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流浪》青桐碧落

1、条纹素裙

　　清晨，雾气浓重。
　　笼罩在黄浦江上的一层一层袅娜缠绕的雾气，氤氲着一种充满诱惑的气息，预示着一天的狂欢即将拉开帘幕。
　　上海，这座城市永远以她最高贵的姿态傲立着，此时，歌舞厅，十里洋场，已经伸出妖冶的双手迎接她的客人。女人，无论是深居简出的豪门太太，还是百乐门里的舞女，都细细描着眉，勾勒出最绝色的眼角，鲜红的嘴唇。也许不为别的，就为了不辜负自己。男人，打着领带，衣着考究，戴上金丝眼镜，与太太告别后又去与其他女人厮混。
　　这是上海，最热情也最冷漠的城市，在临死之际依旧苟延残喘。似乎歌舞升平，浓妆艳抹地死去才不负此生。

　　与此同时，狭小弄堂的黑暗角落里，总会藏着最鲜活的灵魂。
　　“吱——呀”旧雕木门打开，依旧发出那苍老的声音。“师父回来了，快过来吃早饭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尖声叫了起来。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涌上前去。
　　“呔！小赤佬，叫你背词总忘，吃饭总不会忘记！你最后一个吃！”一个面色如土，严肃却不乏慈爱的中年男人，孩子们都管他叫师父。
　　只有她，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嘴里念念有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以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囡囡，过来吃饭了，别饿着肚子唱戏，中气不足，唱出来也难听！”被唤作囡囡的女孩这才猛地抬起头。
　　从她那脏兮兮的头发中间依稀还能瞧见她那张清秀的面容，眸子漆黑明亮，皮肤虽沾上些灰尘但仍掩不住她白皙的脸颊。
　　包子馒头都被抢光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呐，给你留的，肚子要紧，快吃吧！”中年男人手中还剩一个窝窝头，微笑着对她说。
　　她道声谢谢后便狼吞虎咽起来，俨然不是一个十四岁少女该有的温柔淑女。
　　“吃完了，就开始背词了，今天谁背不出来，就得挨板子！”那群孩子都战战兢兢，应声转头背词。
　　这是个破落的戏班子，只有他一个老师傅，姓谭，年过半百也未娶妻，什么戏种都通晓，收留一群孤儿，教他们唱戏念词。那个被唤作囡囡的女孩，是他在街边拾到的弃婴，对她格外照顾。而她生性孤僻，不与那群孩子为伴，只痴心于昆曲，总是一人喃喃自语。
　　这天谭师傅正教训没背出唱词的孩子，隔壁陈麻子便冲进院子里，“谭师傅，谭师傅，您有新徒弟了，快、快出来看看……”谭师傅眉头一皱，莫不又捡到孩子了？“这回不是捡到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陈麻子的声音让屋子里的一群孩子躁动不已，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到这儿来学戏？
　　孩子们纷纷趴在窗台上，想见见小姐究竟长什么样子。这阵骚动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默默放下唱词簿，也学着那群孩子踮起脚尖，向外张望。
　　“太太，您这边请，小姐，慢点！”陈麻子点头哈腰地推开门。
　　首先见到的是个穿着高跟鞋的俏丽身影，一身湖蓝色的旗袍，花纹秀丽而不张扬，这与妖冶的舞女是不同的。唤作太太的女子容貌端丽，不着粉黛却顾盼生资，精致的盘发和上海特有的复古妩媚的卷发，使她在这个破旧的庭院里格外闪亮。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上身着淡蓝短衫，下身着条纹素裙的女孩，梳着两根麻花辫，清新淡雅的学生气息扑面而来。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正值豆蔻年华，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似会说话，笑起来甜美可人，这可让一群男孩子望得痴痴地不肯眨眼。一个女孩由羡慕转而嫉妒，“瞧她那狐媚样儿，怕是要把你们的魂都勾去了！”
　　囡囡的眼睛也不敢眨，只紧紧地盯着她们，心里想，这世上竟也有如此标志的人儿，如戏中倾城国色的角儿，怕是自己永远也赶不上的了。
　　“谭师傅，听说您教孩子唱戏曲，我们家娟儿自小喜爱那唱词，偏要学，这不，就来了，还望师傅多多指导啊！”女子笑道。
　　谭师傅深感疑虑，但转而微笑，“承蒙太太赏识我，是我老头子的荣幸啊，我自会安排的，只是……太太，可否进屋详谈？”
　　女子的笑容僵住了，点了点头，与谭师傅一同进屋。“太太有何需要我帮忙的，不妨直说。”谭师傅端坐。
　　“谭师傅，既然您问，我也就不隐瞒了，您也知道，如今中国狼烟四起，这上海怕早晚得沦陷……我想让娟儿在您这儿呆一阵子，待我一切准备就绪，一个月后将孩子接走，离开上海。所以，这一个月还托您照顾。”说着，女子嘤嘤哭了起来，“这一百块大洋您收着，当是我给您的酬金。”
　　谭师傅叹了口气，“这世道，人心惶惶，上海怕也是摇摇欲坠了啊，能把孩子带走就带走吧！太太你放心，我定会好生照顾小姐。”
　　那女子平复了心情，道了别，将离开院子，那女孩轻声唤道：“妈妈……”女子回眸，梨花带雨，那个画面似乎定格，定格在女孩心中，也深深地烙印在囡囡心中，美得不可方物。女子转头匆匆离开，女孩默默叹道：“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

　　作为第一章，人物关系并不明朗，两个女孩的年少时期与神秘女子的首次出场将为后文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