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赴约（上） ...
-
苍梧已在银水桥附近的那些街道小巷间转了两日了。
他知道这样的方法必然是大海捞针，也知道大哥定会掩饰仙气，要感应起来，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何况他也要小心不被大哥发现才行。
第三日，苍梧放弃了。压低了云头，只在房檐上转悠。心下狠声道，这是最后一日，再找不到人，他也不费这个心了。就算找到了大哥，又能怎么样呢？他不过是想要确定一件事情罢了。可是，确定了又能如何？说不定，只能自寻烦恼。
苍梧叹了口气，摇摇头，双足略微向上抬了抬，欲要返回天庭。
却突然双足一顿，越过一间房舍，悬于屋檐上。顺着他的角度，正可以瞧见一个清雅的小院，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干净，院中栽种的一棵劲松，松下铺着碎石，延伸到其右侧院角，是一小片翠竹，很是雅致。翠竹后的屋子，窗户正对着那棵青松，屋内有两个人。
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正细心地喂着躺在床上的人。他们，都是男子。
躺在床上男子，被一头披散的长发掩去了半边脸，看不清模样，但时不时会轻咳几声，显然有病在身。想必坐在床边的人，正在喂药。喂药之人的脸正对着窗口，虽说此时他并不是真身，但是外貌并未太大改变。
那人，苍梧再熟悉不过，不是自己的大哥，又会是谁？
可那真的是自己的大哥吗？苍梧险些惊讶地从云头上掉下来。若不是怕被大哥发现，他真想到窗前看个究竟。
那几乎从未露出过笑容的冷傲面孔，此刻挂着柔和的笑容，甚至可以说是宠溺，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不是应该出现在苍梧自己脸上的吗？向来外出时，随行者的人数多的生怕别人瞧不见，永远只等着别人伺候的大哥，现在坐在一个凡人的床头，耐心地，一口一口地喂着药，还时不时为那人擦拭嘴角。
苍梧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这般吃惊的表情，在脸上有多么的扭曲和僵硬。他就立在远处，清晰地，默默地看着那张号称“万年冰坨”的脸，一瞬之间，在自己面前冰雪消融一般。他看着自己的大哥放下药碗，为那躺着的人盖好被子，还掖好被角，又俯身，似乎是亲吻了一下那人的额头。
苍梧觉得自己现在张大嘴巴的模样，一定愚蠢之极。
看到乾凌站起身，似乎要向窗外望来时。苍梧才猛然回神，身子已经快了一步，离开了原地。
苍梧思绪纷乱，只顾着一路急匆匆踏云离去，还嫌脚下御风之行仍是太慢，恨不得此时此刻人回到天庭。脑海中，一会是两个男子月下相依相伴，银水桥上并肩而行的场景，一会是大哥低眉顺目地照顾人的模样。苍梧狠狠甩了甩脑袋，集中精神盯住前方，前方云雾缭绕，好似比往日更看不清。脑中那两个人的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就见床榻前，一人温柔凝望着床上的人，俯身去为另一人盖被，口中唤道，再睡会吧，苍梧。
苍梧猛然倒吸一口气，那低头浅笑的人，不是白检又是谁？
苍梧只觉耳畔呼呼风声早已消失不见，眼前一片白茫茫，只听得见自己抽气的声音。脚下一个跄踉，人竟已到了天庭。
落地不稳，苍梧身子微向前倾，借着冲力向前又踏了两步，这才稳住身形。狼狈地直起身来，天府宫三个大字赫然印入眼帘。苍梧大惊，不自觉又向后退了两步，抬头瞪着那牌匾发愣。
“殿下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莫非是小仙的小童怠慢殿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平稳低沉的声音。白检才从玉清真王处归来，就远远瞧见有个人杵着宫门外。那身形，不是苍梧又会是谁？只是，苍梧的身影少见的狼狈。
苍梧受惊一般，猛地转回身来，右脚后侧想要退一步，又被他生生克制住了。“啊，额……良恭，是……是你啊。”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白检瞧着苍梧的模样，就知晓来天府宫之前，苍梧怕是遇上了什么，莫不是和那天银水桥的熟人有关？“自然是小仙。难道殿下来天府宫，寻的不是小仙？”白检奇道，眼神却是锐利，扎得苍梧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良恭今日怎么也戏耍起自己来了？某不是今日六大煞星串成线了不成？苍梧腹诽，面上仍是笑笑，“当然，……当然是来找良恭的。”目光还是不敢和白检对视，只盯着自己的描金宽大的袖摆，心道，下回换件束口箭袖的衣裳，会不会没那么倒霉？无端端沾惹了那么多晦气。
“哦？那不知殿下所谓何事？既来了，怎在这宫门前徘徊不进？”白检倒也不急，嘴上悠悠地说，眼睛却不放过苍梧的神情动作。
“我……”苍梧盯着袖摆，“我……”右手轻轻拂了拂左手的袖摆，双手轻轻一摆，抬起头来，双手后背，脸上是那熟悉的春风般的温柔笑意，浅浅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杏眼若春水，仍是那个温柔贵气的二太子，“我来，自然是找良恭喝酒的。良恭莫不是忘记了那坛白梅酒？你可是允了我了的。”
“自是不敢忘。但是，二殿下，酒在何处？”白检轻笑，这苍梧，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检习惯紧抿的双唇，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弧度。他那原本硬朗的轮廓和深刻的五官，在那双笑唇下，都柔和起来，是一张英挺的脸，有棱角，却不锋芒毕露，不似大太子那张过于凌冽傲气。看到白检的人，其实最先都不会注意他的外貌，而是他身上的气质。内敛，含着锋芒，却让你寻不见，那双黑白分明的，永远带着探寻意味的双眸，只教人想要回避，生怕被他看出些自己的秘密。那双瞳黑的如浓墨，化不开出，又似浓到极致，含着精光一般，如同上好的墨玉上，带一点透人的光点。但此刻，白检微笑，脸部一放松，就会发现那其实也是张叫人过目难忘的面容。
苍梧一时有些呆愣，片刻才尴尬地轻咳一声，笑道，“自然是在我的遣云宫。”
遣云宫立于偏西较高处，云雾更显得厚重些，要离得近了，才能看得清朱漆宫门，和门前一排四根乌柱，柱上各雕四只形态各异的玉麒麟。
苍梧和白检一落在宫门前，宫门就缓缓向内两侧打开，宫门两侧鱼贯各走出两名小仙童，两边的仙童，皆是一人站在门槛内，一人站在外，皆躬身行礼，口称，“恭迎二殿下，司命星君。”
苍梧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排场，头微点，脚步没停，就向宫内走去，路过一个站在左首门槛外的明黄小衫的仙童面前，“玄黄，替我取了前些日子带回的白梅酒，和几样清淡些的点心，送到层云台来。”一边说，人已走了进去。
白检跟在苍梧身后，默默将四处都打量了遍。
这遣云宫，宫门气派，内里却并不是大的离谱，也就比天府宫大了一些，但殿内所摆放，所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上品，就算是不识货的人，也都知道这些东西宝贵。
白检随着苍梧穿过正厅，进入回廊。回廊向左去，每隔十几步就是一个回转，直向着深处去。白检猜左侧回廊通的，定是宫中的房间，右侧回廊没有弯弯绕绕，简单明了的一条通路，快到尽头处，是一扇花瓣形的石门。苍梧领着白检向右走，穿过了石门。
一过石门，云雾浓重起来。苍梧走在前，今日一身又恰是月白色，白检几乎要将他的背影弄丢在这迷雾中。走了不过十几步，苍梧驻足，回头道，“来，仔细些。”说罢左手已经扣住白检右手手腕。白检还未来得急反应，人已被苍梧带离了地面。
纵云直上，不过一会功夫，两人一同落地。白检顿觉眼前云雾消散，只剩偶尔一两片薄云飘过。他们此刻所在的是个约莫三丈方圆的石涯。白检往远处定睛一看，不禁心中惊叹，这般盛景，出了天界，何处再寻？
这层云台在天庭面西，位于较高处。苍梧方才是带着白检，从涯下直上到台上，那些浓云厚雾不是散了，而是正被他们踏在脚下。再往西处望，茫茫苍穹，尽被一分为二，一半昼，一半夜。白昼处，日中金乌一身金灿灿，正单足立于扶桑树上，梳理黑亮羽毛。夜处，明月高悬，月中玉兔正卷卧着，一副憨懒的模样，同金乌遥遥相对。白昼处，日光耀眼，似能感受到暖意，夜处星河，既在脚下，又是悬于头顶，手可摘星。
“美吗？”苍梧轻声问。“恩。”白检点点头。何为“天地迢迢自长久，白兔赤乌相趁走。”今日方才领略。只觉神情激荡，胸口腾升其一股重未感受过的豪迈之气，千言万语尽压心头，一时找不到言语表达，只想朗月长空，长啸一声。
“这层云台，是我觉得天界唯一好的地方了。”苍梧伸手向天际一指。
白检伸出左右手，左手似将金乌托于掌中，右手似已手握繁星，闭上眼睛，天地囊于胸中，日月悬于掌上。直到今日，白检才真正有一种羽化成仙之感，生前种种早已烟消云散，凡是尘缘随着母亲的离世也断。天地之气，日月精华于周身流转，只觉一身浊气皆以散尽，如脱胎换骨一般。
苍梧立于白检身侧，只觉白检那习惯掩饰住的锋芒，此刻展露无疑。觉得此刻身旁再无白良恭，只有南斗六星之首，司命星君，司凡人命，掌前生后世。苍梧不知为何，无知无觉地伸出手扯住了白检的袖子。
白检睁了眼，回头看苍梧，目光带着询问。
“额……我们去那边坐下吧。”苍梧顺势松了手，往身后石桌一指。石桌上已布好酒菜。
“好。”白检点点头。
这石桌的位置正位于昼夜交界线上，晨光沐月色，少了日光的耀眼，多了月色的柔和，呈现出柔和的金黄色，这金光恰好将二人笼在光芒之下。这两人，互望对方，突然同时放声大笑起来。两人爽朗的笑声，让三足金乌动了动没落地的第三只脚，让玉兔翻了个身子。
“来，喝酒！”苍梧举起玉殇，和白检手中的那杯重重碰了一下。
白检其实不惯饮酒，酒量只够应付皇帝设宴时，君臣之间共同举杯的次数。一开始是心知自己酒量不好，怕醉后酒品不好，便时刻提醒自己某贪杯。后来，是习惯了时刻保持清醒，也就几乎不再碰酒。通常，如果没有君臣互敬，他一杯酒，可以从席前喝到席后。
但此刻，他和苍梧一前一后的，将空了的酒盏放回了桌上。
“味道如何？”苍梧一边为二人斟酒，一边问。“沁人心脾。”见苍梧拦了斟酒的活，白检只好为苍梧布菜。
“我们还差点东西。”苍梧放下酒盅，眨了眨眼睛，露出两个梨涡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赴约（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