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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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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棠雇的那几个伙计见两个管事的都离开了,日头又正大着,正好有了偷懒的机会,纷纷丢了手中的活钻进暗道里休息。伙计木头招呼那一行人酒足饭饱之后,便早早的送了他们离开。好在那些人似乎也是有要事在身,本就没打算多呆,倒也没费他什么口舌。
其实对于这一队商旅,顾少棠看出来的事情他也都看出来了。但他既扮作潦倒酒客避世于此,自然也不愿多惹麻烦,他的心思倒是和顾少棠一样,只想要早点把这群“麻烦”送走。现在人已经送走了,他并不理会偷懒的伙计们,只自己抱了坛酒往暗道深处寻了地方坐下,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方才那一行人很是谨慎,只是默默的吃菜喝酒并不多话,他听了许久也只隐约猜出他们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似乎是在寻人。
不过对于那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他其实并不关心,他不过是个偷懒的伙计,一个潦倒的酒鬼,朝堂上的波云诡谲,江湖中的起落动荡都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暗道口几个伙计的说话声大了些,他听的不耐烦,便又向暗道深处挪了挪。这一挪他几乎已经到了暗道的极深处,因为这两日外头的风沙并不大,同时也为了出入方便些,暗道口的石门并没有合上,只是外头的光几经转折到达他的位置的时候已经十分昏暗,不过他倒并不在意这些。
这条暗道极长,曲折回环,更有许多峭壁崖桥,如果细看的话,虽然大部分都是天工之巧,倒也有不少人力开凿的痕迹。偶尔有风从洞口钻进来,在外面啸叫不已的风声,拐过几个弯之后,却变成细微的呜咽声回荡在暗道里。
酒喝到小半坛的时候,风声忽然凛冽起来,呼啸着回荡在石壁间。几个伙计忙停了话题,纷纷钻出洞外去瞧风势。
他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酒,却并没有动,只是拢了拢衣襟,斜斜的靠在石壁上。外头的日头虽大,但这暗道里常年不见光,又透着风,坐久了仍有些阴阴的凉意。无意识的看着前面,是如身后一般陡峭的几乎垂直的崖壁,崖壁凹凸嶙峋并不光滑,但仍可看出十分坚硬。但就是这坚硬的石壁上却错落的嵌着几枚镖,角度转折中泛着金属的冷光。
那是几枚形状奇特的镖,狭长的几近菱形的镖身深深地嵌在石壁里,尾部却带着奇异的倒钩。他想了片刻记起,同样的镖他曾在顾少棠身上见过。
眼前浮现那个总在月光下沉思的人,看来,他们的这位当家的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那些奇形怪状的长镖,他酒劲上头,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声越来越大,刮过嶙峋的石壁钻进耳朵时,尖锐的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将假寐的酒客惊醒。但在这刺耳的风声中,他却隐约听到了一点不同的声音。
嗒,嗒,嗒……
仿佛是小块的碎石滚落在地,又好像是什么人在敲击着石壁,那个声音极轻,如果不是他耳力过人,根本不会听见。可正是这样细微的声响,却与刺耳的风声格格不入,让人不能轻易忽略。
狂暴的风就好像暴怒的巨兽在天地间咆哮,要吞噬这世间的一切。凛冽的风从大开的洞口不断地灌进来,充满了整个暗道,并且不断地碰撞回荡,搅起混乱的气流和刺耳的呼啸声。
他凝神倾听,想要找出那个声音的来源,然而要从充斥着耳膜的鼓噪风声中分辨出那样轻微的声响,实在是太困难了。他甚至不能再一次清楚的听到那个声音。
难道是幻听?
刚刚还凑在外面的伙计们纷纷躲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想要关上暗道的石门。风势已经大到他们连站稳都困难的程度,好在都是在这片荒地上生长起来的百姓,三天两头的风沙早就习惯了,倒也不是十分慌乱,找到连着机关的锁链拉动,“嘭”的一声石门关闭,暗道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呼啸不已的风被隔绝在外,昏暗的地道里刹那便安静下来。
就在这个瞬间,刚刚怎么也不能分辨的“嗒嗒”声突然清晰起来,虽然仍然很轻,却已经可以轻易的分辨。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却始终没有消失,偶尔还伴随着细微而尖锐的切割声,似乎是从石壁深处传来的。
他将耳朵贴近石壁,细细的分辨。不知为何,他直觉的觉得这个声音不是简单的被风沙吹落的石块滚动所发出的声音,尤其是那偶尔出现的尖锐切割声,分明是用利器切割石块才会发出的声音。
难道有什么人被困在了这面石壁里,此刻正努力的想要破壁而出?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弄清,刺耳的风声重新回荡在整个暗道里,暗道中所有的空气都在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下向外涌去,形成的风由内而外仿佛要将洞中的所有东西一同拉向洞外。
围在暗道口的那群伙计纷纷惊叫不已,狂风中一个声音大喊道,“虎子!抓紧了!”他回头看去,刚刚才关上的石门现在却大开着,洞口本就狭小,空气的急速流动在此处所形成的推力极大,有两个伙计已经被强劲的风力推翻在地,其中一个半个身体都已经出了洞口,全靠身后其他的几个伙计死死地拉住才没有被风卷走。
但是他身后的众人也都是勉强能够站稳,虽然拉住了他,却没有能力将他拉回来,稍有不慎反而可能被他连带着拉出去,但是他们却都没有放手,仍然死死地拉着那个人,拼尽全力要将他拉回来。
“都抓紧了,千万别松手!”刚刚大喊的声音再次提醒道。说话的是那群伙计中最健壮的一个,看起来年岁倒不大,木头记得他似乎是叫辉生,此刻他一手拉着前面一人的脚踝,一手紧紧的抓着石壁上的凸起,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然而话音未落,突然一阵更加强烈的风沙卷过,那股向外的吸力顿时增强了许多,其中一个伙计脚上一滑,瞬间又被扯出去三个人。辉生原本是在最后面拉着众人的,顿时被扯到了暗道口,慌忙中想要找借力点,却什么也没有抓住,身体已经在瞬间不由自主的腾起,被拉出了洞外。
天旋地转,漫天的黄沙兜头罩来,细小的沙子被风裹挟着打在他脸上身上,就好像被石子砸中一样。他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但他却还是死死地抓着前面那人的脚踝,没有松手。就在他以为自己肯定要被狂风卷走的时候,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
潦倒的酒鬼在他们遇险的时候从暗道深处急速掠来,身形转折恍若闪电,终于抢在辉生完全离开洞口前抓住了他。
提气,沉身,后撤,回拉。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一把便将那四个伙计全部扯回暗道内,在最后一人也进了暗道之后,空着的左手一把扯动封门的机关,将长长的锁链在石壁突起处缠牢。
“嘭”的一声巨响,石门重新紧闭,暗道内重又恢复了平静。
※※※
几个死里逃生的伙计惊魂甫定,久久回不过神来。还是那个叫辉生的最先反应过来,搀扶起兀自愣神的伙伴们远远地离开洞口,在暗道的深处坐下,又仔细检查了大伙的身体,确定并没有人受严重的伤,最严重的也只是手臂脱臼而已,这才定下心来看向刚刚救了他们的人。
木头却并没有看向他们,他又回到了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仔细的听着什么。
辉生看着他的神情,也安静下来听了听,但除了已经变得微弱的风声外什么也没有。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道,“多,多谢恩公相救。”
然而木头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仍然保持着那样倾听的姿势,神情肃然。
又说了两遍,木头还是毫无反应,仿佛这个站在自己面前大声致谢的人并不存在。被无视的辉生觉得有些恼火,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目的,不过是道谢罢了,这个人干什么摆出这样不理不睬的样子。
然而那毕竟是刚刚才把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救命恩人,总不能因为恩人不理自己就发怒,何况,这个人还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他很厉害吧,可以一把就把自己一群人从风暴中拉回来,真的是很厉害呢。
辉生这样想着,眼中透出了一丝歆羡。
其实在驿站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人了,他是在这片荒地里长大的,父母都是寻常百姓。他从十几岁开始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就在驿站里帮工,偶尔有过路的商旅驼队也会招临时帮忙的伙计,他便靠这个养活自己,幸运的时候遇上大方的主顾,说不定还会有余钱留给家里。
驿站里像他一样帮工的伙计还有一些,不过大部分情况都和他差不多,互相之间也都认识。除了这个人。
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驿站的他记不得了,总也有大半年了吧。只不过他刚出现的时候就是一副落魄酒鬼的模样,也不与他们打交道,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也不见他干活,奇怪的是驿站长也不把他赶出去。
不过他虽然总是独来独往的,他却有几次都看到有一同在驿站帮工的伙伴和他说话,似乎并不难相处。谁知自己来和他说话才发现,原来是这样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而且竟然有那样令人惊叹的力量。
那就是过路的商旅们常说的武林中人么?原来他们都这么厉害,全不是自己空有一身蛮力可比。
而且,既然恩人那么厉害,那他对自己态度的冷淡也不是不能接受。听说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性格都很奇怪的,果然没错。
要是自己也可以这么厉害该多好啊。
年轻的伙计心里转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神情变幻,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的揪着衣角,忽然猛地抬起头来,仿佛做出了某种决定,“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恩公,请收我为徒吧!”
然而话音未落,一直静默毫无反应的酒客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推开兀自喋喋不休的伙计,留下一句“都呆在那儿别动!”便一个箭步掠向暗道更深处。
年轻的伙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恩人是不同意自己的请求所以躲开自己,心中一急,下意识的便拔腿跟了上去。
只走了几步,他就见到了停在前面的恩人的背影,正要开口继续求他,忽听“锃”的一声,落魄的酒客一扫之前颓然潦倒的样子,拔剑出鞘,指着黑暗虚空中的某一处,冷然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静默。然而虽然没有人回答,落魄的酒客仍旧紧握着手中的剑,全神戒备。辉生顺着他的剑尖望去,除了光秃陡峭的崖壁,什么都没有。
不,不是什么都没有……在恩人前方不远处,离地三丈高的崖壁上,似乎有一条裂缝,透着单薄的光。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光的投影下一动不动,依稀是一个人影。
怎么会?!那里竟然有一个人!
就在他觉得惊讶的时候,那个影子动了!克拉拉,有什么从崖壁上滚落,于此同时刺耳的破空声响起,照在崖壁上的那一点莹绿的微光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袭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器么?
叮!叮!叮!一连三声轻响。酒客挥动长剑,格挡开声音响起的同时袭来的那点光和紧随其后的另外两枚暗器。辉生只觉得一个光滑而冰凉的东西擦着自己的耳朵划过,撞在身后的石壁上,啪嗒一声落地。定睛看去,却是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滚动间发出淡淡的光。
失去了那个发光的珠子,崖壁上的人完全隐没在了黑暗里。木头皱起了眉头,麻烦了,这样自己就看不到那个人了。
“哇,好漂亮的珠子,还会发光……”不知何时,其他的几个伙计也来到了此处,最小的虎子捡起滚到他脚边的珠子,惊叹。
但立刻他就被辉生瞪了一眼,也察觉到了此刻不知缘由的凝重气氛,闭紧了嘴巴。
整个暗道在瞬间安静下来,木头凝神倾听着黑暗里传来的每一个微弱的声响,等待着那个蛰伏在黑暗深处不明身份的人露出破绽。不过,黑暗中的那个人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双方陷入了僵持。
不过这样的僵持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的黑暗中就传来了声响。看来是对方先忍不住了,木头暗想,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手中的剑,然而立刻他就发觉了不对。
“嘭!”如果说这是对方的动作弄出来的动静,那声音未免也太大了,那分明是什么重物砸落在地的声音。
那声巨响过后,暗道里又恢复了寂静。木头又等了片刻,黑暗里再没有任何动静,想了想说道,“把刚刚那颗珠子丢过去。”
虎子摸出刚刚捡到的珠子,刚想丢却又有些舍不得,迟疑。
“快点。一颗破珠子,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辉生催促道。
“哦。”
嗒,嗒,嗒……闪着微光的明珠在黑暗中一跳一跳的前进,照亮半径一尺左右的范围,然后在前方不远处遇到了阻碍,停下。
明珠微弱的光线里,映着一个人,保持着从崖壁滚落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昏迷了。
又等了片刻,终于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昏迷过去毫无知觉之后,木头才小心的靠近他。离的近了,他才看清眼前的人的样子。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披散的长发遮掩下的面容苍白俊美,白绸裹着的脖颈上似乎有伤,隐隐的渗出血痕,双手上缠绕着金色的丝线。薄薄的双唇没有血色,微微开阖,似乎在说什么。
他凑近了仔细分辨,好一会儿才认出男子想说的话。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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