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紫上薰

10、第四夜 a

　　“现在是2062年7月24日23点37分。”肖吟看了看手表，压低着声音对着头戴式录音仪说道，“距离凯利失踪48小时还差5分钟。我们进入了凯利位于锦绣市西郊租住的房屋内。这是一间由地下室改建的出租房，面积大约是8平房米，包含一个简易的卫生间。”
　　肖吟从杂志社人力资源的同事那里弄来了凯利的住所地址，在大晚上，仰仗着斯龙媲美赛车手的技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其实原本在肖吟看来，可以在白天光明正大地去找房东太太，开门进去查看，但不知道为什么斯龙却执意要在夜间避开旁人的注意力。只是肖吟已经习惯性地不去反对斯龙的决定，她相信他一定有他的判断和理由。所以当她从不知不觉睡着了的美梦中被斯龙喊醒时，瞬间从床上跳起来，浑身都被兴奋给灌满。
　　因为要保持神秘的姿态，所以无法开灯拍摄环境。作为专业记者的肖吟，则早早准备好了头戴式录音仪，通过言语描述来记录观察到的东西。另外还有两柄短程聚光手电，恰到好处的光晕可以避免发散的光亮引起别人的怀疑。这是肖吟在经年累月的工作中所积攒到的经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每一次特别的采访任务前，自己都会琢磨着准备好相应的装备。久而久之倒也是积攒下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宝贝。
　　而此刻，斯龙正握着其中一柄手电，顾自己专心地查看着。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8个平方的房间狭小得没有太多移动空间。开门进入房间，左手边就是那个简陋的卫生间，里面只能容纳一个洗脸盆和马桶，而洗浴冲淋的花洒挂在墙头，人只能站在马桶和洗脸盆之间小小的空隙中完成冲凉的行为。一张单人床靠着洗手间的墙边放着，床上是一堆凌乱的被褥和几件T恤。床沿另一边离得不远就是靠墙摆放的书桌和衣柜。这张在房间里显得有些巨大的书桌，只有一台电脑被一堆纸张淹没起来。而一旁的衣柜就小得几乎放不了什么东西。在入门右手边这一整面墙上倒是钉满了书架，相比杂乱的房间，这面墙却收拾得颇为整洁。
　　“这孩子还真是个工作狂……不过，我看都是被你逼出来了。”斯龙低声的感叹，招来肖吟不满的怒视。
　　她当然知道凯利这个孩子有多勤奋努力，手中随意拿起桌上的那些资料，无一不是之前自己让他准备的内容。而此刻摩挲着纸张的触感，让肖吟心中无比感伤。她把这些纷乱的A4纸，按着记忆中准备的日期，从新往旧整理成一沓，放在书桌的一角，而后她按下了电脑启动键。
　　“叮”地一声，电脑的屏幕放出白色的荧光，为这个狭小的房间增亮不少。但随即就转入了灰色的画面，空白的格子中输入符在跳跃，提示着使用者要输入密码。
　　“该死，这个孩子，竟然还设置了密码！”肖吟轻声骂道，其实若从职业习惯来说，应该是值得称赞的态度。可是现在，当肖吟企图从电脑中寻找信息去拯救凯利时，这道密码在肖吟看来却好像是催命符。
　　斯龙听到低声的咒骂，转头看到电脑前正在发愁的肖吟。但他随即收回了注意力，他相信肖吟的能力，一定会绞尽脑汁地去尝试各种可能。而自己则希望从这一列书架中发现什么。
　　整个房间杂乱的氛围仿佛让斯龙看到了那个每天忙着工作，没有心思收拾自己生活的男孩。但独独这一面墙，有序得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斯龙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个行色匆匆的男孩，只有站在这面墙前，才会停下高速运转的状态，放慢了节奏，甚至面带着微笑……这是能让凯利由心而发感受到快乐和幸福的所在！
　　斯龙想着，随手抽出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翻看起来。书籍的内容五花八门，并没有特定的领域，甚至深浅不一。有些书籍已经颇有年头，有些却相对崭新，但不论新旧，这些书籍都保存得十分完好，干净而整洁，几乎没有卷脚和杂渍。而那些明显已经被阅读过的书籍中，总是时不时地夹杂着便利贴，记录着一些感想、疑惑或者觉得特别棒的摘录。这看起来，仿佛并不是说明凯利有多爱看书，更多的，却是他是多么地珍惜这些书籍。
　　肖吟还在不断地尝试着输入密码，但是凯利的信息实在太少，她除了想到生日，想到电话号码，想到杂志社相关，甚至尝试了输入自己的名字、电话和生日，都无法破解。有些焦头烂额的肖吟开始翻看抽屉，书桌下的三个抽屉里依然是杂乱得一塌糊涂，有药品，有袜子，有散落的零钱和文具，还有一堆拆过或没拆过的信件，胡乱夹杂在一起。
　　肖吟忽然灵机一动，把所有的信件都翻了出来，又把拆过的先挑了出来——毕竟她依然相信凯利还能回来，所以，她不希望自己做了侵犯凯利隐私的事情。
　　只是可惜的是，大部分的信件只是银行账单，又或者是一些商业广告，竟然都没有直接与人之间的信息往来。肖吟有些气馁，手里捏着一叠未拆封的信件，挣扎犹豫。至少，从信封表面来看，并不是机打的痕迹，虽然没有寄件人的信息，但至少，寄给凯利的地址是手写的。可是这一堆信件，就算是看邮戳也知道并不是最近的，为什么凯利却不拆开呢？
　　肖吟心中的迷惑不解被斯龙轻声招呼打断，她抬眼看去，斯龙正翻开一部书籍若有所思，很明显的是发现了什么才找自己过去看看。
　　“怎么了？”肖吟走到书架前探身询问，而斯龙则将手里的书页递到了肖吟面前。
　　那赫然入目的扉页，留有苍窘有力的钢笔题字：
　　——志不在高远 自持以自由
　　而落款是龙飞凤舞的行草，但看在肖吟眼中却分外熟悉。
　　“这是！”肖吟眼中满是疑问，然后看向斯龙。斯龙微微点了点头，但神情却冷静许多。
　　“我查看了凯利的书架，这些书不论内容是什么不论新旧，他都十分爱惜，应该说是很宝贵。我推断这些书都是某个自己很崇拜的人送他的，我还看到书的末页都写着日期，我不清楚是收到的日期还是阅读完毕的日期，但年份却持续了十多年。本来我不确定，或许是他自己买的也不一定，但直到我看到这个，才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你是说……海老和凯利早就认识，并且每年都会送书给凯利？可是他们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说起过他们早就认识？”这熟悉的签名让肖吟震惊不已，但她更不解的是，在凯利失踪之后，海天依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果说他们早就认识，如果他们关系不一般，又怎么会还能这样淡定。
　　“我只能说，这本有签名的书应该是海天送给凯利的第一本书，此后的书再也没有签字提名，或许原本他们就想隐瞒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但是凯利对这些书那么珍视，他们就不是简单的亲属关系，一定会有更多的故事。”斯龙并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猜测，而是指着扉页上落款的日期对肖吟说，“你试试看这个。”
　　肖吟领会到斯龙的意思，连忙回到电脑前，输入了20480613。
　　电脑屏幕如释重负地进入了操作界面，所有的兴奋都掩藏在无声中，肖吟开始检视电脑文档。此时，斯龙的注意力离开了书架，而移到了一旁，在这个被改建的地下室，竟然有一部固定电话，这让斯龙有些奇怪。更好奇的是，这是一台具有录音功能的电话。斯龙按下了回放键，忽然传出的声音几乎吓了全神贯注的肖吟一跳。
　　“我是凯利，现在我不在家，如果有事找我请在听到滴声后给我留言，我会尽快回复你的。滴——”
　　留声机里发出了有些失真的人声，但慈爱与感激却分毫不差地从一个女性的声音中传出来：“凯利，你寄的钱我已经收到了。你这个孩子别总惦记着寄钱给我们，一个人在外面工作要照顾好自己。对了，还有下个月呢小哲生日了，他说很想你，如果你有空，回来给小哲一起过生日吧，顺便来看看我们。我们都挺想你的……”
　　斯龙继续听着留言，直到一卷录音带听完，都只有这一个声音，这让斯龙开始怀疑凯利装这一部电话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个人。
　　“斯龙，你过来看下。”肖吟似乎发现了什么，有些激动和兴奋地招呼着斯龙。
　　斯龙放下对电话留言的疑惑，走到肖吟身后，只见她打开了凯利的邮件系统，从中发现一个独立的收件夹，里面收藏的都是来自于一个地址的邮件。每一封邮件都有些相片，有在草坪上，有在教室里还有在集体宿舍……总之不论环境如何都有一个小朋友快乐的笑容。
　　“这是……”斯龙心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而肖吟把电脑屏幕切换到了互联网搜索界面。
　　“我查了这个发件人的邮箱地址，然后根据这些相片里的建筑和景色，可以肯定地说，这是圣那德孤儿院……”
　　“而照片中的小男孩就是凯利在资助的孤儿。”斯龙打断了肖吟的话语，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在电话留言箱里的那位女士应该和发邮件的是同一位，就是圣那德孤儿院里的工作人员。如果我推测得不错，凯利也是来自于圣那德孤儿院，所以才没有什么亲人信息。而海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资助他，但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他们隐瞒了这段关系。至于凯利在完成学业后，怀着感恩的心情，一面努力工作回报海天，一面又以资助孩童的形式回报孤儿院。”
　　肖吟向斯龙点了点头，然后将桌上那一沓未拆封的信件交给了斯龙：“还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沓信件凯利一直没有拆封，我觉得他有讨厌或者想要逃避的人……只是我想不好要不要拆开来看。”
　　斯龙拿起信件一封封地翻阅，按说凯利入职也不过一年时间，就算一开始就住在这里没有搬迁，那么这些信件似乎也……非常频繁，几乎一个月一封。但到底是什么如此紧迫却又让凯利如此逃避，连拆封阅读都不愿意的话，或许从更早之前就已经有相关信件寄给他了。
　　“阿吟，你试试看，能不能集中精力看见什么？”
　　“我？”肖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虽然自己经常会看到些不愿意看的，但从来没有一次是自己主动的尝试，她很惊讶斯龙提出的要求，
　　斯龙严肃地点了点头，把这沓信件重新交到肖吟的手中：“如果说那些书还有邮件含有凯利正面的情绪，那么这些信应该留下了负面情绪。你尝试集中精力看，能不能找到他遭遇的不愿面对的事情，或许对找到他会有帮助。”
　　肖吟重新接过信件，她努力去集中精力——虽然自己并不知道要怎样开启那样的场景重现能力，但她只能摸索着反复触摸着信封，试图打开通感。她甚至闭上眼睛，努力切断外界的干扰来达到专注的境界，整个屋子只剩下手指摩挲纸张那细微的“沙沙”声。
　　“有看到什么吗？”斯龙轻轻地问道，却只看到肖吟痛苦地摇了摇头。她仍然紧闭着眼睛，而眉头在不知不觉间纠结了起来。
　　“试试看，设身处地地去想象，如果你是凯利，收到这些信件时的反应。”斯龙尝试用心理学的方式来引导肖吟，同时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缓缓释放自己的力量去辅助肖吟集中精神。
　　肖吟仿佛走进了一个隧道，一直往前走，直到跨过一道阳光来到了地下室的这间房屋门前。她不知从哪里来的钥匙打开了房门，一脚踩到了一封信件。她弯腰捡起来来回看了下，眉头不禁皱了起来，随手扔在了桌子上，躺倒在床上。半开着的抽屉里已经有好几封被压皱的信件，都是来自同样的人。她抬眼看着书桌，开始嫌腻地皱眉，脑海中被厌恶的回忆所充斥……
　　“什么人？”就在肖吟快接近那个隐秘的时候，斯龙警惕的声音打断了她一切的努力。她从精神世界中苏醒，顺着斯龙的目光看向入门处。
　　一个矮小的身形首先出现在两人面前，随后而至的是那个脸上永远充满笑容的吉部长。
　　“这么巧，肖记者，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到你。这位是……？”吉仲平仿佛忘了这是在深夜私闯民宅，竟然堂而皇之地与肖吟打起招呼。
　　“这是我同事！”肖吟抢过话头，瞬间用眼神与斯龙做了交换，恢复了平静的面容带着客套的微笑看向吉仲平，“吉部长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我们的目的应该一样。我听说你的助手凯利失踪了，也很怀疑和之前的离死亡案件有关，所以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我想肖小姐也一定去过警署，知道警署现在并不受理此案，要不然的话肖小姐也不会跟同事在大半夜偷偷潜进来调查了。”吉仲平毫不客气地说，身处黑暗中的面容很难观察清楚他的神色。
　　“嗯……”肖吟含糊过去，却早已将那一叠信件收在了身后。
　　“只是看来我还是比肖小姐晚来了一步，不知道肖小姐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呢？”吉仲平大刺刺地在房间内走动，他与斯龙一样，首先把注意力落在了墙上的书架上，随手翻起书籍。而吉小直却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肖吟和斯龙，那神色诡异得如同在监视一般。
　　“很可惜，都没有找到什么可以用的线索……啊！”肖吟在黑暗中站起身，突然一个趔趄，仿佛快摔倒的身体被斯龙及时扶住，但身后的电脑屏幕就在瞬间失去了它的光亮。
　　“怎么了？”吉仲平把注意力转向了肖吟，在一片漆黑中，看得并不是很真切，“肖小姐还好吧？”
　　“没事没事，我只是刚才不小心被绊了下。”肖吟还是佯装出惊魂未定的样子，任由斯龙搀扶着，“对了，吉部长，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呢？我想你会亲自出马，一定是有非常重视的理由在。”
　　吉仲平在黑暗中扯了下嘴角，用严肃而神秘的语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不过……我怀疑跟禁区有关系。”
　　“禁区？”肖吟几乎惊呼出来，“为什么跟禁区有关系？”
　　“肖小姐还记得上次跟我说的魔书吗？我后来也仔细考虑过，虽然只是人们的传说，不过如果真的有这样诡异的事物的话，我想应该是在禁区。”吉仲平顿了顿，“可能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种说法或者称呼也不一定。但是如果是真的，我想只有在那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才会有些我们也不知道的存在。”
　　肖吟开始低头琢磨，整个房间进入了久违的沉默中，直到斯龙在手上稍稍加重了力道，才把肖吟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那个……谢谢吉部长提供的信息，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回凯利，如果有任何发现都请通知我！”在斯龙的暗示下，肖吟向吉仲平道谢，然后离开了凯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