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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   雨化田眼中光芒一闪。

      ——二十年前,他在生死垂危之际被师父所救,师父医好了他的伤,还收他为徒传他武功。但是他不忿,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是至亲的人,却可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预言就狠心置他于死地。所以,他在一个夜里跑了出来,偷偷的溜回了寨子。他要再见一见他的父亲,亲口问他要一个答案。

      但没想到,在他被师父带走之后,广西大藤峡发生了叛乱,父亲也带领着寨中的族人参与其中。而在他回去之前,叛乱已被朝廷的大军平定了。

      那一天夜里,平乱有功的明军在寨中办庆功宴,他趁着他们笙歌夜饮,放松警惕之时,找到了他们关押俘虏的地方,见到了幸存的族人。

      其他族人见到他时仍旧惊恐异常,只有阿塔丽姐姐对他依然温和亲切。阿塔丽姐姐告诉他,父亲和很多族人都已战死,而他们也将作为战俘被很快地押回京城。

      她劝他立刻离开,走得远远的,千万不要被明军抓到了。她要他立刻逃走,因为他已是寨中仅剩的男丁。

      但是他在离开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那帮将领的谈话。知道了他们处理战俘的打算:成年的男子变卖为奴,女子没为官妓。十岁以下,无论男女,一律送进宫中。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听阿塔丽的话,当天夜里他就回去见了师父,直言了自己的打算。理所当然的,师父他不同意,他们闹翻了。

      师父曾说他性子倔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任何人也无法使他改变心意,即便他当时还只是一个孩子。他又偷偷的跑了出来,在明军拔营回京之前赶上了他们,并且自陈身份。那些将领们正为没有找到月狼山寨土司的独子而犯愁,他的自投罗网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天上掉的馅饼。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意外是多了一个人。——他偷跑出来时,没有注意到素素也跟着他出来了,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将素素送回去。他只好把她也一起带上。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不会有人冒充谋逆的罪臣的孩子,但他送上门来的行为更令人费解。所以当时领军的将领也提出了对他身份的怀疑。而他当时用来证明身份的,正是一枚和现在原戈手中拿的一模一样的玉佩。

      原戈道,“这玉佩天然成形,全然未经雕琢,它上面的图案又正和你月狼寨的图腾一样,是以被发现后便被奉为宝物,向来由族长保管,也只有族长的嫡子才配拥有。——你可还记得这话是谁说的?”

      “是我说的。”雨化田忆起多年前的往事,恍然道,“原来原大将军也参与了当年平定广西大藤峡叛乱之事,雨某惭愧,却对原将军全无印象。”

      “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卒,混在人群里,你也只是一个孩子,不记得我是正常的。”原戈振袖扬声,瞬间反手抽出三尺青锋,架上风里刀的脖颈,“既然这玉佩可以证明你的身份,自然也可以证明他的身份。况且,你不觉得他那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了么?!——他就是你的弟弟,这一点毋庸置疑。雨化田,我现在就有样学样。我要你立刻放了太子殿下,不然的话……”

      雨化田已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冷冷的反问,“不然你就杀了他?——不必犹豫,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原戈目光一凝,“雨化田,你可想清楚了。他很有可能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你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念兄弟之情?”

      “兄弟?”雨化田不置可否的重复着那两个字,眼色深沉。“想要用这样可笑的理由让我罢手?原大将军,暂且不论我现在根本不相信你说的话。……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就范!”

      雨化田眼神一扫莫独,莫独立刻抬手,“弓箭手准备。”

      哗啦啦,黑暗中各处都不断地响起声音,一排排的黑衣武士端着上满了弦的羽箭出现,点点冷芒无一例外地指向对面高台。

      “你要是下不了手,我也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雨化田因为原戈的威胁,却是已动了怒。他长身而起,负手冷声下令,“放箭!”

      ——兄弟?那种东西,我根本不在乎!

      咻!咻!咻!弓弦震动,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十五丈正是羽箭的劲力刚好能达到最大发挥的距离!

      变故突如其来,对面的众人都乍然变了脸色。

      尚铭带来的锦衣卫立刻擎了盾牌上前抵挡,原戈也一把将不能动的风里刀从漫天箭雨中扯回。

      但即便有了前面一排盾墙的抵挡,还是不断地有零星的箭矢从空隙处射入。对于有武功的他们来说自然很容易就可躲开,但和原戈一同前来的还有清流的十数老臣。要保护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臣,原戈等也是手忙脚乱。

      就在场面一片混乱之时,顾少棠蓦地发难,挣开押着她的两名侍卫,纵身扑向原戈!

      同一时刻,正有一枚利箭穿透缝隙疾向他身后挤作一团的数名老臣射来。原戈手中长剑一扬,堪堪将其拨开半尺,笃的一声钉入脚下木板,箭尾还犹自颤动不止。

      但如此一来,他已来不及腾出手招架扑来的顾少棠。原戈临危不乱,身体一侧避过心口要害,已打算用左肩来接顾少棠的短匕!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眼见得原戈肩头就要染血,顾少棠忽然凌空转了个身,自己避开了原戈,正落在风里刀身旁。

      她扑向原戈的那一招只是虚晃,目的就是避过原戈接近风里刀!

      指尖连点,顾少棠用最快的速度解开风里刀被封住的穴道,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便拉着风里刀翻身从高台边跃下。

      此时,雨化田一方射来的箭矢犹未断绝,原戈等疲于应对,一时却是也顾不上顾少棠二人。

      顾少棠带着风里刀一落地,双方留在下面的人手未得上头主子的命令,一时不知该不该拦住他们,都是一怔。便是这一息之间的迟疑,顾少棠已带着风里刀冲到了灵济宫外围,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尚铭终于反应过来,正要喝令去追。原戈抬手阻止了他,“算了。”

      ——从方才雨化田毫不犹豫的态度来看,他是确实不在意这个所谓的弟弟。不过他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只希望下面的这个人,会使雨化田有所顾忌。

      跑了两个人,原戈这边的形势却是并未有多少好转。雨化田不知准备了多少箭手,他们配合默契,动作迅捷。前一排人将弩上的箭矢射出后立刻后撤,后面一排上前继续放箭。一时箭矢纷飞,竟是连一点间隙都没有的不断疾飞向对面。

      妈的!雨化田难道是打算直接将他们都射杀在高台上不成?可若只是如此,又何必将他们都约来此处,雨化田已经控制了京城,想要杀他们在哪里不行?难道只是为了要他亲手杀了赵怀安?

      无论如何,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救出太子,不然天下就真的要大乱了。

      不过好在,他手中还有筹码。

      “好!雨化田,要是亲情不能让你就范——”想到此处,原戈不顾飞来的箭矢,一把扯落他身后不知何时挂上的帐幔,“那恩情呢!?”

      宽大的帐幔在夜风中徐徐落地,露出后面一直被遮掩的一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

      “师父!”雨化田脱口惊呼。

      莫独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急忙喝令弓箭手们,“停!”

      老人听见雨化田的那一声惊呼,惊喜的道,“咳咳……雨儿,你刚刚叫我什么?”

      仅仅一瞬,雨化田已收敛了神色,“楼主。”

      老人惊喜的神色立刻暗淡,叹了口气,失落的靠回椅背。

      原戈也注意到了雨化田方才瞬间的失措,眼中终于蕴出一丝笑意,“渡言明楼主人,你的师父。他的性命,够不够资格成为我的筹码?”

      “你是如何得知我与他的关系?”

      “这个你不必管,我只问你,我要用他来换太子,你换不换?”原戈语气冷淡。

      雨化田眉峰紧紧地蹙起,咬牙自语,“这不可能!——我和渡言明楼的关系没有几个人知道,孤鸿崖的所在也极其隐秘。即便这些都被他们知道了,孤鸿崖上机关无数,要强攻上去也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还在楼中布置了无数火药,就算真的有人能强行冲上孤鸿崖,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是玉石俱焚,他们绝不可能生擒渡言明楼任何一人!

      他心中一瞬闪过无数个念头,忽然有灵光一闪,脸色却更加难看起来。

      以他的安排,无论是原戈还是尚铭,都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攻上孤鸿崖。除非——

      雨化田定定地看向老人,面无表情,“楼主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和我作对了?”

      面对雨化田冰冷的质问,老人颓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是瞒不过你的……咳……不,不错,我不是被他们抓来的,是我自己来找的他们。”

      “为什么?”

      “雨儿,你是一个固执的孩子。我没有办法劝阻你,就只好,咳咳……只好用这样的方式逼迫你。”老人断断续续的咳着,说出这句话时,仿佛瞬间更加苍老了, “咳咳咳……罢手吧。我当初救你,只想看着你快乐自由的活着,可是……咳咳……你现在追求的,恰恰会令你失去这些……咳咳咳……”老人没有说完,又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雨化田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雨化田,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原戈双手撑在高台边临时架起的栏杆上,夜风荡起他的衣角,“我再奉劝你一句,你现在的行为是自寻死路。”

      他的目光扫过对面的众人,今夜的谈判,他终于在此刻站住了上风,“你以为你凭借京营里区区二十万的军队控制了京城,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大明么?不,它只是一座孤城,一座一无是处的孤城。它不但不能带给你你想要的,反而会使你深陷生死攸关的险境。……”

      木柴在火盆里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和着原戈的话音,“——你现在正命令卫离那个叛徒在强攻宫门,准备逼宫吧。可是就算你攻进了紫禁城又能怎么样?不错,你可以逼迫太子殿下下诏书让位于你,然后呢,你以为这样天下人就会服气么?你逼宫的行为名不正,言不顺,毋庸置疑,在不久的将来,将有数之不尽的仁人志士会来讨伐你,而仅凭京营中的禁军是绝对无法抵挡的……”

      原戈历历而数,“不但如此,你们强攻了宫城两日而不下,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你现在将殿下挟持在手,自以为有了偷天换日的依仗,却不知这更是加重了你处境的危险。若殿下无事还好,殿下一旦稍有不测,你就是兵锋所指,首当其中!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虽贵为太子,但先帝并非只有殿下一个儿子。若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寻隙暗害了殿下,再推脱到你的身上,他们再另选皇子拥立为帝,你此番的所作所为就只是白白为他人做嫁!到头来你什么也得不到,只能枉死!”

      雨化田自见到荀老楼主后,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就只剩神情漠然,此刻他冷笑道,“照原大将军这么说,雨某现在是身处死局。不知以原大将军高见,雨某此刻又该如何破局才能免去这注定的杀身之祸?”

      “你现在回头,还不算太晚。”原戈一挥袍袖,“只要你立刻释放被掳去的太子殿下,并撤去禁城外的包围。作为交换,我会向殿下陈情,求殿下赦免你的大罪。放你和这位老先生一同离开。”

      雨化田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盆,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就是你的妙计?你要我无理由的放弃我现在达到的所有成果并释放我好不容易擒获的人质。来交换一个现在根本无法验证其可信的所谓赦免?”

      虽然在笑,可他的眼神无比冰冷,“然后呢?然后你们就可以一个一个杀掉我信赖的属下,拔去我培植多年的势力,最后我就任你们宰割。恰恰相反!雨化田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绝不会半途而弃。”

      他冷眼看着对面的原戈一众人,忽然一笑,放缓了声音,“不过,雨某倒是也有一个提议。”

      他的目光清淡寒凉,如水一般缓缓的漫过对面的每一张脸,最后停在原戈身上,“原将军将形势看的通透,一番话也是句句在理。但将军弄错了一件事。”

      原戈目光不变。

      “将军何以见得,雨某手里只有京营这区区二十万的兵马?”雨化田眼角飞起一点笑,光华幻变,“将军又何以肯定,我十五万军马强攻两日,还不能将禁城拿下。啊,对了——将军方才还说我这样做会被有心人利用,他们可能会放弃太子,改立其他皇子为帝……”

      有迟滞而纷乱的脚步声渐近,不知何时离开高台的继学勇此时牵了一条长长的锁链上来,链子上依次绑了一溜七八个人,最后的两个还是由乳母抱在怀里的。

      “那以将军之见,他们会选立哪一个?”

      在那一溜绑着的人被带上来的时候,原戈瞳孔骤然一缩。骇然和尚铭对了一个眼神,这些正是先帝的其余几位皇子,而他们现在理应在还未被攻破的皇城当中。难道说……

      “你已经攻破了皇城?”

      “还没有。”出乎意料的,雨化田淡淡摇头。

      “那这……”尚铭疑惑不解。

      原戈忽然想到此前被易容成朱祐樘的小言,会不会这些也是……

      雨化田已注意到原戈神色的变化,颇有些赞赏的道,“素闻原将军心思机敏,果然不错。”

      这话无疑是在肯定原戈的猜想,原戈沉声道,“雨化田,你如此三番戏弄我等,到底是何居心?”

      雨化田漠然一笑,“居心?我只是要告诉你们,即便我攻不下皇城又有何妨?大不了我就一把火烧掉整个紫禁城,如果我不能进去,那就谁也别想出来!”

      “你!你疯了!”原戈大惊失色,雨化田说起要烧掉紫禁城的话的时候,神色并不疯狂。但正是他的冷静,让他明白,他或许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这样做是犯天下之大不讳,屠杀皇族,你是在给各地亲王郡王起兵攻上京城的借口。”

      “屠杀皇族?谁说我要屠杀皇族了。”雨化田扯过那一溜被绑住的假冒的皇族,“你看,先帝的诸位皇子不是都在这儿么?我不但没有屠杀皇族,相反我还在皇城大火之时,冒险将他们都救了出来。”

      “就凭一群冒牌货,你以为就可以瞒过天下人么?”尚铭冷冷的问道。

      “为什么不行?”雨化田反问,“他们虽然都是假的,但只要有一个是真的就行了。”

      原戈立刻就明白了雨化田指的是谁,“你休要妄想,殿下绝不会任你摆布!”

      “是吗?只可惜你们的殿下身上已经被我下了傀儡虫,他现在就是一个行尸走肉,不愿意也不行了。”雨化田冷笑,“方才雨某说起也有一个提议,不知诸位大人可愿一听?”

      没有人应声,但原戈那边的众人脸色都已沉到底,各自惊疑不定。

      ——傀儡虫是南疆蛊术中的一种,原戈也只是听说,也不能确定真的存在。但传说这种蛊术十分厉害,可控制人的心智,中蛊者会对施蛊者言听计从。

      如果雨化田说的都是真的,他完全不需要谋反篡权。太子登基后将任他摆布,他的决定就是殿下的决定,他可以在实质上获得天下,而在人前不露一点破绽。因为,治理这个国家的表面上还是殿下,大明名义上的主人也依旧姓朱。

      自然,若时间一长,或许会有人发现问题。但等到那个时候,以雨化田的能耐也已经足够他做好万全的准备。别的不说,他只要将各处的兵权都收拢在自己手里,就足够了。

      毕竟,现在雨化田唯一的问题,只是手中兵马不足,仅凭京中的二十万兵马不一定能抵挡在他夺位后随之而来的讨伐大军。

      若这唯一的问题也不再是问题,那还有什么能够阻止雨化田的图谋?

      雨化田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自顾道,“现在雨某就给诸位一个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的圣贤书读得都很好,想必明白良禽该当择木而栖的道理。诸位若是同意归顺雨某,就请下了高台来雨某这一边,否则……你们既已知晓了我全部的打算,我自然也不能留你们为患!”

      暗夜里忽然燃起片片星火,是各处埋伏在暗中的弓箭手们已在莫独的命令下将涂了火油的箭头点燃。箭已在弦,只等雨化田的命令。

      原戈一边的东厂锦衣卫自是不会束手待毙,尤其是高台下守卫的人纷纷拔剑出鞘。然而黑暗中竟不知雨化田共埋伏了多少人马,除了现身的弓箭手们,更有十数黑衣武士从藏身之处跃起,扑向东厂的锦衣卫们。

      尚铭在这样的情况下带在身边护卫的锦衣卫,个个都能算是悍勇。然而对上那些黑衣的武士们,竟是完全的不堪一击。

      只是瞬息,黑衣武士们已解决了原戈等一方的高台下所有的侍卫,将原戈与尚铭等人困于其上。

      “我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考虑。”

      原戈道,“雨化田,你处心积虑以殿下安危胁迫我等今夜来此,目的就是这个?”

      “不错。”雨化田承认,“清流和东厂两派的中坚力量基本都在这里了,我本来是想将你们清理干净的,不过一下子死掉这么多重臣,难保朝中就要出乱子。少不得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身家性命,诸位大人可要考虑清楚了。其实无论天下姓什么,天下还是原来的天下,诸位大人又何必拘泥做的是谁家的臣子?原将军以为呢?”

      原戈冷哼一声。

      气氛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凝重。有好几个人的神色都开始有了松动,只是都相互看着各自的表情,不敢做第一个站出来的叛徒。空气压抑的几乎要凝固。

      长夜寂寂,鸦雀无声。

      “扑棱棱——”漆黑的夜空中忽然传来的振翅声,瞬乎打破了这一场凝重。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抬头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鹞鹰,盘旋着飞翔在空中,极为显眼。莫独走到高台边,撮唇呼啸,鹞鹰瞬即俯冲而下,然后倏忽停止,稳稳的落在莫独横起的手臂上。

      他取下鹞鹰脚上绑着的竹管,递给雨化田。

      雨化田只看了一眼,露出一个不知是意外还是早有所料的表情。微微一笑,扬声,“现在我数到十,要是你们还不肯就范,那就守着你们的大明一起死吧!”他语声冰冷,“一,二,……”

      原戈那边气氛陡然更加紧张。数到四时,终于有人不堪忍受这样的心理折磨,连滚带爬的下了高台。原戈没有阻拦。

      雨化田的数数声不紧不慢,眨眼他已念到了“七”。

      而有了第一个之后,在死亡的阴影下,仿佛某一根弦崩断了。生与死的抉择下,不断的有‘明智’的人走下了高台。他们无一例外的都被黑衣卫士们带到一边看管了起来。

      “……十。”最后一声落下时,那一方的高台上已只剩了寥寥数人。其中原戈还有另外几个清流的老臣都是神情淡然。很明显,他们都已经做好了选择,无惧的目光表露出了他们的决心。这些是真正忠君之人,或许也已是大明最后的脊梁!

      尚铭也留在台上,不过他留在台上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忠君爱国,而只是因为他明白,他是雨化田多年的对头,即便他选择投诚,雨化田也不可能会留下他。

      最后,就是轮椅上的老者。原戈看向老人,他此刻已经不再寄望于雨化田会因为这老者而有所顾忌,“荀老前辈,你若是也想离开,我可以让他们送你下去。”

      但老人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那个瞬间雨化田的眼神暗了暗,他张口正要说什么,忽然远远的有一人疾呼的声音传来,“住手!——不要放箭!——住手!——”

      雨化田漠然远眺,一个身影纵马狂奔而来,很快接近。竟是木头。

      他很快就奔到了高台前,四周守卫着的黑衣武士不能确定木头是敌是友,毕竟他事实上是和雨化田一同来的京城。三天前突然离开,他们也都并不清楚缘由。正在拦与不拦之间踌躇的瞬间,木头已一扬马鞭,控马直接跃过围栏,在两座高台间的空地上停住。

      他立于马上,抬头看向高处的雨化田,大声喊道,“雨化田,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收手吧!”

      雨化田此刻面上才显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来,“哦,是么?那你说,我想要的是什么?”

      木头没有回答,而是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收手,赶快离开,迟了就来不及了!”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风里忽然有短靴整齐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传来,从高台上望去,有一线连绵的火光蜿蜒而来。是擎了火把的士兵,从服饰上看,有守卫皇城的上直二十六卫亲军,也有昨日还在和宫中禁卫军交战的京营兵马。

      所有人都不由得面露诧异不解的神色,只有雨化田神情依旧淡然,仿佛他早已料到。

      大军很快将整座灵济宫废墟都围了起来,重重包围的人墙后,有一人排众而出。他是一片黑压压的戎装军士们之中唯一的一点异色,月白色的锦袍在众人之中无比的显眼。

      他还未完全走到人前,原戈已经认出了他,“殿下!”

      太子,朱祐樘。

      只能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又有谁还能够在这样的局势下,同时号令上直二十六卫亲军和京营禁军?

      原戈以及和他一同留在高台上的一众老臣都十分激动,但朱祐樘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他们。他扫向了雨化田那一边的高台,在见到莫独的时候神色一顿。

      不等他发问,雨化田已淡淡的道,“你早来了半个时辰。”

      “竟然是你?”朱祐樘问。

      “是我。”雨化田答。

      “为什么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是你自己帮了自己。”

      “我不明白。”

      “你早来了半个时辰。你本应该半个时辰后才到。但你若真的半个时辰后才到,你就不会站在这里。”

      “那我会在哪里?”

      “你会和他们一起,成为一具尸体。或者,我会在你身上下傀儡虫,你会坐在御座上。——为什么没有遵照信里的安排?”

      “因为你教过我,永远不要把命运交给别人掌控,我必须自己做决定。”朱祐樘顿了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二人的一番对话,原戈等人都听得糊里糊涂,不止他们,就连张越继学勇等,也都听得云里雾里。只有莫独明白这二人在说什么,但他低着头,没有人看清他的神色。

      雨化田淡然一笑,笑的波澜不惊,不知怎的,语气中却似乎带了一分倦怠,“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也该走了。”

      原戈一听这话,立刻反应过来,喝道“雨化田,你以为现在你还跑得掉么?”

      张越等也都是惊诧的看向雨化田,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木头看看雨化田又看看朱祐樘,问。

      雨化田没有理会他的疑问,他不再理会任何人。低声吩咐,“你们都下去。”

      第一次,张越和继学勇对雨化田的吩咐产生了迟疑,“督主?”

      然而莫独毫不犹豫的领命,转身走下台阶。他们也只犹豫了一瞬,虽然心中犹自惊疑不定,然而服从命令是毋庸置疑的。

      所有人都迅速而有序的走下高台,朱祐樘只是看着,并没有阻止他们的行动。

      就在众人都还陷在一团迷雾之中,既不明白雨化田方才和朱祐樘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理解雨化田此刻的作为有何含义之时。最后一个黑衣武士的脚离开高台的瞬间,忽然从四围腾起巨大的火焰,瞬息间就包围了整座高台!

      所有人都是大惊。

      “督主!”张越等惊呼着想要冲回去,但是不知雨化田在地上埋了什么东西,火一经燃起,竟然瞬间就轰然盛大,逼得众人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木头大喊,“雨化田!你这是在干什么!”

      朱祐樘亦是惊讶地仰头,“你不需要这么做。你救过我很多次,我可以放你离开——”

      雨化田淡淡的打断他的话,“不必。”

      “为什么?”

      雨化田慨然大笑,“不为什么!”猛烈的火势下,高台很快开始摇晃起来,卡拉卡拉的木桩错位声不断响起,雨化田立在高台上,衣衫猎猎,仿佛要迎风而去。

      高台轰然倒塌。

      满目灿然,风流云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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