舲推开他
　　“接受这个事实吧，你看不见也离不开我”段昭衍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进怀里，我还在你怎么能想着离开，已经失去过一次他不允许再失去第二次。你还有孩子别那么自私不管不顾的一走了之。
　　秦扬舲躲在他怀里呆呆的，任凭他抱着没有反应，他说的对她是有罪的，他害死了爸爸妈妈，还让他差点又牢狱之灾，还抛弃自己的孩子，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活着的人大概就是她了。什么爱情友情都不是她该拥有的，那都是不能奢望的，奢望太多老天都看不过。
　　段昭衍低头看她，是隐藏在发间的银丝。他想起好久以前求婚时说的话，那年他是大三，他们有了孩子。她在画室的窗边画她最爱的百合外面是绵绵的细雨，天空都是缠绵的。他拿着用钱做的戒指跪在她面前说“我会陪着你，会呼吸的每一刻”。
　　那一刻他从没想过这是一件多艰难的事。因为他们不会分离哪怕死去也是要葬在一起的，年轻的时候想的总是那样简单可是这世间有太多的人事教会我们食言，你不知不觉就学会了然后忘了当初你深思熟虑说过的话，它在尘世间是那么不堪一击。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