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既晏兮孰华予》绥欲尔安

3、晏阳别业

　　翌日，晏承中偕子前往晏阳别业。
　　别业离晏庄看似不远，一年中难得月余天晴之日，仰头可见轮廓。晏庄背山面水，山不甚高，说丘更为准确，环其三面，山上树木深茂，花果奇异，蛇虫出没。一溪奔流如练，到得山庄之前地势忽平，溪水也变得诗意起来，鱼翔浅底，清可濯缨，清芬隐约。晏家引溪水入庄，人工挖就浅沟深壑，庄中之景致，无不以港、池、溪、湖、江为名，虽小巧却有真意。山庄正门，本可据势而守，移山换水则乾坤不同，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但晏家并无世仇大敌，也不曾欺男霸女，加之铜梁地偏，江湖上的恩怨，料想波及不到此处，建庄之日没有将址选在山上，徒有“山庄”之名，不过一村庄尔。直到四五十年前，当年的山庄庄主晏老太爷，一代传奇大侠晏久桁离奇过世，一度暗传为歹人所害，不过当年二十余岁的晏老爷甫一代替亡父主持大局，举重若轻，不曾改动庄前之路一丝一毫，全不似大敌当前、欲报杀父之仇，才使得谣言不攻自破。二十年后，晏庄名声地位远胜当年，他方才着手修建晏阳别业，选址山上，山庄之名，终于有实。今番其次子长孙及数仆人，在并非旬例请安之日，先出山庄后门乘马车沿坡前来。行得数里，路窄不可通车，晏三石和其父弃车拴马步行，山路渐陡，九转而上，一个时辰之后转过一座山屏忽闻水声喧嚣，抬眼可见一方小瀑布挂在眼前，瀑下有潭，即便十丈之外也能感到轻寒之气扑面——这瀑这潭，想来就是晏庄门前落花溪的源头。继续前行一刻钟有余，瀑声几不可闻之时，一座四合小院便在眼前。大门不过寻常人家那般高，一方素匾上书“晏阳”二字悬于门上，字迹清秀飘逸，绝非世俗男子手笔——果然是母亲所书，晏三石心道。
　　院门大开，却不见人影，院子虽小却深，花木疏落，除了通向正房的青石板路，两边曲径皆是泥土，三只母鸡护着十余只小鸡本在踱步，见人慌乱直叫，白色大公鸡也从黄桷兰树上扑棱而下，翎子抖着——晏三石终于觉得荒谬了。及到正房门前，晏承中朗声叫到：孩儿承中偕逆子三石来拜见父亲母亲。一老妇应门迎入，眼光不住打量晏三石。
　　父子二人进屋之后，叩首请安，然后仍是细细询问旧事，殷殷道来离情。祖母将三石搂在膝头不住抚其面而垂泪，晏老爷子却是如常，只叫晏承中独自返回，将三石留下，仍按年少时故例，与祖父母居于山上，平日里随祖父习文练武，晚则承欢于祖母膝下。
　　晏老爷子独宠长孙，山庄乃至铜梁城无人不知，便是在渝州城内，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本是情理之中事，却有意料之外因。
　　晏老爷子名唤晏永回，乃晏大侠独子。晏大侠中年得此独子，常人以为会溺爱，不料晏大侠却是严父，晏永回从小精明勤奋，又有风流随和之名，然而心思谋划之深肖其父，武学方面亦是不俗，二十岁上能以参霞掌胜其父——晏大侠时年近花甲。其父去世后，不但善加经营老于世故，更是将参霞掌改良，在比武大会上称雄渝州城，扬名四川之地。他娶妻柳氏，那柳氏貌不惊人德不出挑，却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的晏老爷子，当年的晏大少爷，风流天下闻，若单说样貌，也算俊俏，却不是一流。唯独作风气派，引领潮流。举一例，劳作之人，多做短打，翩翩公子，皆着长衫，晏永回眼力独到，将长衫罩于短打之上，令下人改动缝合，步行时文雅如常，骑马时只需轻轻解开两纽，露出劲装，长衫如披风，名其为风衣，端的是动静皆宜，独领风骚。又工诗文，不但做得学堂里的酸腐文章，更是能随意化用，到处留情，秋波暗送惹蜂蝶纷纷，信手拈花赠佳人无数。那柳小姐正二八年华，来铜梁看望外祖，不能幸免拜倒于永回风衣下。柳父是渝州官员，柳家外祖是铜梁望族，能与他结亲已是下嫁，晏永回目光远大，好事遂成。
　　柳氏所生子女，长大成人者四男一女，长子承博，次子承中，三子承书，四子承绩，幺女承安远嫁锦城大户。单说次子承中，较其他兄弟无甚特别之处，只在一个脾气好秉性善良，听从父母之命，愿娶妻景氏。景氏长承中五岁，甚至长于承博，乃江湖女子，或传她就是曾血洗中原江湖数门派的血魔女，聪慧非常，性格莫测。与其义兄景天回渝州后，结识前辈晏永回。晏永回初命长子娶景氏，承博痴迷一美艳女子，誓死不从，永回遂命只有十七岁的次子娶景氏，承中欣然允之。婚后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承中呵护备至，景氏温柔聪慧，柔情似水，文韬武略以教承中，夫妻之情姐弟之谊兼而有之。不久二人育有一子，晏永回取名为磊，家中皆唤三石。两月后承博之子降生，取名为淼，是为三水。后家中兄弟相继填子，唯独三石晏永回和柳氏亲自教养，并非因其长于三水两月，乃是子凭母贵。景氏兄妹二人，与晏永回投契得很，因此他待此儿媳颇为不同，信任程度超过其子。及三石见长，聪慧机敏与其母亲一无二致，脾气秉性温柔善良绝类其父，长相身材风流气质俨然祖父年轻之时，在武学方面的勤奋和天赋、遇事时的主见和沉稳，甚至比祖父更胜一筹，更为其祖父母所宠。待其十五岁时，和祖父比武，单就参霞掌招式而言已不相上下。晏永回觉得后继有人，遂将庄主之位传给次子承中，为的无非是三石能继承家业，另外由景氏打理中馈和襄助其夫，也不担心承中遇到难题。一代风流才子、霸气掌门，就偕老妻归隐于山中别业。
　　然而世事难料，一年之后，晏三石突然不见了踪影，经年不回，生死难料。承中的兄弟们都有子嗣，不禁觊觎掌门之位，暗里向父亲示意多次，谁也不知道老爷子作何打算，一切如旧。两年前，景氏旧疾复发，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临终也没能见上儿子一眼。晏承中性格本是温吞，以前因着妻子之故，欢愉日多，这两年里才知道兄弟环视、多加刁难，也愈发沉默，忧思成疾，形销骨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