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雨夜晴》张大侠

12、第十二章 心引

　　我将手中的酒坛递与宋牢头，又笑着塞过去一块碎银，“宋牢头，底下阴冷潮湿，他身子不大好，久了怕受不住到时误了提审的事，还劳驾你将酒捎给他，让他暖暖身子。”

　　宋牢头接过酒坛，手指也没看见怎么动，银子眨眼就没了踪迹。他的脸上乐开了花，眼角的一条条细纹都弯了起来，连声道，“应当的应当的…”

　　忽而又有些纳闷地说，“朝大夫，你既然这么关心他天天都来这儿送酒，怎么不自己下去看看？”

　　我沉默一瞬，苦笑道，“他大概是不想见到我的。”

　　其实是我不敢见他才对……他竟然记住了我喜欢黄家的青梅糕，特地跑去云岭一山之隔的岭南带了回来……更或者……他就是为了买青梅糕才去的云岭……我以一个个谎言作舟，他却以沉默温柔渡我。这叫我如何面对他？

　　我又和宋牢头寒暄了几句，转身走出了玄部。

　　正好在大门口处遇见了外出回来的沈湔雪，他一袭白衣如雪，面容莹莹若有光，温和道，“小雨，你怎么来了玄部？”

　　我露出笑容，闲散地说，“我左右无事，喜欢四处逛逛。你这是又打议事楼来？”

　　自五天前一战后，小鹂正式接任天机阁成了阁主，成天到晚的大议小议不断，每天都在讨论如何收拾李延留下的烂摊子，他们个个也都忙得焦头烂额的。

　　“是啊，”他长舒了口气，神色放松许多，“阁中要动的地方实在太多，今天才大致都出来了结果，总算是告了个段落。”

　　“湔雪辛苦了，该叫我们的新阁主升你的官才是。”我打趣道。

　　他笑起来，眼中却刻满了心疼和无奈，“我还好，小鹂才真的辛苦了，夫人又没好利索，他白天开完议事还要继续跟着褚长老学习处理阁中的各种事务，成天地批事笺。”

　　“我这就去看看他，”我有些放心不下，挥手向他告别，“也给苏姨再瞧瞧身子。回见。”

　　“回见。”

　　说起来自从上次给苏姨开好药方后，我这几天确实都没再去过雀眠居。一是我既帮不上忙不想去打扰他们处理阁中事务，二是我忙着找药配药泡制药酒也没多少空闲时间。所以我再见到小鹂时确实吃了一惊，小孩本来就小的脸更是下了一圈，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越发衬得大眼晶莹美丽，像是暗夜里蹁跹的精灵。

　　他正伏在桌案上批改笺子，左手边堆了一摞稍矮的，是已经批过的，右手边还有一摞高的没有批过。仿佛一夜间快速成长了起来，他端正板着的小脸已经隐隐有了威严的样子。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又批了张笺子，扬声道，“下去吧，不用续水了。”

　　我心疼地抚摸他的头，“小鹂这么努力，瘦了好多。”

　　小鹂手腕一歪，大颗墨汁滴下笔尖晕开了一大片文字。他抬起头来，明艳的笑容像花朵一样盛放，欢声叫道，“雨哥哥，你来啦！”

　　伸手抹去他下巴沾上的一小朵墨花，我笑道，“嗯，过来看看我们小鹂和苏姨，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他可怜兮兮地垂下肩膀，“我太忙了……笺子一直一直批不完。”

　　“那我现在就去吩咐厨房……”我边说边向外走去，行了两步，下摆却被他拉住。

　　他仰头看着我，大眼扑闪扑闪，“我不喜欢吃他们做的菜。雨哥哥，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我笑着揉揉他的头，“遵命，我的阁主大人！苏姨吃了吗？”

　　他点点头。

　　“阁主大人有什么不吃的吗？”

　　他摇摇头。

　　“阁主大人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柔软得不得了，“只要是雨哥哥做的，小鹂都喜欢吃！”

　　于是我心甘情愿地去准备饭菜，厨房里有现成的热饭和食蔬肉类，我做了简单的三菜一汤。

　　“多吃点鸡肉，”我夹了一筷子鸡丝到他碗中。

　　“是！”他笑眯眯地点头，不管我给他夹什么菜，全都乖乖地大口吃完。

　　小鹂喜欢吃青菜，自己主动夹了好几次，盘里很快见底。

　　望见那片绿意，我心念微动，又想起了那块青梅糕，嘴中顿时盛满苦意。

　　“小鹂，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流潋？他已经被关了六天了……”

　　都怪师叔！关哪里不好偏偏要把他关在水牢里！我去找他，他竟然跟我说什么玄部水牢是重大要地，他只有权关人没权放人，气得我差点要和他动起手。

　　偏偏归鸿还坐在一旁的葡萄架下凉凉地说，“他就是个小心眼，喜欢打击报复……”

　　小鹂正在夹菜，一筷子鸡丝洒了大半。他将剩下的鸡丝夹进碗里，笑容慢慢敛了起来，轻轻的说，“雨哥哥，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可不可以……把他放出来，继续为天机阁效力。”

　　他支手托在腮边，用筷子拌了拌碗中的饭，“关于这件事，我派人去水牢里问过多次，他却始终不愿说话。阁中的其他长老也已有微辞，他们认为如果他不能为我们所用的话，还是应当斩草除根杀了他，毕竟他的武功不容小觑……”

　　“不能杀了他！”我惊骇，捏紧放在桌上的手，“苏姨分明答应了我……”

　　“我知道。”他看一眼我的手，淡淡说道，“娘跟我说过。但他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小鹂沉吟片刻，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我现在再让人去问他一遍吧。”

　　说完，他作势要喊人进来。

　　在还没有想清楚要做什么之前，我已经一把拉住他。

　　慢慢地，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坚定而缓慢地说道，“让我去吧。”

　　小鹂垂下眼，盯着自己的碗，声音有些干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