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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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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这么走了许多天,我们几乎看不到远方的堡垒了,我担心就此彻底迷失方向,一到休息时间就在地上做好标记。浅锈色的天上浮着几缕淡淡的乌云,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傍晚时分的天空最值得惊叹——橘红色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停留的最后一刻会奇异地变得有些发绿,那是模拟影像中青草在深秋的颜色,对死亡心知肚明的芥绿伏倒在黄土的怀抱里,天色在那一刻快速地沉寂,乌云也莫名变得灰绿,渐渐荫蔽在铁锈红的暮色下。这样的红配绿并不让人感觉怪异,我仿佛感受到了死亡降临时的哀婉与美丽。
徐依的咳疾在另一个尘土飞扬的大风天后彻底爆发了,这病来势汹汹,她一整天都讲不出话来,想要做什么事情全靠比划,咳嗽得相当厉害却一点都没有声音。我看她有时咳得都喘不过气来便扶她坐下休息,这小妞纵使肺都快被她咳出来了,但依然精神十足地向我比划她在哪边又看到了奇怪的小虫子。徐依简直像是个坏了磁头的留声机,明明发不出声音却始终兴奋地播放着歌曲。这个样子吃过药也得几天才能痊愈……其实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每次喝水吃东西甚至是呼吸喉咙都非常疼,那种感觉像是有人一直不加力也不松开地掐着你的脖子,空气时时刻刻都提醒着我——你的嗓子还被我劫持着!
我病恹恹地拖着一路都活蹦乱跳的小怪物盲目地前进着,我俩手上的红疹消退后持续干燥地蜕皮,等蜕完皮之后也许就不用戴着围巾手套了。在一个傍晚我们终于看见了远方连绵起伏的淡淡轮廓,那是梦寐以求的群山,虽然现在还看不清具体情况,但这真是我们到外面后得到的最大的好消息!终于不用再没方向地乱走了,说不定山上还能找到些别的食物,我嘴角勾起微笑,徐依总是抱怨胶囊肉吃着像豆制品,我也同样讨厌这种肉质。
荒原上袅袅升起一缕炊烟,我用匕首插着肉排放在火上烤着,这几天我换了各种法子烧它,仍然没有找到能把这种肉烹调成正常肉质口感的方法,今晚我打算试试孜然烤肉。不知徐依是因为好奇还是看我一个人做饭不好意思,最近几天开始帮着我做些简单的事情,她现在正兴致勃勃地尝着品种繁多的调味料,试图配出烤肉的蘸酱来。
“好酸!”徐依尝了一口她配的酱料,表情抽搐地尖叫到。自从嗓子好了以后,她又恢复了清灵的本音。
我淡淡地白了她一眼:“谁让你倒这么多醋,浪费。”
“那我们多吃几顿烤肉就行了嘛,一定可以把酱全部吃完的!”徐依拍拍腮帮子喝了一大口水,立马打开了另一个小瓶子,认真地给自己打气说,“我继续调!”
这个笨蛋究竟打算吃多少顿烤肉!我无奈地看着她越调越多的蘸酱,开始时只有一小碟,现在竟然有一碗了!明天中午吃不掉就倒了吧……
欣赏着夕阳在这杳无人烟的平原上做着烧烤,如果没有这难闻的空气,倒也别有一番闲逸。胶囊肉分生熟两种,生肉不像牛排那样六七分熟时最为鲜嫩多汁,这种豆腐干一样的东西如果要吃就必须烧到全熟,我看它烤得差不多了赶忙撒上孜然粉,用叉子架在火苗上方,最后再熏一下就能吃了。
正当我擦干净匕首准备拌个蔬菜沙拉时,突然感到背后射来一道冰冷的眼神。我握紧匕首猛地转头,惊见前方五十多米处站着一只一米多高的、有点像恐龙的怪物。它的头很大,褐色的皮肤斑驳而粗糙,两只浑圆而冷酷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这个方向,眼神带着一丝人性的疑惑;躯体前倾,前肢短小有力,尽管如此它的三只手指却极长,末端长着尖利肮脏的爪子;后肢粗壮,使它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似乎没有尾巴。
我不敢将视线离开它,刚才的那道眼神让我觉得它极度危险。我一手捂住徐依的嘴害怕她会惊叫,徐依转过头来看到那个怪物差点咬了我的手一口。她跟着我缓慢地远离了火堆,我们一直退到看不清那怪物的脸,本能地蹲下用气声交流着。
“姐姐,那是什么东西!”
“你问我我问鬼啊,我怎么知道!你想想是不是我们一出来时看到的那种怪物?”
“不像,这个太矮了……姐姐你看!它好像是冲着我们的烤肉来的?”
“它如果能看见我们就是冲着我们来了……我觉得它刚才闻到了我们俩的气味但是没有看见人,所以才一直没有下手。”我心想这么难吃的肉居然也能把它吸引过来,肯定是饿得饥不择食了。
这只怪物此时更靠近了火堆一些,不过它明显害怕火焰,围着火堆不安地来回走着,浑圆的眼睛里充满贪婪和畏惧。
“我的烤肉酱!”徐依紧紧握着拳头,不甘地瞪着那只怪物不小心踢翻的小碗。
“嘘!它还是能听见我们的,小声点。”
徐依气鼓鼓地干瞪着眼,忽然狡黠地对我一笑:“姐姐,你说这个怪物能不能吃?”
“啊?!”我诧异地回望她,本来我碍于危险想等这个怪物自己跑掉,不过徐依那么一说我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有多愚蠢,它一旦有了力气恐怕下一次就真的是来吃我们了。
“你想怎么做?”我望着还留在火堆旁的两只背包,“我们只有致幻剂和匕首,喷瓶和水都在背包里没法做喷雾,难道你想去和它肉搏?”
“看我的!”徐依拔出她腰间的匕首,用刀尖挑了一点点致幻剂,一下子窜了出去。
“喂!动作幅度太大会被看见的!”这粗心的小妞窜得太快了我都没能抓住她,我又不敢大声喊,只好握着匕首慢慢从那怪物身后向它逼近。
不知是她听到了我的话还是发觉了那怪物疑惑地朝她这个方向看了几眼,徐依伏低身子,几乎静止地慢慢向火堆挪动。在她快要够到背包时,那只怪物突然焦躁地大吼了一声,快步奔到徐依身后左右张望着,它的爪子几乎贴着徐依的脸颊划过!徐依挑了挑眉毛并无太大反应,我却着实被吓到了,这小妞差点破相了啊!看不出她心理素质那么好!
在那怪物东张西望时,我看到徐依把刀尖的致幻剂均匀地抹到了肉上,随后猛地把肉扔到远处的地上,看也不看那怪物惊异的反应缓缓地退开一段距离后跑回了我身边。
“姐姐我厉害吧?”这小妞回来后笑嘻嘻地对我炫耀着。
我狠狠往她脑门敲了一下,等会儿再好好教育她。
徐依委屈地摸摸脑袋。
我不理她,继续观察着那个丑陋的怪物。它露出尖利的牙齿向四方吼叫着,围着肉排转了几圈,大概两分钟以后犹豫地上前用一只爪子推了推肉排并迅速后退,肉排直接被它推得翻了过来,发现没有遭到任何阻碍后它愤怒地晃着脑袋冲上去一口吞下了肉排。我在心里暗暗计数,数到四时它眼神茫然地呆站在原地,长长的手指一动不动。看来药效并没有王叔说得那么厉害,被直接食用都需要四秒才能起效,若是做成喷雾都不一定有效果,或是这种矮小的生物实际上非常强壮?我们小心翼翼地上前,发现这只怪物当真愣在了原地,我抱着迟则生变速战速决的态度想切断喉咙了结它,没想到用力一割只留下一道血痕。徐依用她手中的匕首直接插进了这家伙的喉咙里,剧痛令它清醒了过来,尽管如此它好像依然没能看见我们,乱挥的爪子一下子就把我们甩到了五米开外,它在原地疯狂地挣扎吼叫着,又长又尖的爪子让它百般也不能拔出匕首,反而在脖子上留下道道血痕。我们警惕地盯着它原地乱转,不敢上去补刀,这怪物没挣扎多久终于随着一声哀嚎倒了下去。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踢了踢它,确定是死透了才喊徐依过来把她插在脖子上的匕首给拔出来。想象中鲜血喷涌而出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我有些失望地蹲下仔细观察着,这怪物的构造真是奇特,血液非常粘稠,从喉咙的大窟窿中缓慢地淌到地上。
“烤肉!”徐依的眼睛闪着别样的光芒,这小妞似乎从未害怕过,一心一意只想着吃吃吃。
“你真的要吃吗……”我眯起眼怀疑地望着她,看来她刚才的勇气不仅仅是源自于愤怒,恐怕更多来自于对于胶囊肉的深深厌恶。
“嗯!”徐依兴奋地点点头,拿起匕首对着这只怪物的尸体比划,“但是它是中了我爹的神经致幻剂才死的,姐姐,是不是切掉头就可以了?”
“大概吧……”我回想了一下,当时王叔并没有提到这种药物的运作机理,至少按名字来说她说的是正确的?我顺便吩咐道:“把手脚也切了,然后从体侧剖开,把肚子里的那些内脏都拿出来。”
这小妞力气还挺大的,虽然我看她切得也很费劲,不过好歹是切开了,要是换成我来很可能需要一把锯子才行。这怪物的头和四个爪子都被我们抛到了一边,只留下了躯干和两条粗壮的大腿,我看徐依一脸恶心地把内脏都掏了出来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等等,我要看下它的胃。”
“哪个是胃嘛……”她乞求地望着我。
嘿嘿,我才不要自己去翻这堆东西。我憋着坏笑装作没注意她的眼神,让她把血红粘稠的内脏一个个分开,我指了指其中一个说:“把那个划开。”
“不要,你自己来啊!太恶心了啦!”徐依一脸无辜地垂死挣扎着。
“我知道很恶心,但是你想吃烤肉就得帮我划开。”我无耻地微笑着摊了摊手,这小妞为了吃肉连怪物都敢这么愣头青地冲上去下迷药,我就不信她不会划开区区一个只是有点恶心的胃。
果然徐依一划开就转头躲到了一边,我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胃有那么恐怖吗?我捂着鼻子用匕首把胃剥开,除了一滩胃酸就只有几颗小石头,整个胃空空如也,这怪物果然是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我瞄了一眼旁边的肠子,恶心地扭开了头,本来还想确认一下这家伙前两天是否也没找到吃的,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断定这怪物是独自晃悠到这里后,我才真正放心下来,和徐依把帐篷扎远些,开始重新做晚饭。我观察了下这家伙残存的部分尸体,决定只留两条大腿——我们既无法保存也吃不了太多。肢解的工作我同样不打算自己动手,不得不说徐依剥皮剔骨的活计做得相当不错,虽然看她的神色只是把它当成了手术游戏而已。我把剩下的肉切成厚度适中的肉排,它的肌肉紧实有力脂肪很少,我相信烤出来一定会很好吃。
橘红色的太阳此时完全隐没在了群山的阴影下,天色更深了一分,平原上开始刮起微微冷风。我心情愉悦地烤着肉排,不过嘴上还是不停地教育着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蛋:“你要冲出去至少也先跟我说一声,当时你肯定忘记了穿着这件破斗篷就不能剧烈运动吧?还有,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怪物的视力如何,你居然一下子就靠得那么近了!没破相算你运气好,那家伙如果打到了你你就死定了,我绝对绝对会看着你被它活活咬死!”
“我可是学过搏击的!”徐依眼馋地盯着火苗上的肉排,还不忘跟我狡辩。
“体力好点罢了,王叔出来前都跟我说了,叫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指望你这点本事。”
“肉排……”
“少扯开话题!”差点忘了这是正宗的肉,现在约莫六七分熟正是最鲜嫩多汁的状态,我赶紧换上了另一块生肉排继续烤着,即使这个小丫头确实提醒了我,我也不准备就此放过她,“你什么时候能先想想清楚再行动?”
“我想得挺清楚的呀……”
“乱讲,首先我们最大的依仗是隐形衣,而这玩意的效果完全取决于我们的移动速度和对方的感知状况,虽说你刚表现得不错……别得瑟这不是在夸你!我还没说完呢!对方的感知不仅仅是视力,还有它的听觉嗅觉等等,甚至是直觉的敏锐度,我看这怪物根本就是饿晕了才被你钻了空子。”
“其次,你看看这个致幻剂的效果,抹了这么多被它吃下去了都需要四秒才能起效,如果配成溶液做喷雾说不定都没有效果。”
徐依嘟着嘴打断了我:“姐姐,万一这药就是被直接吸入效果才好呢?”
我愣了愣,这丫头说得有点道理,还真说不准。
“有可能,下次试试吧。还有,你刚才干吗插它的喉咙?有力气为什么不直接捅它的心脏?它要是死得快点就不会发狂了,幸好这家伙没能把匕首拔出来,你看它的血液如此凝稠讲不定足够它杀掉我们再死掉。”我开始胡编乱造起来,不管怎样一定要把徐依吓到好让她下回谨慎一些。
我把徐依重新调好的蘸酱淋在烤好的肉排上,加了点蔬菜丝后用一大片生菜包着递给了她,示意她直接拿着吃。
此时鲜美的肉排还在滋滋作响,徐依不停换着手指捏着它,怎么都不肯放开,想下口又怕烫的样子着实天真可爱。我也卷好了刚才放在一旁凉着的肉排,无视这丫头羡慕的眼神一口咬了下去,这才是真正的肉啊!我在心里感叹着,在吃了小半个月的“豆腐干”之后再度尝到这种有嚼劲、肥瘦有度的怪物肉真是太幸福了,就算神经毒素真的还留在其中也值了!对面的徐依已经顾不上称赞了,一个劲地吃着,嘴唇油光光的,脸颊都变得红扑扑。
吃完后徐依心满意足地梳洗睡下了,我则坐在帐篷外,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梳理着一头棕色长发,卷曲的发尾在火光照映下泛出丝丝橙色。对她来说享受一顿美食是简单开心的事,我却认为以这样的方式才能好好吃上一顿是一种折磨,故而心情阴郁。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此刻岂会在外流浪受罪?本来黑户就是一个极端敏感的词汇,传说每个如此身份的人都代表着他一生将与恐惧相伴。不过奇怪的是,即使连王叔都无法解释这句话的由来,安分守己的生活配上足够的谨慎小心应当能充分保证一个人的安全,即使这个人没有云端的真实备案,他们究竟在恐惧些什么?这句传言看似荒诞无稽,却重重敲击着我们脆弱的神经,它代表着一个谜题,一个未知的却总有一天会被我们亲自解答的终极谜题,而显然那些揭晓了答案的先驱者都无一例外地消失了。
王叔曾经告诉我,他关注过的几个被送到孤儿院的孩子,无论他们是否后来被领养,一过了二十岁就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再也没了消息。即使他听到一些风声,依然无法在看到小婴儿时置之不理,所以我和徐依才幸运得救。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不是他能够摆平的了,所以我们必须离开。每个黑户都像恪守着严规一样低调冷静地生活,将真实的身份永远封存在心里,就算有人像徐依这样真心实意地只想找个同类作伴,我们也决计不能露出一丝丝的欢喜,因为孤独是安全的屏障,纵使他人此刻真诚待我,也无法保证当他确认了我的身份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好在我已经出来了,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