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十三章：从此生死两茫茫（7） ...
-
长安城的雪花越飘越大，似乎就要这样永无止休地落下去。皇皇未央宫已看不出一点威严气势，放眼望去皆是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雪天地。
刘询放下手中竹简，信步踱来推开窗牗朝长定宫方向望了望。奈何白雪茫茫遮挡住了深情的视线，任凭他如何举目相思终究只是徒劳。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心中便情不自已地涌出一股浓烈的思念之情。
“陛下，我做了薄荷银耳羹。趁热吃一点吧……”沈芊辰将食皿放在书案上揭开方盖，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便溢满殿内。
刘询沉浸在对许平君深深的思念之中，竟是没有听见芊辰说话。
“陛下？”沈芊辰盛了一碗羹端到他跟前，又柔声唤了一下。
“什么？”刘询一个恍惚，这才晃过神来回眸觑了一眼芊辰。
“许是又在想皇后了吧。”沈芊辰笑了笑，瞅了一眼日渐消瘦的刘询，她那娇艳的双靥不禁添了几分酸涩。
刘询毫不避讳地微微颔首，眸光中充斥着隐隐忧虑，“算来平君快要临盆了吧，不知她还好不好？”
“想她就抽空去看一下吧，反正冬朝的事情处理地也差不多了。”沈芊辰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笑意，便将薄荷银耳羹递给刘询，“雪夜寒气重，吃一点暖身又提神。”
刘询摆了摆手，“朕不饿，你吃吧。”说着，他便大跨步朝书案这边走来，“过几日，西域使节便要回国了，朕得连夜将这些文书批完。如若时间充裕，明日便去看平君。”话音落点，刘询便埋头于堆积如山的竹简书海之中。
沈芊辰心疼地杵在原地直抹眼泪，良久才欠身回道：“陛下保重龙体，芊辰告退。”
“嗯，你下去歇息吧。”刘询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便又孜孜不倦地伏案批阅文书了。
沈芊辰退出宣室殿，轻轻地阖上门扇。她站在陛阶上合手哈了口气，抬头望向浩瀚苍穹，忽见一颗星辰划破长空刹那间便黯淡无光了。沈芊辰心尖一凛，竟是有种莫名地刺痛。
长定宫，薰炉溢香。
老御医气定神闲地正为许平君把脉，他捋了捋灰白短须，苍老的面颊上浮现起一丝安然笑意，“皇后脉象平稳，老朽估摸着临盆也就在这两三日了。”
“谢过御医了……”许平君嫣然含笑。
御医躬身一礼，“老朽先行告退了。”说着，便站起身来背起药箱。
许平君点了点头，朝常千嘉吩咐了一声，“千嘉，麻烦你送一下老御医。”
“诺！”常千嘉敛袂应诺一声，便引领御医出了宫殿。
许平君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瞅着承尘直发怔，眸光中却是饱含了无尽地憧憬。想到即将诞生的小生命，她的嘴角情不自已地露出了粲然笑意。
“禀皇后，您打算何时进补汤药。我好给你准备去……”淳于衍不知何时悠然飘了进来，对着榻上的许平君便是欠身一礼。
“本宫感觉体质恢复地挺好，今夜就不用进补了吧。”说着，许平君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她依旧看似消瘦，但整个人却气色红润，反而平添了几分别样姿态。
淳于衍一听脸色便顿时阴沉了下来，语气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进补乃是遵照陛下之吩咐，在皇后没有顺利妊娠前，淳于衍不敢擅自停止行事。”
许平君想起了刘询对自己的嘱咐，便不好意思地向淳于衍表达了歉意，“倒是本宫马虎大意了。那就麻烦淳于医了……”
“诺！”淳于衍应了一声，便步履匆匆地往殿外走去。
常千嘉打从殿外进来，正好同淳于衍撞了个正着；千嘉无意间瞥了她一眼，淳于衍却是目光闪烁、不敢正眼相视便疾步匆匆地去了。“皇后，有交代淳于衍去做什么秘密之事吗？看她行色匆匆的……”常千嘉走了进来，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打探道。
“没有啊……”许平君浅浅一笑，“本来不想喝什么进补汤药的，不过淳于医倒是挺热心地，极力劝我不可任性而为。她倒是个负责的女医，你呀真是推荐对了人。”
常千嘉心中突然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她敷衍地笑了笑便找了个说辞回道：“皇后，我出去有点事，过一会变回来。”说着，她并未等许平君点头允诺便匆匆尾随而去。
药膳坊内，热火朝天。
淳于衍走到一个陶罐面前，揭开陶盖将鼻尖凑前嗅了嗅，一股浓郁的药香味便呛得她直掉眼泪。 淳于衍从袖中抽出一条方巾拭了拭眼泪，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方巾遮挡从袖中掏出一小包药粉便倒进了药罐里。
常千嘉此时恰好走了进来察觉到淳于衍方才的细微动作，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来径自打开陶盖看了一眼，便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瞅着淳于衍冷冷地问道：“你刚才往陶罐里撒了什么？”
“无非是些滋补添加物，具有让妊娠之人快速吸收的功效罢了。”淳于衍极其镇静地回了一句。
常千嘉依旧半信半疑地觑着淳于衍，最终她便用汤匙从陶罐中舀了一勺试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她感觉什么任何不良反应，心中这才稍稍释疑下来。
淳于衍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常姑娘似乎很关系皇后嘛。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还有常惠将军的把柄。”
“我自有分寸，不需要你来提醒！”常千嘉亦冷冷地回了一句。
“知道便好！”淳于衍针锋相对地冷眼瞅了一下常千嘉，“没什么问题，就将汤药呈递给皇后服用去吧。”
常千嘉用漆盘端起陶罐正待移步，不想玄风却是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然后便围着千嘉不停打转就是不肯让她前进一步。“玄风，怎么了？”常千嘉蹲下身子将漆盘放在地上，然后又用手不停地去安抚它，“是不是饿了？将这罐汤药送去平君那儿，我便给你找吃的。好不好？”
可是，任凭常千嘉如何抚弄玄风。玄风却总是焦躁地一会在她面前绕来绕去，一会又用鼻尖凑到陶盖上嗅了嗅。
“怎么？这汤药有问题吗？”常千嘉顿时心生疑虑，她知道玄风向来忠心事主又警惕性极强。现下，见它反应这般异常，常千嘉终于按捺不住便打算再检验一下。她举起陶罐便缓缓地往一个陶碗里斟满了汤药，然后又轻抚了一下玄风，低声呢喃了一句，“玄风，拜托你了！”
玄风便是毫不迟疑地伸出舌头将陶碗里的汤药吮吸殆尽。
“喂！常千嘉你究竟什么意思！耽搁了皇后用药时间，这个罪过你担当地起嘛！”淳于衍毕竟做贼心虚，她虽然心知这样测下去不太可能会被发现用了附子，但只怕事情会横生枝节。
常千嘉没有理会淳于衍，只是静静地观察着玄风的反应。等了许久，玄风依旧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千嘉只好端起漆盘送向长定宫去了。然而，一路上玄风却是跟随而来且狂吠不止。
“玄风今天这是怎么了？”许平君听见殿外玄风的吠声，不禁有些困惑道。
“可能是受了什么惊吓吧。”常千嘉淡淡地回了一句，从陶罐中舀满一碗汤药便递给许平君。
许平君忽地心中一沉，双眸突然目眩了一下，手中捏着的汤碗也差点打翻在地。
“皇后，怎么了？”常千嘉紧张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就是突然感觉有些不舒服。”许平君轻轻摆了摆手回了一句。
“皇后体质太弱，尚未完全恢复过来。所以，需要继续加强进补才是！”杵在一旁的淳于衍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
“我想也是……”许平君笑着回道，便用汤匙舀了一勺正要贴近唇边。常千嘉却突然故意将陶碗打翻在地，然后顺势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奴婢愚笨！死罪！”
淳于衍见此情形，大惊失色之下几乎要破口大骂了，但无奈情势并不明朗她便只好忍了下来静观其变。
“千嘉，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感觉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许平君心知常千嘉向来行事谨慎稳重，做事从来不曾如此唐突过。然而今日却是这般反常，她不禁有些心生困惑了。
“没什么……可能最近没歇息好吧。”常千嘉似乎又有什么顾虑，不愿意继续把话说下去。
许平君无奈地摇了摇头，便说道：“你们且先退下吧。淳于医，你过一个时辰后再熬制一碗吧。本宫有些困倦先小憩一会……”
“诺！”常千嘉不禁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不敢完全确认那陶罐中究竟是否含有致许平君于不利的药物，但她终究是没有喝下去。不管怎样，目前在她看来就是要牢牢盯紧淳于衍以免她再耍什么花样。
淳于衍眼见计划行将流产却又不便发作，只好忿忿然退了下去准备再见机行事。
夜过三更，药膳坊已经冷清了下来。淳于衍用着一把蒲扇慢慢扇着炉火，一副认真煎药的模样，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再盘算着究竟该如何支走盯梢的常千嘉。常千嘉似乎也料定了淳于衍肯定受人指使会耍下什么心机，只是她苦无证据罢了，所以只能处处留意着淳于衍的小动作让她没有下手的机会。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狼狗的惨叫声，只刹那间便没有了声响。
常千嘉心头一凛，紧张地唤了一声，“玄风！”随即，赶了出来。但见一条通体雪白的狼狗浑身抽搐，嘴角汩汩淌着鲜血流了一地。再看站在玄风旁侧的男子，却是荡漾着邪笑。
“冯子都！你究竟对玄风做了什么！”常千嘉疯狂地扑了上来，紧紧拽着冯子都的衣领双眼通红地大声质询道。
“这个畜生实在太讨人厌了！竟想坏了我的好事！没办法，我只能送它上西天了！”冯子都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这个冷血人！我就知道你们想要加害皇后！”常千嘉终于确信了淳于衍即将实施的阴谋。
“没错！实话告诉你吧，今晚我们就是要毒杀许平君，而毒药就掺在汤药里。知道为什么你喝会没事吗？因为那是附子，常人喝了并无大碍，可一旦孕妇喝了便会燥热难耐、最后形成血崩，就是神仙也就不了的。哈哈……”说完，冯子都便发出阵阵冷笑。冷笑之声回荡在曲曲折折走廊间，在这寂寂寒夜却是森寒可怖。
“你这个恶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皇后与你并无仇恨……”
“没有仇恨？哼！”冯子都冷哼一声，“刘询夺走了我最挚爱女人的心，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他恶狠狠地露出白光闪闪的皓齿仿佛要吞噬这世间的一切，“再者说了，杀一个许平君，我将在霍府获得至尊无上的地位。何乐而不为呢？！”
“冯长史，她知道的太多了！你还不快动手！”淳于衍生怕常千嘉走漏了消息，便大声提醒道。
不等常千嘉反应过来，冯子都便重拳将她打翻在地。常千嘉后脑勺着地，顿时便溢出了一滩鲜血，整个人重重地昏迷了过去。
“为什么不杀了她？永无后患！”淳于衍不解地问道。
“现在杀了她只会徒增刘询的猜忌！最好让她永远失忆或是失心疯方为上策！”冯子都冷冷地回了一句，便将常千嘉扛在肩上，回头便对淳于衍说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记住，要干净利落！”
“知道！你就放心吧！”除了常千嘉这个从旁碍事的人物，淳于衍不禁信心满满。回到药膳坊以后，淳于衍便重新煎制好了一罐汤药又往里面掺入了附子，然后亲自送进了长定宫。
“千嘉呢？”许平君没见着常千嘉身影，便端着汤药迟迟没有饮下去的意思。
“常姑娘困了，说先回去歇息了。”淳于衍面不改色地坦然回道。
“原来如此，这些天也真够辛苦她的了……”说着，许平君便端起陶碗将掺了附子的所谓安胎药喝了下去。方才饮罢，许平君便浑身感觉有些燥热难耐，整个人仿佛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 “这药怎么感觉和平常有些不大对劲？”许平君渐渐咳嗽了起来，指着阖闭的窗牖地央求道：“淳于医，快将门扇全部打开！我胸口好烦闷……”
淳于衍冷冷笑了一声，全然没有搭理便径自出了殿而后又将以“皇后妊娠，不宜受凉”为由让侍女将所有门扇封死。
许平君先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然后面色铁青地栽倒在了床榻上，最终伴着嘴角汩汩溢出的血迹，终于血崩不止地惨死在了长定宫。
深夜雪花又簌簌飘落了下来，仿佛在替逝去的一代贤后默默啜泣着……
只是，在生命的尽头，她终究没有见上他一面，便带着无尽地遗憾离开了这个她犹自深深眷恋的尘世……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十三章：从此生死两茫茫（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