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里士凯特童话集》一朵大帽子

5、5

　　5.
　　我从小就和妹妹完全不同，那孩子，她从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从记事开始，我好像总是在看别人的脸色。
　　比如父母过世的时候，其实我觉得那种家伙怎么样都好，反正他们从来也只把我和妹妹当成炫耀用的花瓶，死了反而让人觉得比较轻松。但是幼年痛失双亲的孩子，还是得表现的足够悲伤、痛苦才好。妹妹倒是连葬礼都没有参加，甚至还对那些当面斥责她行为的，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父母死后才冒出来的亲戚们说，这是我家，你们看不惯我可以离开。
　　我当时是怎么做的？心里一边叫好，一边装模作样地责骂了妹妹。本来以为她会和我怄气，没想到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乖乖道歉了。
　　再比如，当我努力成为大人们眼中的“好孩子”的榜样时，我意识到同龄人并不算太友善的目光。那么有些缺点就可以了吧，无伤大雅，但又是绝对不能有的缺点。
　　我想了想，去问了妹妹，让她告诉我什么样的人是她不讨厌却又喜欢不起来的人，她随口答了句“做饭不好吃又没自觉的人”。
　　于是我就开始研究黑暗料理了，然后拿去给妹妹吃。可笑的是妹妹她居然都吃了，明明难受成那样，明明自己都说讨厌“我这样的人”，还是忍着吃完了。虽然很想跟她道个歉，不过“没有自觉的人”是不会道歉的，所以我只是笑着看她吃完。
　　我大概，一辈子都会没有自我的这么活下去了吧，因为抛开精美的包装，我的本质恶心的连自己都无法直视。他人对我的看法，这边是束缚着我，让我像一个人一样活着的缰绳。
　　但是比起作为“正常的人”活着，或许我更希望作为自己被人所接受。不过就像挑水果一样，大家都是照着外表光鲜靓丽的挑，切开以后发现里面已经腐烂了，自然是会立刻扔掉。人也是如此，如果我被人“切开”的话，大概也是相同的下场吧。
　　而妹妹她，就像我之前说的，只为自己而活。即使是被当成异类也罢，不被认同不被理解也罢，她都能毫不畏惧地作为自己生存下去。如果是这样的她的话，一定能接受真实的我吧。一定，会用她那如同夜般深沉的眼睛，包容这个做作而又肮脏的我吧。因为，我们是姐妹啊，我们一直一直，都在一起，所以，她一定明白的吧，明白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一定是这样的。啊啊，一定是这样的。如果连她都无法理解我的话，真正的我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不过妹妹她一定会明白的，啊，她一定已经有些明白了吧……即使已经明白了我是这样无耻的存在，她也依旧爱着我，依旧需要着我吧……一定，一定是这样的。
　　我这样盲目地相信着，直到那个该死的皇家护卫队寄信到我家。如果妹妹离开的话，这里，这个城镇，需要“我”的人，就一个都没有了吧。所以，我打算和妹妹好好地聊一聊，在从宴会回来的那个夜晚。
　　那天妹妹被想要挖去她眼睛的变态袭击了，作为“善良又温柔的好姐姐”的话，这种时候本应该好好安慰她的，不过我已经无暇去假装什么了。
　　当被我拉进房间里时，妹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啊啊，如果那个时候察觉到的话，如果那个时候就停下来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拜莱娜，你……可以不要去皇家护卫队吗？”
　　抛开为妹妹着想的好姐姐形象，我向妹妹提出任性的请求。
　　“什么啊，原来是这件事啊。”妹妹释然地笑了，“我肯定不会去啊，姐姐你没有我根本不行的吧？”
　　啊啊，她果然是理解我的啊……
　　那一瞬间，我几乎喜极而涕。
　　“因为，姐姐太温柔了啊，没有我那些混蛋欺负你了可怎么办？”
　　“唉？”
　　“还有啊，姐姐你太老好人了，对谁都笑眯眯的，我根本放心不下啊……”
　　“……”
　　妹妹她，似乎还在说什么的样子，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笑容一般，看上去如此温暖。
　　但是这份温暖，是属于“拜莱娜的姐姐”的，而不是“我”的。
　　那时候，我异常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能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了吧，即使我再怎么一厢情愿的相信，无法理解的事物，就是无法理解。在我和妹妹之间，有着某种决定性的不同，所以她无法理解，也是正常的吧。
　　不过……这样的话，也就没必要了……既然那双眼睛里映出的并不是“我”的话……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拜莱娜。”
　　“怎么了？姐……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夺取了妹妹的双眼，那孩子因为痛苦而晕厥了，听到了惨叫的家仆们也在向这里赶来。
　　但是那种事怎么样都好，伤害了自己的妹妹就有负罪感什么的，要是我是这样的人的话，也就不用烦恼至今了。
　　妹妹的眼睛睡在我的手中，明明已经变成我的东西了，在那之中依旧没有映出“我”的样子。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为人所理解，无法被人所需要的话……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这样想着，我最后看了看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妹妹……
　　“我会把你想要的姐姐留给你的哦……”
　　这大概是我唯一一次发自真心的，做一件正常人会想要去做的事吧……
　　然后，“我”消失了……
　　——————————————利普斯先生狂奔中—————
　　当利普斯赶到拜莱娜家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拜莱娜的眼睛被人挖了出来，犯人自然是她的姐姐斯内芙。
　　“佣人我已经想办法让他们不会说出去了……城管所那边，弗洛斯，拜托你和他们说是之前的变态做的……”
　　拜莱娜双眼蒙着纱布，不见了原来的活力与光彩。
　　“为什么要包庇她啊？拜莱娜，她……”
　　利普斯阻止愤怒的弗洛斯继续说下去。
　　“即使你不说，斯内芙……斯内芙姐自己呢？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伤害了自己的妹妹，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你这么做只会让她更难过……”
　　利普斯说。
　　“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姐姐啊，利普斯。”拜莱娜笑了笑，“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你。”
　　“什么意……”
　　“咚咚——”
　　“请进。”
　　“拜莱娜，我把点心送进来了。”犯人带着和平时毫无差别的笑容走了进来，“利普斯和弗洛斯先生也来吃点吧，是我家新来的厨子做的，大家都说好呢。”
　　“……斯内芙姐……”
　　“……”
　　“拜莱娜，没关系的，姐姐会陪在你身边的，”她放下茶点，坐下，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姐姐一定会想办法只好你的眼睛的。犯人也是，交给弗洛斯先生他们一定没问题的。”
　　“……”
　　“……”
　　如果是装出来的话，斯内芙的演技也太过精湛了，而且明明在场的几人都已知道了事件的真相，她根本没有演示的必要。
　　“嗯，我知道了……”拜莱娜回握了一下姐姐的手，“姐姐，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蛋糕……”
　　“咦？我还以为你不爱吃呢。恩，这就去给你做。”
　　斯内芙起身，正要离开，弗洛斯出声叫住了她。
　　“斯内芙小姐……”
　　“恩？什么事？”
　　“如果……为了拜莱娜，你必须要去死的话，你会怎么做？”
　　“恩？我会去死啊。”斯内芙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回答。
　　“……”
　　“……”
　　“……”
　　斯内芙离开后，三人陷入了沉默。
　　“弗洛斯，你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利普斯忽然开口。
　　“只是觉得，她虽然有和我们说话，但是眼睛里好像只有拜莱娜一个人似的。”
　　弗洛斯扯了扯自己聋拉下来的呆毛解释道。
　　“我被……我眼睛看不见之后，就晕了过去。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听到姐姐说了一句话。”
　　“她说，她会把我想要的姐姐留给我。”
　　拜莱娜自嘲一般地笑了起来；“我想了很久，为什么姐姐会做出这种事，想得我头都快炸了，终于明白过来。”
　　“我根本不了解姐姐。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她的想法的话，不，我大概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姐姐的什么。因为她很完美很温柔，所以我想当然的觉得姐姐就该是这样，我就需要这样一个能为我打理好一切的姐姐……”
　　“明明……明明我早就该察觉到的啊，我们一家子都这么自私自利的，怎么可能到了姐姐这突然就基因突变的啊……”
　　“拜莱娜……”
　　利普斯将哭泣的少女揽入怀中。
　　“现在这个……已经，不是姐姐了……姐姐好像……坏掉了……不见了……这个是，我想要的，方便的‘好姐姐’，不是……呜……呜哇啊啊啊啊……”
　　【少女的眼泪没有停止，而无论她再怎么哭喊，她的真心也已经再也无法被最爱的人理解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几天后，拜莱娜和斯内芙离开了城镇，同时，拜莱娜也解除了与利普斯的婚约。
　　“我可不是因为怕连累你什么之类的哦。”即使失去了光明也依旧打算把射击事业坚持到底的拜莱娜背着弓箭包，对前来送别的利普斯说，“我是怕姐姐误会，我的真爱可一直都是姐姐一个人。”
　　“恩，我知道。”利普斯笑着摸了摸拜莱娜的头，“以前你经常摸我头安慰我的啊……”
　　“哼哼~那当然，我可是……”
　　“虽然后来都是使劲按我的头不让我个子超过你。”
　　“哎嘿嘿……”少女假装望天，虽然她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呐，利普斯，那本书上，以后可能还会出现和我们相似的故事吧。”
　　“……大概……我不知道……”
　　“答应我，不要再去看那本书了，也不用试图阻止故事的发展。”
　　“……”
　　“很多时候，‘不知道’和‘不去试’，才能让人活的更轻松一些……”
　　“我大概是做不到了，我可是作家啊，作家对在意的故事故事，总会有想改编的冲动的吧。”利普斯耸肩，“而且我好奇心重的要死，虽然平时不作死，一作起来可是连我自己都害怕。”
　　“是是是……大作家~”
　　“拜莱娜？”
　　斯内芙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
　　“那么，我走了。”
　　拜莱娜笑了笑，拒绝了佣人和利普斯的帮助，自己慢慢摸索着爬上了马车。
　　“保重了，拜莱娜，斯内芙姐……”
　　利普斯目送着马车渐渐远去，从口袋里掏出了童话集。
　　“我可没打算就这么认输啊……”
　　不远处的人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妈妈’……喜欢……”
　　傻瓜似的孩子在梦中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