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迨古》埋墓人

2、了结凡尘

　　风声猎猎，大祸东去。只片刻半生阁便淹没在漫天的火海。
　　我死得那样值钱，一所楠木宫，无数珍珠翡翠，金银财宝，价值连城。我放了一把火，原本是想放一场大火，可是为了积点阴德只烧掉了自己的宫邸。族人有传说：人之将至，浴火升天。我害死了那么多族人，却害怕下地狱，所以我选择了浴火。我死的时候有十里红妆艳舞相送，新娘子不是我，可新郎我却很熟，是我毕生挚爱的男子。
　　被艳火吞噬的那一刻，已不知是解脱还是空留悲哀，我爱上他，便要承受爱上他的果，那是天神的惩罚。火势越来越大，我如同煎板上的尾鱼，连皮肉都在滋滋作响。这一刻的疼痛令我害怕极了，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却忍受不了那样的极刑。我试图逃离火场，逃离死亡。门外是慌乱的人群，我张大嘴巴，却被一口浓烟死死堵住，呛得我眼泪直流。渐渐的我再也爬不动了，也许是上天怜悯，手臂不远处有把青铜剪，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抓了过来，缓缓插入胸膛，也许我注定是要下地狱的。
　　困意汹涌袭来，眼皮阖上的那一瞬，望见了一月未见的他，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骇人的表情，怒吼着，哀嚎着，眼浮着红丝，眦裂中透着绝望。将我焦烂的如同长了鱼鳞般令人作呕的身躯狠狠扣入胸膛。“阿生......”他浑身颤抖连声音也透着万分恐惧，我以为他早就忘了我的小字。一袭红装，灼了我的心，今日他迎娶了他的新娘，从此帝后伉俪。仿佛回到初识，公子人如玉，貌美世无双，只一眼便足以死缠烂打。
　　可惜，一切的一切，属于王宫的纸醉金迷，以及我对他的情感，随着这场大火，消耗殆尽。最终，闭上了双眼，临死前，我未能同他说上一个字。
　　远方，红霞胜火，波光粼粼，有金芒过隙，照亮了我的森森白骨，朝红颜，夕白骨，说的不过如此。
　　我仿佛看到他踏着一叶扁舟，委委而来，惊为天人。
　　我仿佛看到他望着我赤裸的身躯，溜淌的鼻血，呆滞的眼神，泯嘴微笑：”在下叶阳生，敢问姑娘芳名？”
　　我仿佛看到他手持利剑，暗香盈袖，策马披靡，驰骋沙场，为我捍卫国土，腹背受箭。
　　我仿佛看到他爬到勿忘崖顶，采竭东萼之苓，为我驱毒辟病，与我山盟海誓。
　　我仿佛看到他拥我缓缓入怀，言笑晏晏，嘴角上挑，凤眼微眯。
　　我仿佛看到战火连天，尸骨遍野，城门失守，国破不复，母后殉国前不愿见我一眼只轻轻哀恸了声：“你走吧。”
　　我仿佛看到他率领的百万铁蹄踏破我族山河，收复了我族国土，屠尽我皇族数千。
　　我仿佛看到那个貌若天仙的女子，轻睨一双杏眼，满眼不屑道：“你唤做他阳生？难道你还不明白叶阳是我朝国姓，叶阳是才他的姓氏，他是天朝太子，岂是尔等蛮夷高攀得起的。”
　　最后浮现眼前的是我临死的这一幕，他那样可怕扭曲的表情，失声的怒吼，我想，他多少爱我点吧……
　　天边有颗紫色的星星摇摇欲坠，我想伸手扶一扶它，可是它却抖得厉害，像是在哭泣，那些掉下来的紫色眼泪划破天际，坠入大地的乱世浮华。我却无能为力。
　　原来灵魂是那样的轻盈，漂漂荡荡，远方传来了哀怨诡异的曲调勾走了我的魂魄，带着我离开了令我遍体鳞伤的人世间。
　　“亡断凡尘，送尔归元
　　忘断凡尘，送尔归原～”。
　　我听到有人问我：“这一世，如何？”
　　我勉强咧开嘴笑了笑：“很伤情。”
　　那人道：”总算功德圆满，姑娘功不可没，阁主之位，非姑娘莫属，贺喜姑娘，请随小仙来，这一世情劫便忘了吧……
　　我怔住，过往烟云涌上心头，原来，已有千年，那么漫长。念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世间极大悲苦我皆已被迫承受。以前，我总以为因情劫堕入魔道的仙人皆是傻子，而今我知道了，那不过是以前。天上的白云与地下的尘土永远不会有交集，这世间最大的劫仍是求不得。即便无怨无赠，我承受不住那样的苦楚。我伸手捻来一捧白云，用我还未完全复苏的法术，将它化作一柄略顿的寒刀，轻轻剖开左角上的心跳，那里静静的浮动着古老的金色符文，有着亘古的长度。轻轻一拂便稳稳落入鼓掌，我该庆幸这件事如此易举。
　　紫色星星落下最后一滴眼泪，我噙在眼里，呼吸难以下咽，我向着千年过往，向着万物生灵，向着满天神佛朗声起誓：我愿违背誓言，挖去心头血契，受尽天遣，驱散魂魄，受拆骨蚀魂之痛，唯愿
　　灰飞烟灭
　　来世不再
　　天恒一亿年，天恒钟响起，六十四声，音波回荡，绕梁三日，震彻四方，百鸟争鸣，百花齐放，金色光芒撒满整个天界，耀的人睁不开眼。古云：神归位，天地同辉，万物复苏。盼了上万年，今日，天界中不论仙阶大小，男女老少，皆沐浴盛装，恭迎那令人望尘莫及却驱之不怠的神，他是迨古真神，是天界的顶梁柱，也是众神之首，仿佛有了他的存在，便有了放肆的资本。如今已过千年，千年来不知进阶了多少仙位，增添了多少新鲜血液，然而关于他的传说，万口相传，绵延不绝，关于他的杀伐，关于他的绝美，关于他的寡情，谁都不知道当初高高在上的神尊为何会选择七世轮回之苦，尽管他提前了一世回归，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大家关心的是他还为神便好，他还回来便足以。
　　那日那般盛况在每个仙人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尤记当日，众仙屏吸以待，七十二只火凤盈舞缭绕，那人从天外之天缓缓降落，光芒万丈，衣玦飞舞，金紫锦袍，流苏唯泻，叮咛环佩，墨发垂髫，郁馥靡离却极尽苍竭，绝美之颜令人心生畏惧。四周安静之极，不敢侧目，只见他环顾四周一翻，久然他只问了一句：“涅蘅星君何在？”声如深冬寒潭，令人彻骨心凉，良久，无人回应。
　　打破这一段沉寂的是那司命真君，司命踱步上前，双手合实，躬身敬道：“禀神尊，涅蘅……已陨落……”所谓陨落不同于死亡，死亡之仙方可轮回，终有一天会重聚精魄，回归原点。而陨落，便是消失，是灰飞烟灭，天地之间再无此人，了无痕迹。神尊轻轻阖闭双目，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因为眨眼间，神尊便消失不见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众仙。而后的整整三年，六界迷蒙微雨。古云：神悲，天地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