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冢：桃花不复》戰戈

1、前传

　　一年前，俊弦是在不归之野被止于殇救起的。他醒来的第一眼，对上了她明亮的眼眸。那一刻，他险些怀疑自己真的是要死了。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更说不出自己是为何血淋淋的倒在妖界和魔界争夺不休的土地上。红衣黑发的女子跪坐在他身侧，一点一点用无妄河水洗去他身上的血污，动作细腻满眼的疼惜。
　　待他睁开眼听到她的第一句话，他的心猛猛一震。
　　当然是日后才知晓。那种感觉，原来叫一见倾心。

　　“生得这么俊俏的凡人，谁忍心害你如此？让我找到他，定打得他魂飞魄散替你出气！”

　　什么……
　　是真的吗？全身是骨头被打断的痛楚，可这女子却明媚如光，哗啦一下子照亮了他眼中的世间。
　　果真还活着吗？像神仙一样的女子说要为自己出气？真的，自己没有死掉……

　　被止于殇带回往生山，迎着同样年轻男女恭敬的目光他愣神了好久，服侍他的小妖白木带着他回住所时一路絮絮叨叨，才让他晓得了自己以为的神仙，竟然是这一处的帝姬。
　　而且，是妖。

　　他对仙神妖魔本是没有概念，但，直到止妄劫含着满满的笑意落在他身旁。
　　折扇抵住俊弦的下颚，随着向上一挑的动势，一张比笑起比止于殇妖媚万分的女子入了眼。
　　“姐姐留着你，你知是为何？”
　　俊弦蓦地睁大眼睛，指尖的动作一滞，草编的小老虎掉落下去。
　　“你可晓得，这往生山底的扔着多少你们凡人？姐姐的坐骑便在这山底，凡人自然是用来喂它的。人在六界中最无能无用，你连这样的自知之明都没有？”
　　俊弦看了她一会儿，眉目间写满了疑惑。
　　“留你在此，且待你比那些个凡人好的原因不过是——”
　　他难得急了：“不过什么？你快说！”
　　止妄劫弯眉一挑，缓缓道：“不过是你长得像姐姐先前爱的妖君罢了。”

　　一阵静默。
　　……
　　“总之无论如何，你这凡人的命数都该是要尽了。劝你别对姐姐生出其他心思，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言罢她摇着折扇，兀自腾云离去，留一身玄衣的他站在山崖。
　　良久，他弯腰捡起了那只刚刚成型的小老虎，紧紧贴在胸口。

　　白木说神界仅存的三位真神近来陨殁了两位，是以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促成了妖界与魔界的一拍而和。想来这几日九重天那边接到了妖魔联军的战书乱成了一锅粥吧，没有神界撑腰，估摸是怕得不得了才对。
　　白木说的就差捂住肚子笑成一团球了，她本来就是只小猫妖，见到俊弦听得一本正经还连连皱眉，笑得更大声了几重，弓着的身子也更圆了。
　　“哈哈哈，小俊弦不怕不怕，妖魔的目标是仙界，又不是人间啦，喵！”
　　俊弦叹了一声，摸了摸蹲在自己面前这小猫的脑袋，摇摇头说不。
　　“我怕的，是于殇。”
　　白木蹭地一下变了人形，睁大了圆眼，歪歪嘴巴生气着：“瞎说什么，王上可是战无不胜的一代妖神！连妖王都恭恭敬敬的对王上，要你一介凡人瞎担心呢！”
　　俊弦哑了一声，轻轻点点头。
　　“我知道……于殇很强。”
　　俊弦转了身，倚着窗，默了片刻又吐了一句。
　　“是，我瞎说什么呢？凡人。”
　　白木心道自己是说得过了，有些无措的看着俊弦的侧影，她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踮起脚尖跃出了门，却在刚踏出的一秒听得屋中的人又缓缓道了一句。
　　“可是还是担心。”

　　那夜，俊弦醒来了好几次皆是噩梦所致。他怕，很怕那一身红衣的女子有个三长两短，他怕她的盈盈一笑成为虚空。
　　紫色妖月的光透过窗，轻扬的洒了一地。俊弦手撑着头，弯着身子坐在床沿，他脑袋里一片混乱，额头上挂着涔涔的汗。
　　他知这妖月在白日能为妖界众生提供日之精华，而夜晚则会反噬妖物的灵力，从而保持着平衡，持续的存在。但自己是凡人，那应该没有什麼影响吧。
　　独自漫步在庭院中，倒是寡凉的很。阵阵凉风吹过，他捂紧了身上的衣衫，但依然冷的瑟瑟发抖。人的身子果然差，他咳了一声，但一抬头，嘴角却噙了一丝笑。
　　想着于殇虽然是妖，却没有笑话过自己，如此，便也值得不是？
　　还是信任。那种无条件的信任。纵使平时也听到不少妖对自己说的闲话，加之白日止妄劫那番又威胁又讽刺的话语听得他很是不痛快。
　　但又怎样，他知道妖与人殊途，可自己已经恋上她了，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那就陷进去，也好。

　　只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又一想，是她忙啊。开战前夕，还私心盼着她来陪自己？
　　仰起头，他望着上空的妖月，恍惚了很久。

　　十日后，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止于殇。
　　但是……她却是被妖王横抱着来的。
　　白木第一时间拽住得知消息的俊弦，左右一番好劝。
　　“小俊弦！是妖尊来了！你还要去啊？”
　　不顾白木的阻拦，他着了魔似得往庭院外冲。
　　“嘶！小俊弦！你……简直是疯了！”
　　俊弦一着急就朝着白木的手臂上一咬，小猫白木根本没料到凡人急了还会咬人，抓着他的手一松开，就让他钻了空子，飞快地朝主殿跑了去。

　　俊弦手心的汗出得一直没停，神经绷紧到不行。在那几只蓝羽鸾的只言片语中，他似乎看到了止于殇那一身红衣被血浸了个透，脸色苍白的吓人。
　　于殇，你不可以有事。

　　众妖早早为俊弦留出一条路，盛装华服的妖王负手立于殿中央，听得那人脚步近了，内力传声，一句没有温度的话指向跑来的人。
　　“你是离啸王救过的凡人？”
　　俊弦站定，离那焦点的人有几步远。他缓了缓气，嗯了一声。
　　妖王见他来，一点也不意外，且像是算好了的，刚好把时间卡在了止于殇又一次毒发。俊弦看着她的双目紧闭，面容无比的狰狞，却无能为力。
　　心痛的似滴血。

　　妖王冷冷的看着他，深紫锦袍下，捏紧的手筋脉突起。
　　“你可想救回她？”
　　俊弦没有回答，只是环顾一圈，将众妖复杂的神态尽收眼底。
　　然后点点头：“肯定。”
　　妖王的目光狠狠地把俊弦剥了好几遍，碍着有旁人的面，他尽量的克制自己想两下子把这凡人撕成碎片的冲动。
　　“听妄劫说，当初离啸王渡了你五千年修为，还将自己的内丹给了你，这番自然是大损了她的身子。本来修养些日子倒也无妨，最多也就一年半载能恢复个差不多。”
　　俊弦听着妖王的话，心狠狠一颤，这些他并不知晓。转头望向止妄劫，他看到她眼神中的无奈和可怜之意。
　　“但离啸王此些日子去东荒大陆寻一株上古神草，那神草可为大增我族战士的功法，可，奈何她同那守护神草的神兽恶战七日还是落了下风，亏得本尊碰巧路过东荒救了只剩半条命的离啸王，否则……那神兽生于上古，就算是本尊与离啸王联手，对付它都吃力。此番她被那神兽咬掉左臂，一身修为也散的七七八八，还中了那神兽的毒。如今，你也看见了，她命悬一线。”
　　俊弦听得心烦意乱，看看那边神色极差的止于殇，再看看眼前的妖王，心里蓦地蹿上一股怒火。
　　怒自己为什么只是个凡人，天下之大，却连守护她一分的本事都没有。

　　“我身子上的修为，可还能还给她？”
　　“当然可以，那本就属于离啸王。”
　　“那有劳妖尊。”
　　妖王微微一怔，看他泪眼迷离的眼，心中竟然莫名的涌上一阵躁动。

　　离啸王，日后你念及于此，是否会迁怒于本尊？
　　是本尊赌不起，但你是我族唯一能和仙魔抗衡的力量，岂能在这分秒必争的时间上因一个凡人，扰乱了一切计划？

　　“你还有何要求？本尊能帮且帮了。”
　　妖王背对着俊弦，手指逐渐在凝力，点着止于殇的额头。
　　“这个，帮我交给她就好。”
　　俊弦把手中的玩意扔向妖王，却见那东西靠近妖王时，像是凝住了般静止在上空。
　　妖王淡淡抬眼，望着那小东西，愣了一愣。
　　是一只草编的小老虎，挺精致，有鼻子有眼的，真有些像离啸王。

　　三个月后，妖神止于殇终于醒了过来。
　　在听到俊弦葬身于妖月下时，她猛地一阵颤抖，差点跌下了床榻。
　　止妄劫说，不晓得这凡人是怎样想的，夜夜在妖月下把酒言欢，不被吞噬了才怪呢。亏得姐姐心好，还打算去采雪华草助他塑一个不死之身呢，看来凡人果然没有这个命。可惜了姐姐的左手……
　　“住嘴！”止于殇狠狠呼出一口气。“他的身子在何处？”
　　止妄劫撇了撇嘴，踌躇了一会：“自个儿掉下山去了，找了，没找着。”
　　止于殇的神色黯然，过了好久才冷笑了一声。
　　俊弦，你这凡人可真是。

　　想起了初见那日，她化了原形背着他一路狂奔的样子，现在念来还是心有余悸。毕竟那时候，晚一刻他就会有性命之忧。她当真是拿着命去奔的。
　　谈不上是好奇，亦或者说疑惑。只是一种本能的想要去接近，想要去救眼前人的欲望。
　　当然，也许是他的容貌有些像那已去的故人。但纵然有这原因，也只可能是一丝一毫，影响不了全部。
　　他只是他。
　　虽然，还没来得及与他在一起。

　　“俊弦，我给你起的这名怕是也叫的习惯，忘不了了。”
　　只是从今往后，我估摸也不会笑了。

　　往生山下了三个月的雨，止于殇立于山顶寸步未离。
　　她一直俯视往生山群的一切。
　　终究，不知是多久后，她的目光一沉，滴滴泪伴着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