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Episode.04 搁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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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年的12月8日，十束多多良16岁，伊集院雪华15岁。
十束多多良和伊集院枫从Homra酒吧里走出来时，保镖早见一已经毕恭毕敬地等候在车旁了。
伊集院枫打开车门后，回过头，朝十束露出了好脾气的温和笑容：“那么，希望十束君好好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眼前的青年男子不同于他相貌平凡的妹妹，是一个眉清目秀、俊朗到不可思议的男子。伊集院雪华也曾不无遗憾地对十束说过，遗传了他们母亲美貌的，只有伊集院枫。
“嗯，我会的哦。伊集院先生请放心。”十束带着同样的笑容回复道。
伊集院枫点了点头，视线下移，落在十束脖颈间的那条属于他母亲的十字架项链上。他扬了扬眉毛，却并没说什么。
车门阖上，发动机突突启动，那辆奢华到令人匪夷所思的跑车消失在了十束的眼底。
早就不是五年前的那辆了啊，十束停留在原地暗自感叹道。然后，又暗自哂笑自己的天真，伊集院家族怎么可能接受一辆使用了五年的车？
他回过身，正准备推门进Homra，抬头便看见了伊集院雪华的身影。她身着黑色的校服外套，正和她的同学金久保树站在一起。她的校服比她应有的型号大一些，袖子长得没过了手指，遮掩住了她一年前留下的烧伤。因为手脚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从那以后，即使是在最热的天，伊集院雪华也总穿着长裤和长袖外套。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望向自己的眼神仿佛隔着遥远的重重迷雾。
十束脸上依旧洋溢着轻松的笑容，朝两人打了个招呼：“嗨，阿雪，金久保君，好久不见！一起进去喝杯茶吗？”
伊集院雪华身边的平头少年怔了怔神，退后几步，连连摆手道：“我就不用了。那个、伊集院君，这里不需要我了吧？我先回去了。”
显然，少年是伊集院用来找十束的挡箭牌。
“金久保君你先走吧。”伊集院冷淡地点点头，也并不对少年多做挽留，她上前几步来到十束多多良面前，替他旋开了Homra的门把手。
“多多良，我有话对你说。”伊集院雪华扬起嘴角，眼底却没有翻涌起真正的笑意。
十束多多良怔了怔神。
“刚才，哥哥对你说了什么？”
两人刚一落座，伊集院雪华便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端着两杯饮料走过来的草薙出云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十束多多良，却并没有说一句话。
“嗯，没什么哦。”十束笑嘻嘻地端起茶杯，指了指茶几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一列卡片，“我最近的兴趣是占卜哦，这叠塔罗牌很准的，阿雪也抽一张试试看吧？”
“多多良。”然而，伊集院雪华却并不为之所动。她坐得笔直，用她那双美丽而清冽的眼睛注视着十束多多良，像是要看清什么，“告诉我。”
十束多多良握着杯子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他放下玻璃杯，伸手想要揉一揉伊集院雪华的头发，少女却偏过头，轻轻地躲开了。
“嗯……伊集院先生是来告诉我，你要出国了。”
伊集院雪华怔了怔，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点血色——但是，却不是因为愤怒。
“果然是这件事，”伊集院皱起眉头，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状，“我还没决定呢。”
伊集院雪华确实正在准备出国。
这并不是她父亲的主意，却是兄长伊集院枫的建议。
和父亲一样，在大学就读商科的伊集院枫也注意到了雪华身上展现出的商业天才。虽然伊集院家主还没有表态，但是伊集院枫却还是带动她的同学金久保树一起游说伊集院雪华出国深造。
实话实说，伊集院枫的建议确实让雪华心念一动。她不是没有梦想，而若是去国外深造一趟，她将离她宏伟的目标更近一步。只是……
她心事重重地望向了微笑着的十束多多良。
那个千山万水之外的异国，一定没有十束多多良的身影。
“嗯？为什么不去？那不是很好嘛。”十束从茶几上的碟子里摸出两颗水果硬糖，递给伊集院一颗，自己剥开一颗，心情很好地一边吃着糖一边说，“等阿雪回国后，就可以给我讲讲国外是什么样子的了。”
伊集院抬头，凝视着十束多多良，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然而最后，千言万语，却都只化为了一身叹息：“多多良……”
“别担心，”十束抬起手，似乎想要像一年前一样，极其自然地握住伊集院的手，可是手指刚刚触碰到她宽大的校服，却又触电般地收回——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云淡风轻，“在这件事上，我百分之百支持阿雪。那个，到那里去以后，记得要带伴手礼回来哦。”
疏离。
字里行间，都是他难以掩饰的疏离。
伊集院雪华有些灰心失望地垂下了睫毛。
她想从十束这里得到的回答，明明不是这样的。
从一年前伊集院雪华身受重伤以后，她与十束多多良的关系便陡然陷入了一个怪圈。
那次意外引起了当时身在国外的伊集院家主的注意，忙于工作的他也是在这时才知道伊集院与“不三不四”的十束多多良等人的联系。
在伊集院家主的干涉下，伊集院雪华的行动自由被严格限制——即使是一直掩护着她的伊集院枫也对此爱莫能助。
她被囚于伊集院的府邸中，宛若被困于高墙。
然而，这却不是最让伊集院雪华灰心的事。
在被监视与管束的日子里，她仍然会在兄长的帮助下用手机与十束联系。但是，电话那头的十束虽然仍然带着笑意，语调温柔，但是一字一句间，却尽是疏离，再没有了昔日的亲昵。
仿佛，在躲着自己一样。
即使是为数不多的几次煞费苦心的见面，十束与自己却也时时陷入令人难堪的沉默。十束仿佛是故意似的，总是带着笑容在她面前讲述着王权者、石板、达摩克利斯之剑等对于她而言遥远而陌生的名词；而她的学校生活似乎也再也不能引起十束的兴趣。
一年以前的他们，曾经如此亲密地牵手漫步，宛若行于云端。可是如今，他们却仿佛背对背向前，留给对方的只有渐渐消失的背影。
可是，纵使如此，十束在伊集院心中的地位也不曾有过片刻的动摇。
那份名为“喜欢”的感情，日积月累地沉淀在心头，只会随着岁月的流淌而更加醇厚。
他已经陪伴了她四年了。
她始终相信，他们仍在一起。
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离开他之后，世界会变成怎样。
在犹豫不决中，伊集院雪华一边准备着出国的材料，一边却还在考虑着该怎么做出最终的决定。
她早就料到，伊集院枫会因为这件事来找十束多多良。
“阿雪究竟在犹豫些什么呢？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件事。”十束偏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伊集院雪华。
“多多良，我，”伊集院垂下眼，下意识地用手指拨弄着十束给的那颗糖。她的手不再像当初那样白皙而光滑，现在，上面布满了丑陋的烧伤，“我舍不得你。”
十束多多良眨了眨眼睛。
“我？完全不用担心哦！”十束爽朗地笑出了声，连吧台那边的草薙出云也忍不住朝这里望了一眼。
伊集院抬头望着他，目光盈盈，却没有说话。
“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十束伸出手，说着毫不负责的话，轻轻拍着伊集院的头。
十束会对此作出怎样的回答，其实伊集院雪华早就知道了。
她只是想亲耳从十束口中听到那句话而已。
伊集院雪华不宜在Homra待得太久，两个人索然寡味地聊了一会儿天后，便到了分别的时刻。茶几上的汽水伊集院一口也没有动过，淡粉色的液体中不断向上涌着小小的气泡。
“我送你到街口。”十束站起身来，主动对伊集院说道。
Homra前的转角，一年前的伤心之地。不论是十束，抑或是伊集院，都选择对这段记忆避而不谈，但是却又会处处留心。
伊集院点了点头。
出门时，她本能地伸手想要去牵住十束多多良，但是，十束却径直推门而出，似乎并没有看见那布满伤痕的手。
这一年的12月8日，天空仍然布着阴沉的云。空气泛着凛冽的寒意，白色的雪片簌簌地往下飘着——这是这一年的初雪。
走在街上时，身上只罩了一件校服外套的伊集院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十束见状，从脖颈中解开了红色的围巾，为伊集院系上。这一年里，伊集院的个子蹿高了不少，原先十束还需要微微低头才能迎上伊集院的视线，如今，两人却已经可以平视。在为伊集院系上围巾时，十束忍不住为这个改变而怔了怔神。
他们真的是太久没有在一起过了。
“阿雪出国后是去念高中一年级？”
“先读半年语言学校，然后直接读二年级。”伊集院垂下眼睛，指尖蹭着那条带着少年体温的围巾，“我今年跳级了，多多良不知道？”
“啊咧，这样吗？阿雪果然好厉害。”
十束的这句话让两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们真的是太久太久没有在一起过了。
路很快走到了尽头。在熟悉的街角，伊集院转过头，对十束抿嘴一笑：“多多良，就到这里吧，不用送了。”
十束点点头，脸上仍然一如往常地带着轻松的笑容。
此处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逢。
伊集院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悲壮的感觉，仿佛与十束的每一次道别，都让她的生命死去了一点点。
她抬起头，美丽而明亮的眼中像是浸润了一整个大海的深蓝。她凝视着十束，像是期待着什么，又像在告别着什么，目光盈盈。
“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阿雪了。”
像是感受到了伊集院雪华的心情一般，十束有些伤脑筋地笑着，转过了头来。
伊集院看见，十束向她张开了手臂。
“好好道个别吧？”
十束的话音还未落下，肩膀上便陡然一重。
伊集院雪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
他微微睖睁，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少女微微颤抖的背脊。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用力加深了这个拥抱。
感受到十束的动作，伊集院抬起头，黑色的瞳仁中流转过了千言万语。仅仅是一个凝视，便仿佛诉尽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故事。
这双澄澈而哀伤的眼睛，让十束所有的话语都失落在了心口。他忽然希望，时间在这一瞬凝固，天地浩大，皑皑白雪间，只剩他们彼此，再无别他。
“阿雪，把眼睛闭上。”
伊集院微微一怔，而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不安分的心脏在左胸腔里怦怦作响。
忽然压在唇瓣上的温度让少女心下一惊，却没有躲开。
她颤抖着伸出手，捧住少年瘦削的脸庞。
忽而扬起的晚风，让这个漫长的吻别变得愈发缠绵悱恻。
在十束的气息最终远去后，伊集院垂下睫毛，双颊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绯红。她似乎在一瞬间失却了勇气，不敢抬头正视少年的眼睛了。
方才累积起的灰心懊丧一瞬间湮灭，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欢喜狂乱地歌唱着一曲狂欢的诗。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她听见了十束的声音，少年清澈而温柔的嗓音一字一顿，清晰得不可能出错——
“阿雪，伴手礼的事，就算了吧。”
“哎？”
伊集院讶异地抬头，为这突兀的话题而感到迷惘。
十束的脸庞并没有像伊集院一样染上绯红，他像往常一般扬了扬嘴角，露出了亲切而温和的笑容：“我们，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那带着笑容吐露的话语，却宛若尖利的刀锋，游刃有余地划过伊集院狂喜的心脏。
“多多良，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伊集院的情绪迅速地冷却了下来，她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
十束将笑意加深些，往后退了一步：“把我忘了吧，阿雪。就当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就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十束多多良这个人。”
“多多良这是要把我甩掉吗？”伊集院雪华难以置信地扬起嘴角，竟然笑出了声——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可笑之处，“我不会同意的。”
她上前一步，想要握住十束多多良的手腕，可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却陡然在她眼底绽放。
——那是她一年以来的全部梦魇。
一年前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伊集院退后一步，险些被自己绊倒在地。
她近乎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对上了十束微笑的眉眼。
那簇红色的火苗，正在他的手心安静地燃烧。
“我已经成为了King的氏族了，”十束嘴角仍然带着笑意，琥珀色的瞳仁中闪烁着的情绪，伊集院雪华看不分明，“阿雪，我不想伤害到你。”
眼见着那簇火朝自己渐渐逼近，伊集院雪华越退越多，在几乎被逼到马路边缘后，她不得不背过身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脖颈间的那条红色围巾在惊慌失措中飘落下来，孤零零地躺在晦暗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眼。
十束多多良望着那抹黑色的身影越变越小，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随即熄灭了手中的火焰。
此刻，他终于可以收敛起脸上那一成不变的笑容了。
笑容伪装得太过厉害，脸颊竟微微发酸。
伊集院雪华到底还是不了解他——他又怎么会再去伤害到她呢？
十束迈着迟缓的步伐，重新回到Homra。在踏进酒吧的一瞬间，他又一次扬起了笑容。
吧台后的草薙出云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地凝视着他。
“已经把人送走了？”草薙询问。
“嗯，”十束笑着点点头，“她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
草薙微微一惊，而后理解地点了点头，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走出吧台，走到十束身边，用着讶异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不过，十束，你这家伙，似乎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啊？”
“嗯，当然不会觉得难过——毕竟，阿雪和我是不一样的嘛。她的未来与我无关。”十束笑嘻嘻地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抽出一张塔罗牌，“我啊，从来都不会对什么东西过分执着，从来没有害怕过失去什么，也从来不觉得失去的东西有多么可惜。人生这么短暂，根本没有时间用来伤感啊。”
十束将牌面翻过来，两个人都微微一怔。
是逆位的倒吊人。
——无谓的牺牲。
“你，是白痴吗？”
“嗯，”回应着草薙的话，十束扬起脸，粲然一笑，“我是白痴哦。”
他只是一个连麻木到感受不到悲伤和心痛的白痴。
他只是一个连承诺都给不起的白痴。
他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前胸，垂下了眼睑。
“主会保佑你的，阿雪。”他叹息般地自言自语道。
伊集院雪华回到家后，用力推开门，匆匆踏上楼梯，甚至连门都没有敲便闯进了伊集院枫的书房。
正坐在椅子上看报表的伊集院枫听见这么大的动静，不解地抬起了头，迎上了伊集院雪华近乎冷酷的目光。
“雪华？”
“你对多多良说了什么？！”
伊集院枫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却骤然被伊集院雪华高声的质问所打断。青年怔忡在原地，挑起眉毛，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我只是和十束君说了些事实而已……”
“你这个懦夫！”伊集院雪华又一次打断了兄长的话语，她从校服口袋里随手掏出一个东西便朝伊集院枫所在的方向扔去。坚硬的物体敲打在红木桌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少女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温热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景色，“你自己不敢有梦想，一位地听从父亲的话，甚至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所以你就不允许我有多多良？你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们？你说话啊——！”
“雪华。”伊集院枫俯身，拾起那落在红拉绒地毯上的物体，严肃地呵斥妹妹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伊集院雪华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什么驳斥，却因为兄长的后一句话而瞬间睖睁在了原地——
“我今天去找十束多多良，是劝他别放弃你们之间的感情的。”
“……你，说什么？”沉默了半晌，伊集院雪华才干涩地开口，茫然地询问。
伊集院枫垂下眼睛，英俊的脸庞隐没在平缓流淌的灯光之下，让人看得不太分明：“是啊，我是个懦夫。明明没什么天分兴趣却还是硬着头皮学了商科，明明喜欢着世理却不敢为了她而忤逆父亲。我生来就像个供父亲摆布的傀儡，活得真是窝囊极了。”
说罢，伊集院枫对着雪华苦笑一声，又道：“可是，雪华，你却不一样。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一辈子活在父亲的阴影下。我要你走到阳光下，去追寻你想要的自由和梦想。在见到十束多多良的那一刻，我便隐隐意识到，他一定能带给你想要的快乐和自由。
“这些年来，你们之间的故事，我也算是个见证者。所以，我去找了他，告诉他，哪怕你马上就要出国了，但这也是为了追逐你的梦想，和你们的爱情并不冲突。我让他不要再为一年前的意外而自责了，你不在意，我也不怪他。如果他还喜欢着你的话，我希望他能够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不愉快，继续爱着你、等着你，你一定不会让他白白等待。”
“可是，雪华。”伊集院枫说罢，向伊集院雪华举起了手中的物体——雪华愣了愣神，而后，铺天盖地的悲恸从脚底油然而起，将她彻头彻尾地整个吞没。
——那是她送给十束的项链。
他悄无声息地还给了自己。
“是他自己，放弃了你。”
伊集院枫将项链还到伊集院雪华手中，垂下眼，带着些遗憾的表情说道。仿佛一个医生，为一个久受病痛折磨的病患判下了最后的死刑。
伊集院雪华握着手中那已然冰凉的银色项链，张了张嘴，可是，却连一个单独的音节都无法发出。
泪水肆意地夺眶而出。
那个吻，竟成为了他们之间的诀别。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Episode.04 搁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