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紫上薰

14、第五夜 b

　　不知道斯龙的病人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或许平常斯龙根本不去关心和在意吧。因为保密协议，即便是肖吟也并不清楚，因为诊所的出入口是在房屋的另外一侧，跟主屋完全是两个方向。虽然肖吟经常出入斯龙的家，但她也明白心理医师的职业操守，所以从来不会好奇去打探。只是这一次，由病患提供的这家私人飞机太过于超乎肖吟的想象，让她看向斯龙的眼神有些崇拜和探究夹杂而成的古怪。
　　并不仅仅是私人购买的小型直升机的概念，而是宽敞豪华的小型公务机，6名乘客的座位，洗手间、吧台和卧室一应俱全还配有一名客舱服务小姐。但最关键的部分是在于这家机型是目前私人飞机中航行距离最远的。一上飞机斯龙就和机长研究了地图，确定了目的地和中途添加燃料的地点，并与飞机的主人再次通话表达了感谢。
　　飞机在20分钟后就进入了平飞，客舱的服务小姐穿着精致的套装，眉目清秀而甜美，一点都不逊于航空公司的空姐——不，应该是优秀得多吧！她微笑着向客人提供饮料服务，只有乔警官毫不客气地要了马爹利。
　　现在是2062年7月26日下13点37分。
　　肖吟从背包里拿出掌上电脑，把厚厚一沓资料放在桌子上。飞机大约要飞行12个小时，而这些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抓紧，还有太多太多的头绪没有理清楚，而头一个，就是坐在过道另一侧的不速之客。
　　“乔警官！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这里吗？”肖吟瞪了一眼那位沉浸在酒精芬芳中的男子，即便在如此豪华的客舱内，他依然不客气地歪着身子，瘫在座椅中，完全没有在意客舱服务小姐嘴角的偷笑。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我拜托王警官帮我准备物资，让乔警官知道了我们打算去禁区的计划，所以就掐着点故意去你家楼下等我了。”斯龙一面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一面帮乔警官解释道。只见乔警官半眯着眼睛，端起杯子，向肖吟做了一个干杯的姿势，然后坏笑着喝了一口，沉浸在戏弄肖吟的乐趣中。
　　而这幅模样，让肖吟的懊恼不由地又浮上了面庞。
　　“好了，阿吟别再纠结这些了。现在我们三个人就是一个团队，禁区里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有可能救出凯利。”斯龙用手指点了点资料，若有所思地转向乔警官，“乔警官，刚才阿吟说你有什么新发现？”
　　乔警官打了个酒嗝，然后挪正了身子，向肖吟和斯龙这一侧探来，一面还好像怕被偷听般地压低了身子：“我查过了，你那个助手凯利又是一名没有来头的孤儿，小时候被人放在圣那德孤儿院门口，后来一直是在孤儿院呆着，也没有人收养。倒是有一名好心人，对，就是你们的海天大社长，有不断资助他生活和学习。成年后他也刚好进入大学学习，就离开了孤儿院，除了依靠自己打工和奖学金来生活，依旧是海天大社长在背后资助学费。再后来等他工作了，倒也算是知恩图报，每个月给孤儿院寄钱，认养了一名孩童，一直跟他保持联络的就是孤儿院的院长。”
　　“这么说……电话留言的和邮件来往都是这名孤儿院院长了。”肖吟喃喃自语道，只是依然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单独安装一部电话，为什么不能通过手机来联系。
　　“对了，还有件比较奇怪的事情。”乔警官的眼神里充满了神秘和自豪，这是对自己工作能力的一种得意，“在凯利8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他不知道怎么把同一个孤儿院的小朋友弄成了重伤……”
　　“啊！”肖吟失声叫出来，然后一把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看着斯龙。那眼珠在眼眶中不停地微微颤动，满满的惶恐和不安被斯龙收入了眼底。
　　“你……看到了？”斯龙放下手里的资料，抚上肖吟放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两下，“看到什么，说出来就没事了。”
　　肖吟瞥了一眼乔警官玩味的神情，又看了看斯龙注视的目光，心里几番整理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在凯利小时候，大概是8、9岁的样子，一次跟小朋友的玩耍中，为了帮一个小女孩出头，冲向一个大个子男孩。可能因为被欺负太多次，所以突然爆发出了……力量。他拍向大个子的每一下，都造成了严重的灼伤，最后那个孩子几乎被全身烧伤，这应该就是凯利的能力吧。只是我从没想到……”
　　“好了。”斯龙又拍了拍肖吟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其实接上她的时候斯龙就已经感觉到肖吟精神力的虚空，大概也猜测到了必定是看到了什么。
　　“这就对上了。”乔警官把信息整合到了一起，“虽然孤儿院的人不肯告诉我详情，不过那次事故之后，大家都躲着凯利，可是院长认为凯利不是故意的，坚持把他留下来。那段时间凯利完全是个自闭的孩子，甚至好几次想要自杀，直到不久后好心人的出现，不仅资助凯利，而且开导他，让他成为了虽然孤独但是总算积极向上的孩子。我也有证实，的确，那会儿海天经常会寄书给小凯利，没人跟他玩耍，阅读就变成他最大的娱乐活动了。之所以会成为你的助理……我想那也不是巧合，而是他一心想要进入偶像工作的地方跟在他身边学习吧。”
　　乔警官的推测合情合理，肖吟再从头理了一遍头绪，如此看来凯利的一切几乎都已经明了，除了那叠信件的内容和……海天不寻常的表现。
　　“或许海天知道凯利的秘密所以……”肖吟忽然从沉思中抬起头，一把抓住斯龙的手，“不管那些，可是证实了凯利是孤儿，还有那特殊能力，岂不是又符合了那些的特征？”
　　斯龙看着肖吟，慎重地点了点头：“在已发现的案例中，所有的被害者无一不是孤儿或在幼年失去父母。根据昨天的采访整理，基本每一位受害者都会有些特殊的地方，或者在童年突然出现过一次某些诡异的地方，或者一直都有些不同之处。比如之前我们去调查过的朱丽，昨天我联系到她弟弟朱诺，从言谈间了解到朱丽父亲的死，很可能跟朱丽有关系，她对电有些特别的影响力。”
　　“所以……”肖吟的手拽得更紧了。
　　“所以我们这次去禁区，希望能够在那里找到答案。如果……真的跟我推测的一样，禁区是在制造特殊功能的人造人，那么这一切都一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斯龙悄悄挣脱开肖吟紧握的手，反手抚上，将自己的安定力缓缓输入肖吟的体内。
　　“我看八九不离十。禁区研究的生物工程、基因工程，要费那么大力气严格保密，还有这么多国家联合开发，我看不是什么生化武器那么简单的。当年被称为寄托全人类未来的研究，出事后就被封杀一切信息……其实就是见不得光罢了。”乔警官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只不过，这些年基本没有人活着从禁区回来，也没带来什么可用的消息，真不知道那里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乔警官的话让整个客舱陷入了沉默中。
　　良久，乔警官呷了一口马爹利，不自觉地笑了出来，而这样的声音让肖吟皱起了眉头。
　　“我说，你们两个人，挺有意思。”乔警官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好像能看到别人的过去，一个呢好像能知道别人现在心里想什么。你们也都算是拥有特异功能吧，也算是……符合了父母亡故的背景，为什么遭到不测的是你们的姐妹，却不是你们呢？”
　　“砰！”肖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几乎吓得乔警官跳起来。
　　他拍着胸脯佯装着压惊的模样，一面连忙解释说：“哎哎，别生气！我是真的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的目标是你们的姐妹而不是你们，想过没？”
　　“我不是生来就有的。”肖吟压下怒意，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搅拌着咖啡的斯龙，没好气地解答了乔警官的疑问，“是姐姐出事后才突然出现的。因为我想去救姐姐，被雅米达少女扯开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的，就遗留了这样古怪的指纹。”
　　肖吟伸出手腕，把内侧的红色印记展示在乔警官的面前；“我从没有认为这是什么能力……而是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才会出现那种可怕的幻觉。所以我才会一直找斯龙帮助我摆脱噩梦，直到最近才发现这可能是某种能量。……至于斯龙……”
　　肖吟悄悄将目光转向斯龙，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波澜。
　　乔警官依然注视着他们，津津有味，满眼期待。
　　“我妹妹从小就表现出惊人的能力……可以隔空操控物件。”
　　就在肖吟认定斯龙会用沉默来回应乔警官的期待时，冰冷的真相第一次从斯龙的口中说出，仿佛一枚针，刺进肖吟的心脏，全身的神经都被激活。
　　“我们是龙凤胎，听说母亲在生我们的时候就难产而死了，而父亲，一直都不知道是谁……下落不明。从小我和妹妹被姑姑收养，但是妹妹还不能控制的特殊能力，让姑姑的家人都很排斥。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能够看穿别人的心思，但对周围人的情绪波动很容易就能感受，所以知道妹妹的心情，知道旁人的想法，那时候，我只想保护妹妹，哪怕只是早出生一分钟。”
　　斯龙第一次打开话匣子，源源不断的回忆，依旧低垂着面庞，让人看不清神色。整个机舱安静得仿佛连机械运作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他拿平淡无奇的话语被无限放大。·
　　“那天早晨，我去妹妹房间喊她上学，但她不在房间里。于是我见到了那个……异族少女，好像一扇门，又好像是一本书，打开的空间深不见底。一股巨大的引力几乎把我吸进去，但那个少女却从容地从书里走出来，抓住我要往里面带。就在那时，妹妹跑回了房间，不，先于她出现的，是被她控制着的书、凳子、台灯、杯子等等总之她房间里一切可以移动的东西，一股脑地向雅米达砸去……但，我看到，雅米达笑了，那笑容让我第一次产生了绝望的恐惧。她放开了我，下一秒冲到了妹妹的身边，抓住妹妹就往黑洞里拖去。我想去救妹妹，但就是被阻隔在原地，根本无法上前，眼睁睁看着妹妹消失在那个黑色的空间……”
　　“我问她是谁，我问她为什么要抓走我妹妹，我用尽全身力气冲上去也只是被反弹回来。她好像怜悯地俯视着我，说自己叫佳琪·雅米达，她说抱歉，但她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维持平衡。然后她就消失了。”
　　斯龙极尽平静的话语与肖吟脑海中的画面再次重叠起来，而那悲痛感同身受地侵蚀着骨髓。她说不出话语来安慰，只是不由自主地拽紧了拳头，那和拳头一样大小的心脏，紧紧揪着疼痛无比。
　　“那么……”打破这窒息的是粗犷而随便的声音，即使和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却恰到好处松动了紧绷的压力，“你把看到的都跟警察说了？”
　　斯龙点点头，依然没有看两人，而无奈从心底升起，忧郁和不甘忽然弥漫在机舱中。
　　肖吟和乔警官不再说话。不用说话，大家心知肚明，没有谁会相信一个少年口中荒诞不经的故事。大家宁愿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简单易懂的故事，而让真相掩藏在沉默中。
　　这就是人类的懦弱。
　　当整个机舱再度陷入不知觉的寂静，斯龙终于抬起头，拍了拍肖吟的手背，用命令的语气说：“距离降落还有10个小时，大家都去卧室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明天……会是不可预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