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苍梧》夜雨寄南

5、心事

　　今年的寒冬来的早，还未到过年，大雪已经急急地下了。白老夫人也因为这骤冷的天气，原本身子就不太好的她，一下就病倒了。
　　苍梧知道这几日她都卧床静养，四娘每日会熬了药，并照顾白老夫人的一日三餐。所以这几日，白老夫人的院门就没有落过锁。苍梧一推就进来了，一座院子，只有白老夫人那间房子亮着光。
　　苍梧走到门前，先喊了声，“白大娘。”听到里面应了一声，才推门进去。就见白老夫人今日精神难得的好，坐在床头，正笑吟吟地“看”向门口，“小陌啊，来……咳咳……快来床边坐着。我……咳……老婆子还以为你今日……咳……不来了呢。”
　　苍梧忙快步上前，顺道拿了桌上的杯子，小小仙术，将杯中水弄热了，递给白老夫人。“是小生不好，今日来晚了，白大娘莫怪。”
　　“你能来，老婆子就高兴，有什么怪不怪的？傻孩子。”喝了口水，白老夫人顺了口气，一手指了指床沿，“快坐过来。”
　　苍梧在床边坐下，接过杯子放好。“白大娘今日喝过药了？”
　　“喝了，四娘送来的。她也才刚走一会。小虎子在家里吵着要娘呢。这药啊……喝不喝……都一样……”说完，自己笑着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苍梧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算日子，也就是今天了。只好不出声。
　　白老夫人听不到动静，摸索着去抓苍梧的手，“小陌啊，让老婆子摸摸你的脸，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可不能到最后，我老婆子都不知道你长啥样了。”
　　“好。”说罢轻轻握住白夫人摸索过来的双手，放到自己脸上。第一次，有人这样触摸自己。白老夫人的手微凉，手掌上都是厚厚的茧子，十分粗糙，但是苍梧闭上眼睛，觉得那双手碰到的地方，都十分的舒服，他喜欢这样的亲近。不知道，母后那双手抚摸自己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怕是，永远没有这个可能感受了。
　　白老夫人摸索过他的眉眼，鼻子，脸颊，放下手来，开心地不住夸赞，“小陌长得真是好，这五官，一摸就知道长得标志。一定是个英俊不凡的年轻人。”
　　苍梧低着头，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你到底，是谁呢？”
　　苍梧猛地抬起头来，心中大惊。但是，白老夫人始终脸上带笑，正“望着”自己。
　　“小生……小生……”苍梧慌了手脚，一时找不到话搪塞。
　　白老夫人轻轻拍了拍他放在床上的手，脸上仍然是慈爱的笑容，“检儿从来没有说过他有朋友。以前在乡下，尽是些欺负人的小家伙。进了城来……不是交不到，是不能交。何况，上赶着来和检儿交朋友的，那也不算什么朋友了。他唯一有过的一个朋友，还被检儿抄了家，他那朋友啊，家破人亡，早早就得病过世了。之后，就再没从他口中，听过哪个朋友的名字。我这个老婆子，啥也不懂，就想着有个人能陪他说说话，在他烦闷的时候开解开解也好。可惜了……可惜检儿没那个福分，没能认得你。”
　　白老夫人顿了顿，仍然没有听到回应，摸索着抓住苍梧的手，“你莫怕。你是谁，我老婆子也不关心，我只知道小陌是个好孩子，陪着我这老婆子，给我解闷。老婆子最后这些日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谢你还来不及，不会怪你的。”
　　半响，苍梧才叫了声，“白大娘……小生，小生心口闷得喘不过起来。”苍梧皱着眉头，这感觉，实在陌生。
　　“小陌啊，别难过，别伤心。人老了啊，都有这么一天了。我等了盼了好久啊，终于是等到这一日。检儿真是个孝顺孩子，怕我一个人先去了，寂寞。就去那边等着我。检儿今儿来接娘，娘真是高兴啊。”一边说，一边扭头，望向屋角的地方。
　　苍梧也是一怔，果真是母子连心吗？白检明明隐了身形站在屋角，白老夫人居然能感觉得到？苍梧也瞥了屋角一眼，就见白检立在那里，凝望着白老夫人，之后，跪下身来。
　　每一下，白检都将头紧紧地贴在地上，动作虔诚缓慢。
　　一拜，娘亲前世养育之恩，儿不孝，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再拜，娘亲，下一世，您就只管尽享天伦之乐。
　　三拜，前尘一段亲缘尽了，再不受别离之苦。直起身来，白检看了眼苍梧，嘴唇动了动。
　　苍梧看懂了，轻轻摇了摇头。白检说的是，谢谢。
　　只从白老夫人过世后，苍梧也暂时失了去人间游荡的兴趣。头两日还是往天府宫跑，去了之后，就坐在一旁发呆。
　　白检虽然专心办公，可还是被苍梧时不时飘来的目光，盯得难受。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二太子了。这两日和以往又大不一样，从来没见他那么安静过。早早的来天府宫待着，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出神。每次扫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带着疑惑，探究。
　　苍梧在疑惑什么呢？白检实在无暇顾及。司禄星君和益算星君陪着玉清真王去紫微大帝处叙旧，他一个人要干三个人的活，实在是分身乏术。
　　第三日，苍梧没有再出现。
　　白检从一堆册子中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头，二太子怕是又找到新的乐子了吧。
　　******
　　“你们说，二殿下这是怎么了？这可是第一次见他在遣云宫老老实实闭门不出三日了啊！”小仙童甲和另一个小仙童咬耳朵，伸手比了个三，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小仙童乙瞥了眼身后紧闭着遣云宫大殿的门，压低声音说，“可不是嘛！真是奇了。从天府宫回来后，就再没出过门。玉帝和王母要是知道了二殿下转性了，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不过，不过二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怎么可能！”小仙童甲狠狠摇了摇脑袋。“二殿下能有什么心事？二郎神都说了，二殿下是上天入地第一闲人。这闲人能有什么心事啊。你几时见过他有心事了？”
　　“这……也是哦……”小仙童乙挠挠头，“可是……二殿下都在殿中走来走去，唉声叹气了三日啊，你何时听过二殿下叹气啊？莫不是……”
　　“莫不是……”两人同时看向对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眼神。
　　“二殿下害了相思病！”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话音刚落，殿门突然弹开，一个托盘上放着一个壶和一个茶盏，直直地向坐在殿门口的两个小仙童飞来。
　　两人一惊，，一个蹦跶起身，同时稳稳接住了飞来的托盘，就听屋内传出清亮的声音，“再去沏壶茶来。”话音一落，殿门又关上了。
　　两个小仙童互看一眼，吐吐舌头，忙踏云离去。
　　遣云宫内，苍梧半依在软榻上，一只腿曲起，一手搭在曲起的腿的膝盖上。他这几日闷在宫内，也就没有束发，一头飘逸的墨发，就散在榻上，整个人懒洋洋的。
　　“哎……”苍梧又是一声长叹。
　　苍梧把自己关在宫内，是因为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苍梧，可算的上是友人遍天下了。就连关系最好的杨戬，他都没遇到这样的奇怪的事情。
　　是什么情况呢？
　　只要他一看到白检，脑子里就会闪过很多关于白检的事情。
　　看到白检埋头办公，他就想到秋老伯说他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执掌大理寺以来，京城衙门，夜不闭门，为名伸冤。若碰上棘手的案子，无论何时，直报大理寺。
　　看到白检站在书架前，翻阅典籍，背影笔挺。就想到秋老伯学着皇帝拿腔拿调说话的声音，“看白卿的脊梁，就知大盛朝如日中天。白卿当之无愧，国之栋梁。”
　　看到白检抚额沉思，双眉紧锁，双唇紧抿。就想到白老夫人疼惜地说，“吾儿辛苦。幼时寒门埋头苦读，少时宦海沉浮，如履薄冰。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敢有。”
　　看到白检默不作声，将仙童送上的桂花酿喝了个干净。就想到白老夫人捧着碗芝麻糊递给自己，笑道，“小陌和检儿一样，都好一口甜食。”
　　…… ……
　　苍梧狠狠摇了摇头，从软榻上起身，负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可能是这一趟下凡，听到的都是白检的事情，才会那么容易联想起来吧？以前那些仙友，大家互相之间串门的本来就少，偶尔想起来互相看看，也都是过了个一两百年了。见了面，下棋，品茗，论道，胡乱说些。谁会说那么些细碎私事呢？就连杨戬，虽说关系好，可也没怎么听他聊起在人间的事情。一来时隔久远，二来说起来他吃得苦，可和天界，还有玉皇大帝脱不了干系。这样敏感的话题，杨戬怎么会当着这天界二太子的面说呢？
　　所以……之所以白检和他们不一样……是因为，是因为自己知道他太多事情了！
　　“就是这样！一定是自己知道太多，这才乱想些起来。”苍梧觉得这个问题解决了，顿时神清气爽。正巧小仙童捧了茶推门进来，就听苍梧欢喜地说，“来，快来帮本太子梳洗一番。闷了三天，骨头都软了，去人间走一遭吧！”
　　小仙童甲瞥了眼站在门外的小仙童乙，扁了扁嘴，咧嘴一笑。看吧，这上天入地第一闲人，哪能有什么心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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